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笑道:“没事,那小子不记仇。后头我从中调停,一人说了他们一嘴,两人没有不服的。眼下我和阿照回来了,就有冯钰陪着阿煦,冯钰的为人母后也知道,一会儿就能把他哄好。”
周皇后放心地点点头,又问顾野说:“那你觉得后头让咱家阿照住在撷芳殿如何?”
顾野眼前一亮,“这自然好,母后放心,有我在呢。”
正是如今顾野越来越长兄的担当,周皇后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有你在,母后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也别担太多事,虽是兄长,但若是阿照对你不好,你尽管回来和母后说,母后打他的小屁股。”
顾野笑着直点头。
后头母子俩接着闲话家常,顾野突然问起,“母后,父皇不在,我可以问您一件事儿吗?”
他特地提了正元帝,显然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不能被人听去的。
周皇后先让宫人退开一些,而后才道:“咱们是亲母子,有话你只管说。”
顾野就道:“再有两个月,我养父母要补办婚礼。我叔像模像样地准备了聘礼,里头还有一幅他亲手写的字帖——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养母知道后非常高兴……”
一边说,顾野一边小心翼翼打量周皇后的脸色。
周皇后也不傻,前后连贯着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了。
母子俩最近才开始交心,周皇后并不瞒他,就道:“世间哪个女子不渴望这个呢?从前和你父皇在乡下成婚,那时候是真穷啊,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你父皇就算有那个心,你皇祖母也不会同意,而且家里再养不起一张吃饭的嘴了。我是从来没担心过这些。”
回忆起那点往事,周皇后的唇边不由漾起一个温柔的笑。
说着,那笑又止住了,道:“后头你走丢了,我又怀了阿照,那时候你父皇已经快打进京城了,好多人都提醒过我,说许多人家动了心思,想把家里的女孩送到你父皇身边。我那会子心里还怨怼着,且不想管那些糟心事。所以就有了现在的贵妃。”
“彼时是您和父皇感情不和睦,那往后……”
新朝成立已有一段时间,现在动心思想往宫里塞人的人家的只多不少。
周皇后早就有数的,她轻叹一声,“是你问,为娘才和你交底。我知道你父皇现在是皇帝,历来皇帝哪个不是三宫六院呢?富贵人家的正妻且得大度呢,我这当皇后的,自然不能拦着其他人为皇家开枝散叶。道理我都懂,只是呢,现在想到那些,我这心里……阿烈莫要笑话为娘,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妇人罢了。”
说着话,周皇后的眼眶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顾野连忙递帕子给她擦眼泪,道:“我自然不会笑话母后。您别哭了,是我的不对,不该说这些叫你伤心的话。”
周皇后摇摇头,这些问题迟早是要面对的,又不是儿子不提就不会发生了,她拉着顾野的手保证道:“没事,为娘分得清轻重。你父皇再有旁人,我就还和现在一样,不去听不去想,不过问,尽可能地装作不知道。这日子还是照样过。”
说着,周皇后又问起顾茵和武青意婚事操办地顺不顺利,需不需要她帮忙。
顾野就道:“其他都好说,就是我养母没有娘家人。她自己说不碍事,但是我不想到时候让她看起来冷冷清清的,所以准备请了珠儿姨母,就是冯钰她娘,作为娘家人。若是母后到时候方便的话……”
“自然是方便的,到时候我也以娘家人的身份去。”
母子俩说起旁的,很快就收起了哀色。
殿外,站了好一会儿的正元帝发出了一声沉沉的叹息。
…………
晚膳之后,顾野从坤宁宫回到了撷芳殿。
冯钰已经把陆煦哄着睡下了,正在屋里等着他。
两人见了面,屏退了其他人,让小路子把守住门口,说起体己话来。
冯钰问:“进展得可还顺利?”
