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婶子存在感实在太低,竟让她一时都没有察觉,她立刻变了脸色,叱责小丫鬟多嘴,竟还敢编排主子!
小丫鬟心里直嘀咕,这姜婆子连主子跟前都近不得,这种人面前有啥好遮挡的?
但是看春杏似乎真的要恼,小丫鬟也不敢再多言,连忙致歉。
姜婶子也尴尬道:“老奴就是不想小桃姑娘再跑一遭,准备把食盒一道带回去。”
春杏和蔼地笑着,说:“有劳你了。”
很快她吃完补品,将炖盅放回食盒,姜婶子提了食盒却没走,而是欲言又止。
春杏便让她有话直说,姜婶子这才道:“我想今日出门一趟,干儿子那边有些事情,姨娘看能不能给我行个方便?”
春杏虽不算是正经主子,但在后院里还是有一点话语权的,像给家里下人放半日假这样的小事,也就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难怪这姓姜的仆妇这般殷勤,不过也好,略为施恩,也算是多了个路子,总好过现在孤立无援的境况,春杏心中有了数,就允了她,又要小桃送她出去,和厨房的大师傅知会一声。
没多会儿,小桃又回来了,嘟囔道:“姨娘一片好心帮忙,那姜婶子却不知恩图报,我就和她打听她要半日假干啥去?她登时变了脸色,半句话不肯透露,还鬼鬼祟祟的……”
小桃胸无城府,素来藏不住话,春杏也是因为这点才敢放心用她。
她本没在意那姜婶子的动向,听到那句“鬼鬼祟祟”,她却重视起来,想着难不成那姜婆子是去做什么坏事,而自己是被她木讷老实的外表骗了?
她不方便出门,便让小桃去和府里其他下人打听,很快就得知那姜婆子无亲无故,只早年在军中认了一房干亲,她那干儿子没什么本事,早些年受了重伤,如今和媳妇住在水云村当农户。
到这一步,那姜婆子也没说谎,到底是有什么事让她那般鬼祟?
春杏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让小桃以为自己采买脂粉的由头出门,去寻了她在外的亲大哥何大。
春杏本名何大妞,并不是冯家的家生子,是早年发卖到秦氏身边的,后头她讨了秦氏的欢心,被提拔为大丫鬟,家里人得到她的提携,也从乡下搬到了城里。
小桃和何大好一通打听,总算是寻到了水云村。
因他们两人是搭乘马车赶来,而姜婶子是徒步回的村,所以正好在村头撞见。
看到他们前来,姜婶子又是大惊失色。
何大是个街头混混,可没有春杏那般弯弯绕绕的性子,当即就质问姜婶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不然为何表现得这么心虚?
姜婶子忙求饶,说真没有!她也不是心虚,只是有些事情不能对外人道。
何大连连逼问,还说要把她这背主欺瞒的老奴抓到衙门去。
最后姜婶子只得道:“是家里得了个生子偏方,老神仙说不能对外人道,道了就不灵了,我这人木讷蠢笨,心里藏着事儿的时候,人家一问,我又不能说,所以才显得形迹可疑。”
忙来忙去合着就这样一桩事,何大气呼呼地直接走了,小桃则回去把消息带给春杏。
“原只是一桩乌龙,是奴婢想多了。”小桃也有些赧然,觉得自己一惊一乍的性子真该改改了。
春杏却是眼前一亮,让小桃守着那姜婶子的屋子,等姜婶子一回来,就把人找了过来。
她先是表现出极大的歉意,又问起那生子秘方的事儿。
姜婶子先自己嘀咕道:“反正说了,那秘方肯定是不顶用了。姨娘既问了,我就直接和你说了吧。”
姜婶子就给春杏说了个故事,说她休沐的时候遇到了个云游的老道士,老道士知道她干儿子干儿媳妇一直没有子嗣,就说他有个秘方,可以给他们,只有一点,就是不能对别人说,说了就不灵!
姜婶子红着脸道:“上次休沐回来的时候遇到的老神仙,那药粉就一直在老奴身边,一直没机会去给那儿媳妇吃呢。今日本该是老奴一月一次的休沐,但大师傅偏说厨房人手不够,不放老奴出去……没了办法才求到姨娘跟前,却不想也因为这般,让姨娘误会我是拿起子小人。若不是让姨娘家的大哥当成歹人拉着质问,还说什么要去见官,老奴到现在是谁都不会说的。”
她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的,木讷地跟个木头没有差别。
春杏听得不耐烦,但想到姜婶子说贴身存放的药粉,她还是笑着询问姜婶子能不能分她一些。
姜婶子又犹犹豫豫,嗫嗫喏喏的,春杏终于没了耐心,看了小桃一眼。
小桃就呵斥道:“我们姨娘好性儿才同你好商好量的,你可别没有眼力见儿!惹了我们姨娘生气,后果你可承担不起!”
