又过了几日,他收到万女郎的邀约,一起爬山。
爬山,是登高吗?他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欣然答应了,带着些许迫不及待的样子。
一入那山,他便觉得有些熟悉,山脚下的木屋,山间的栈道和石灯,山上的板栗和柿子果树等物件,都给他一点熟悉的感觉。
直到万女郎和一位阿婆交谈起来,他才想起。
这里原是他的食邑,只是当初太过贫瘠,又有多人来此找寻食物,他想着自己府上众人的开支,这群山并不是自己的必需,却是他人的救命之地,便吩咐人打理了一番,如今倒变成了这副和谐模样。
虽说是自己随手之做,可是在万女郎看来,好像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双眼灿若繁星般看着自己。
他只能浅笑不语,又看着几人在树下随意地笑,肆意地闹,秋日也变得喧闹繁华起来。
桂花要落的时候,他收到一个桂花做的香囊,捏着这藏青色的香囊,他有些疑惑:“这是?”
万女郎便仰着脸冲他笑一笑:“这是用桂花做的香囊,里面还放了安神助眠的香草,送你一个,好吗?”
他攥了攥手心的香囊,柔软温暖,只能颔首应道:“多谢。”
万宝妆弯着眉眼,露出可爱的酒窝:“不必客气。”
他觉得万女郎像是风一样来了,席卷一番,又轻飘飘地挥手离开,却不料万女郎转身过来,又对着他明媚一笑:“挂在床前,可以助睡,一定要挂哦~”
摇晃的衣摆在阳光下跳跃,他不自觉地勾唇浅笑:“好。”
他把香囊摆在桌上,又从旁边将海豚玩偶、手帕都拿了出来,对比发现针法线脚像是有相似之处。
这个也是万女郎亲手做的吗?可是为什么要给我做这个?
你看见桂花,也会想起我吗?
想去抓住些什么,又怕去深思,更怕自己曲解了对方的意思。
既欢喜,又怅然。
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此又过了几日,他将茶油的方法写在奏折,上述朝廷,于是便有了御前红人,侍奉在圣上面前的总管太监亲自前来宣旨。
他跪下接旨,一一接下那些赏赐,在那位总管太监的诵读声中,他还能抽空想,库里又要堆积不少赏赐了,可是万女郎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她喜欢赚钱,却又不过分贪恋,若是看到这奇珍异宝,会不会惊讶地睁大眼睛?
一想到这,他便忍不住柔和眉眼,莞尔一笑。
总管太监以为平定侯对如此殊荣十分感恩戴德,两边倒也算是达成了奇妙的共识。
她好像有很多的秘密。
万女郎初见自己时,便从不是恭敬的姿态,面见府衙之人,也从不卑躬屈膝,甚至隐隐能看出她对跪拜行礼的不喜。后来,府上便也少了那些虚礼,只是林管家他们长年的习惯不能扭转,府上的人还是习惯欠身。
他也并不想勉强府上的老人改变自己,便也作罢。
他不是想要探究万女郎的秘密,只是偶然惊觉,如果万女郎在这里,恐怕会很不乐意屈膝跪下,还是要帮她遮盖一下,还好万女郎的户籍问题,莫名的东海彩珠,话本和戏班子,都已经扫去尾巴了,不会再有人知道这些事情。
她一直平安欣喜便好。
只是偶尔也会控制不住地想,是不是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又是一年雪花纷飞,白色的雪从云间散落,天可老,雪漫漫,总不消这轻愁与思。
京城会下雪,边关也会下雪,这里雪也下了很多年,每年都是一样的白色,这又会是一个寻常的冬日吧。
就在他沉默看着漫天雪花时,红衣仓促赶来:“侯爷,万女郎在外面,约莫一路跑来,像是有什么急事,说是要见您。”
闻言,他心中一紧,匆忙往前厅走去,不知对方出什么事了,才会一路跑来。
他心下担忧,没发觉红衣脸上无一点焦急之色,步伐慢悠悠地跟在后头。
绯色的裙摆在雪中绽放,他想起来了,那天她也是一袭红裙,从洁白无瑕的雪地里翩翩向自己走来。