姜婶子被呵斥地打了个冷战,立刻不再推辞,拿出个小瓷瓶。
春杏拿着瓷瓶嗅过闻过,正还要细细查验,却看那姜婶子还不走。
看到春杏在看自己,姜婶子这才道:“那瓶子,姨娘得还我。一瓶药粉二两银子,这瓶子就得值小半两呢!”
春杏在心中啐她一口上不得台面,但还是把药粉倒出,把瓶子还给了她。
第二天,便是春杏再让小桃外出。
小桃用帕子挡着脸,找了京城享负盛名的医馆,把那药粉拿给坐诊的大夫看。
很快就知道了这药粉根本不是什么神仙偏方,就是一些普通的药材组成,乱人脉象的!
小桃连着忙活两天,回到春杏跟前的时候人都快气死了!
“原说那老道士让姜婶子别声张,原只是骗人的玩意儿,可不是不能对外人道嘛!药粉拿给懂医理的一瞧,人就不知道是假的了?也得亏那假道士没有坏到骨头里,没给人吃什么毒药,人大夫说这药吃了对身体没什么损害。”
春杏听了这消息却不恼,反而还若有所思地笑起来。她大概知道这药粉是做什么的了。
…………
冯钰再次休沐归家的时候,冯源特地为他设了个家宴。
如今的冯源享着齐人之福,红光满面,再不见昔日的颓废。
之前他对冯钰亲近顾野而冷落表弟陆煦这件事,颇有微词,但后头听说冯钰和陆煦相处的也很是不错,冯源就换了个想法——一共三个皇子,其中两个都和自家儿子交好,这不等于是说,未来的鲁国公府必将立于不败之地?
因此冯源就还和从前一般,以慈父的口吻问起冯钰的近况。
冯钰若无其事地一一回应。
父子俩正说着话,坐在最尾处的春杏突然哎呦一声,捂着肚子说疼。
陆沅琪先冷下了脸,哼声道:“春姨娘,因你从前是老太太身边出来的,所以才格外给了你脸面,让你参加今日的家宴。国公爷和大公子难得相聚,你可别坏了今日的气氛。”
秦氏头上身上还带着一整套陆沅琪送的东西呢,就也开口帮腔道:“春杏,素日里倒不知道你这般娇贵。大家一起用的饭食,都一点事情没有,你若真有个不舒服的,下去歇着便是。”
冯源就更别提了,还在和冯钰说话,事不关己似的。
春杏惨白着脸,额头上汗珠密布,一边赔不是一边就要告退。
这时候冯钰就开口道:“春姨娘到底是服侍父亲的人,看她这模样也不似做假拿乔,索性就让大夫来过来瞧瞧。”
陆沅琪接着哼笑出声:“这春姨娘怎么不会拿乔呢?前头还连着两日让丫鬟出去采买脂粉呢,也不知道是准备打扮成什么神仙模样……”
冯钰却并不和她争辩,只是看着冯源。
冯钰如今在府里说话还是很有些分量的,冯源就让人去请了大夫过来。
从前葛珠儿还在府里时,春杏在秦氏的授意之下,虽没成功近得冯源的身,却没少给葛珠儿添堵。
没想到此时竟只有冯钰为自己说话,春杏尴尬地满脸通红,对着冯钰连连道谢。
没多会儿,大夫便过来了,而春杏紧张又忐忑,整个人甚至都在微微发抖。
很快,大夫就为她把过脉,躬身作揖道:“老夫人大喜,国公爷大喜,姨娘这是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这话一出,无疑是在热油锅里倒了一瓢水,一众人等纷纷坐不住了。
陆沅琪首先变了脸色,霎时连唇色都变得惨白。
秦氏和冯源则是喜笑颜开,秦氏更是笑道:“这丫头是我身边出去的,从前看着就是个有福相的,果然能为咱家开枝散叶。”
说着她又亲亲热热地让春杏坐到他身边,和之前那刻薄寡恩的模样判若两人。
后头秦氏又问起大夫,“我也是过来人了,之前怀阿源他们姐弟三个的时候,可没有肚子疼过。她方才怎么疼得那般厉害?可是胎像不稳?”
老大夫就解释道:“女子怀孕初期,各人的反应都不尽相同。不止有肚子疼的,更甚还有孕初期见红的,让人误以为是来了信期而没有怀上的‘暗行经’……都是正常现象,只要后面注意一些,多加调养,便是无碍的。”
秦氏听的连连点头,当即让郑妈妈开了私库,拨出好些补品,都归进春杏的份例里。
陆沅琪的脸又白了三分,不用想也知道,那些定好的补品里,不少都是她孝敬秦氏的!
她暗自恼恨,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放在桌旁的一只手紧紧握拳。
冯源是将近不惑之间的人了,这会儿再得个孩子,那绝对是老来的子了。
他也不再和冯钰说话,只对着春杏嘘寒问暖,让她千万得看顾好肚子里的孩子。
冯钰唇边噙着一个淡笑,对这家子精彩纷呈的表现冷眼旁观。
翌日再进宫,冯钰自然把这桩事说给顾野听。
姜婶子的那生子偏方,自然不是什么道士给的,是老医仙制的。
那药能维持两个月,随后就会被身体代谢掉,假孕的症状也就随即减退消失。
顾野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你家祖母选人是这个!”
温顺善良的葛珠儿不得秦氏喜欢,秦氏喜欢的陆沅琪骄纵任性,而那春杏更是了不得,明知道是乱人脉象的假孕药,说吃就吃,不带半点犹豫的。
冯钰也跟着无奈笑了笑,道:“我母亲还在府里时,那春杏就是个仗着小聪明、不安分的,我母亲不想同她一般见识而已。如今我那厉害的继母成婚前就和她结下了仇怨,她就不是会坐以待毙的。”
“那位帮忙的婶子可安顿好了?”
冯钰又点头,“春杏自然不能把她留在府里,前几天就给了她一笔银钱,让她告老还乡。正好我就把姜婶子接了出来,如今和我娘他们在一道了。”
顾野和冯钰静观其变,只是没想到那药两个月的药效还没过,冯家居然很快就闹了起来——
自打春杏被确诊有孕之后,在冯家的地位立刻水涨船高。
秦氏开了那个给她送东西的头,冯源后来也寻摸了好些好东西给她,且在家时也几乎日日都去陪着春杏。
府里主子尚且如此,其他下人也是见风使舵,连大厨房里弄吃食,都是先给春杏做了,而后再给陆沅琪做。
陆沅琪就不是能受气的主儿,曲意逢迎冯源和秦氏,那是因为这两人身份本就算高贵,但春杏这种丫头出身的,前头还让她成为京城笑话的姨娘,现在却爬到她头上去了。
想来想去,根节还是在春杏的肚子上。
她回了娘家一趟,求助于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给她两条路,一条呢,自然是等春杏顺利生产,然后把她的孩子抱到陆沅琪自己膝下抚养,另一条,自然就是把春杏的胎落了,陆家作为高门大户,陆老太爷在世时身边莺莺燕燕不断,陆老夫人年轻时没少给那些姨娘通房落过胎,有的是办法。
第一个办法是最是稳妥的,但那孩子若生下来,就和陆家的其他庶子庶女一样,要扎眼一辈子。第二个办法虽然干净利落,但容易落人把柄。陆沅琪刚嫁入鲁国公府,在冯家又无什么自己人,现在动手,十分不明智。
所以陆老夫人更倾向于前者,就还是让陆沅琪先忍着。
陆沅琪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鲁国公府,后脚春杏就来给她请安了。
妾室给正室晨昏定省,那是高门大户通有的规矩,此前陆沅琪还十分享受春杏给她打扇端茶的,此时却觉得她是要耀武扬威。
既人来了,她就让春杏在跟前立规矩。
后头刚到五月头,春杏在她屋子里晕倒了,再把脉时,府里大夫就说她流产了。
那时候她才“怀孕”不到两月,所以并不会有大量见红,只哭的肝肠寸断。
人在陆沅琪跟前出的事,秦氏和冯源自然把这件事怪罪到陆沅琪头上。
陆沅琪百口莫辩,她是真的没做任何事,只是让春杏在自己跟前立规矩,做点端茶倒水的小事而已。谁能想到这也能让人小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