如今她又站在漫天雪色下,冲着自己璀璨地笑,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澄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对着自己说:“凌风,下雪啦。”
他又一次怔然在原地,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心在剧烈地跳动着,浮云白衣,变幻无定,所有覆盖雪色的地方,转眼间亮了起来。
那一刹那斗转星移,日月颠倒,像是云霞里矗起瑰丽的太阳,又像是夜晚沉静的月亮。
“是。”他听见自己在应道,“下雪了。”
良久相顾无言,他呆站在原地看着对方明媚的笑颜,看着对方稚气地接过落下的雪花。
走近些,他才发现有雪落在她的睫毛之上,她的睫毛很长,像鸦羽一般墨色的浓郁,又带着一点卷翘的弧度,白色的雪落在眼睫之间,像是仙境中的人。
他无意识地抬手想去那拭去睫上的雪水,顿了顿,又改成遮在头顶,为她挡住这风雪凛冽。
万女郎像是什么也没有察觉,眼睫上的雪融成细小的水珠,挂在上面,她又抬起一张绯红的脸庞,冲着自己笑,问:“你知道第一场雪和什么最相配吗?”
你......
他听见这个问题时,眼里只有面前的女郎,心绪起伏不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沸腾翻越。
春夏秋冬,万事万物浮休不止,斯须改变。
他压下那些起伏波澜,略带滞涩地回应道:“我不知。”
我不知你为何要这样问,也不知除了你,这无端雪色应与什么相配。
却不料你笑出声来,露出一张在寒风里染上红晕的脸,然后带着不易察觉的羞赧告诉自己:“我也不知。”
那到底是为什么?
一些东西开始像鸿毛轻飘浮动,动摇不定,情思起伏,不能自持。
这种不可预料的情况,让他心神不安,应该控制住的,可就像旌旗随风飘荡不定,谁也不能喝令这风不能吹,谁也不能让飘扬的旌旗顷刻停止。
这世上的事,多得是无法预料,还有不可控。
尤其是对方伏在自己肩头,吐着幽兰抱怨道:“这个游戏不适合我。”
对方柔软的身体靠着自己,似是完全放心的样子,他知道,万女郎很轻,腰身也细,一只手便能环绕着。
万女郎身上总有着复合的花香,就连发丝上都带着香气,残留在自己的枕上,时常让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万女郎如今伏在自己肩头,只要伸手揽住,便能拥她入怀。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只是暗自期待这样的时日能再长久一些,便扶着万女郎的手臂,托着她去换下冰鞋。
柔软的手套,绣着兔子耳朵的可爱围巾,将她一整个团住,像是一只躲在雪里的兔子,开心地冲着自己笑。
他也不由自主浅笑着,这样就很好了。
如今雪停了,外面梅雪清绝,那一片红梅园里,应该是开花了,繁霜素艳,暗香浮动,别样清幽,不知邀约万女郎去踏雪寻梅,她会同意吗?
临近梅园,有一处庄子,庄子上还有一汪热汤,在温润的泉水中,泡去一身寒意,如此温暖舒适,她会喜欢的吧?
战容肃看着在一片凋零雪霜中盛放的红梅,笑了笑,明早就去问一问吧。
第89章 红梅雪 梅园上有汤泉
白絮因风起, 云淡映寒,一种清孤绝色在梅园。
冰柱悬挂,萦空花积雪, 灼日鲜艳,如烛龙衔耀映照灿烂,缤纷繁骛, 忽散忽聚, 凝曜闪烁。
玉骨仙风的红梅, 簇簇拥拥, 斜风微揽红梅雪,霜华旖旎递幽香, 逐云空, 枝缀玉, 天上人间,万里风雅。
初入梅园的几人,都被这迥然奇绝之境镇住了,宛转深深浅浅, 仿佛动一动就会惊醒这南柯一梦,呆愣在原地。
战容肃偏头看向怔怔然的几人, 星眸里藏着笑意,轻声说道:“往里走一走吧, 还有一池热汤。”
万宝妆这才回过神来, 搂着厚实的胭脂罗裙跑入梅园里, 回身问道:“温汤往哪边走呀?”
斑驳的步伐在雪上留下散乱的脚印, 战容肃顺着她的脚印跟上:“一直往前走,便能看见一个庄子。”
青年跟在后面,示意前面的几人:“庄子上应当处理了烤鹿肉, 可以摘些梅花过去做梅花粥、梅花酥......”
“真的吗?”涂月听见有烤鹿肉,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跑到前方扑打梅花。
涂月粗鲁地折断梅枝,散落一团梅与雪,看得清泉连忙叫道:“涂月哥哥,不要太用力啦!”
战荣景跑了过去,扯着涂月的衣袖:“涂月哥哥,快把我抱起来,我也要折!”
涂月笑嘻嘻地把他放到树上,然后自己滋溜一下跑开,留下站在树上无言的战荣景:“为什么把我放上来!快接我下去。”
“哈哈哈哈~”涂月大笑着跑开,“你就待在上面吧。”
“涂月哥哥!”
战荣景气得想跺一跺脚,又激起细枝乱颤,梅雪落满身,于是不敢再动弹,只能抱着树枝坐下:“万姐姐,大哥!”
涂月跑到一侧,看见满满当当的梅花,眼前一亮,二话不说将这梅花繁盛的梅枝折断,递给新雨:“拿这个,梅花多。”
新雨捧着梅花,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去:“你怎么把小景放树上了,快把他抱下来啊。”
涂月又跑开了,晃了晃树上的雪,一团团雪落在新雨头顶,新雨顾不上战荣景的情况,拿着梅枝指着对方:“你不要跑!”
战荣景穿得也多,梅枝不高,他坐在上面抱着一簇梅花,既可怜又可爱,万宝妆好笑地站在下面,张开的双臂:“要我抱你下来吗?”
还没等战荣景应声,青年从后面走上前,抬手便把战荣景拎了下来。
战荣景抱着青年的手臂,露出朝气率真的笑容:“大哥,我要摘这个梅花。”
青年原本想径直将他放下,闻言又转了方向,将小孩单手托住:“你摘吧。”
清泉看见战荣景被托举起来,露出孺慕的眼神,迈着小短腿从厚实雪地里哒哒哒地跑过来,扯了扯战容肃的玄色衣摆:“凌风哥哥,我也想摘,可以吗?”
战容肃一时没明白其中意思,颔首应道:“当然可以,随意便好。”
听到青年的应允,清泉露出灿烂的笑容张开双臂,仰着头期待地看着青年。
万宝妆在一旁,看着青年怔然在原地,笑出声来:“他也想要你抱着他摘花呀。”
“嗯嗯!”清泉重重地点头,明亮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高大的青年。
青年便把战荣景放下,浅笑着将另一个白玉团子抱上来:“你想要哪一支梅花?”
“那个那个!”
清泉兴冲冲地摘下梅花,和战荣景手牵手往前跑去,很快又追上最前面的涂月和新雨。
他们用梅枝挑雪戏耍玩闹,扬起纷纷扬扬的雪色和红色,清净的梅园突然被热闹的气氛占领,载笑且乐。
青年眸中藏笑,在梅树下看他们玩闹。
万宝妆偏头看着那个剑眉星目的青年,爽朗清举,孤松独立,又萧萧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她扯了扯战容肃宽大的衣袖。
青年似是察觉到来自衣袂上的力度,便略微俯身,凝神问道:“怎么了吗?”
万宝妆也学着清泉的样子,摊开手臂,露出一个璀璨明媚的笑容:“凌风哥哥,我也要摘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