顾野点点头,“我之前托小路子送了个香囊给钱公公,钱公公这几日都戴着。他今天刚陪着父皇过来,我就闻着味儿了,问了母后那番话……后头父皇过来,虽看着和平常无甚差别,但今日他看向母后的眼神格外温存,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愧疚歉意。想来是已经把那番话都听到了,且放在心上了。”
顾野说着呼出一口长气,这自然是他想的法子。
冯家想往他父皇身边塞美人,那么他就从根源上解决这件事,让正元帝不再纳新人。
父子俩相处这些时日了,以顾野对亲爹的了解,他就不是好女色的人,当时纳冯贵妃,一方面是和他亲娘赌气,另一方面是被一众功臣劝着。
后头冯贵妃很快生下了活蹦乱跳的陆煦,母凭子贵,得到了正元帝无数的宠爱,才连带着冯家都抖了起来。
想到那会子亲娘心碎的跟豆腐渣似的,偏因为心有桎梏,无从宣泄,只是变得越来越阴郁内向,好好的一个人成了那种模样,就算另一方是待自己很不错的亲爹,顾野都想啐他两口。
所以利用亲爹愧疚心理而做文章这件事,顾野毫无心里负担。
没让顾野失望的是,后头钱三思还带来一个消息,说正元帝回去后直接驳回了好几个奏请他充裕后宫的折子,不留情面地让那几个大臣别咸吃萝卜淡操心,手还伸到他被窝里来了?
有这几人当了出头鸟,不用想也知道段时间内没人敢再有这个想头。
“一力降十会,你果然有办法。”冯钰真心实意夸赞道。
双手交叉在脑后,枕着双手的顾野笑起来,“这才哪到哪呢?这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家,我看呢,就是太闲了,忙一忙就好了。”
说着他看向冯钰,冯钰自然会意,知道他还有第二手准备,让他尽管说来。
第二天顾野回了一趟英国公府,再回宫的时候带给冯钰了一个小瓷瓶,“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冯钰笑着接下,应了一声“好”。
等到文华殿休沐的时候,冯钰就回了冯家。
他一个月才回来那么几趟,若搁别人家,家里长辈早就心心念念地准备了好吃好喝,盼着了。
但冯家自然不会那般,秦氏正和陆沅琪坐在一处,亲亲热热的说着话。
听说冯钰来请安了,秦氏才恍惚想起今日是他归家的日子。
前头陆沅琪和冯源大婚,冯钰身为人子,自然是来参加的。
只是第二日天不亮,他又赶回宫中上课了,后头就一直没回来,和陆沅琪还没正式见过面。
但因为他如今烈王伴读的身份,所以也没人敢说他什么。
秦氏让人放他进来,又拍了拍陆沅琪的手背道:“正好你们还没见过面,今儿就在我跟前,让阿钰给你这继母敬个茶。”
陆沅琪心中恼怒冯钰对她的慢待,但还是乖顺地点点头。
没多会儿,冯钰进了来,他先是被秦氏的打扮晃了下眼——他这祖母从前就爱穿金戴银,如今更是了不得,在家里竟头戴一整副的老翡翠镶金头面,手腕上套好几个拇指粗的金镯子,手上还戴着几个让人眼花缭乱的宝石戒指。
让人看着都替她累得慌!
这些东西冯钰之前从未看她穿戴过,不用想也知道不是鲁国公府原有的东西。
再看秦氏对陆沅琪这亲热劲儿,他就更知道这些都是陆沅琪孝敬的。
冯钰心中发笑,面上不显,客客气气地行了礼,问了安。
秦氏让他给陆沅琪敬茶,他就接了郑妈妈手里的茶盏,敬送给陆沅琪,只是口中不称呼母亲,而是称“太太”。
陆沅琪本就只比他大六七岁,让他喊陆沅琪母亲也确实有些难堪,秦氏就没揪着这个不放。
后头冯钰没再秦氏院子里多待,借口还要写功课就回了自己住处。
想到方才见到的秦氏和陆沅琪亲如母女的作态,冯钰隐隐有些犯恶心。
喝过了几道冷茶,冯钰才总算是压下了那恶心感,随后他便让一个小厮悄悄去喊来一个仆妇。
那仆妇是并不是冯家的家生子,是他们一家三口还在军中的时候,葛珠儿救下的一个苦命人。
仆妇看着木讷老实,其实忠心又可靠,是葛珠儿在离府前,和冯钰交过底,让他可以放心依靠的人。
她没什么本事,只是跟着葛珠儿学过一点简单的生火做饭的手艺。
后头葛珠儿虽成了国公夫人,但葛珠儿自己地位都不稳,这仆妇自然也没有什么前程,就还在大厨房里做下等活计。
冯钰让贴身小厮去门口把守,而后先和仆妇寒暄了一番,便递出了那个顾野给他的瓷瓶。
仆妇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全身簌簌发抖,却还是咬牙保证道:“公子放心,老奴一定把这药送入老夫人的口中!”
冯钰还在喝着茶,听到这话狠呛了一口,“姜婶子说什么呢?这药不是给我祖母吃的。是给那春姨娘吃的。”
“啊?”姜婶子不发抖了,呐呐地问:“公子不是要给咱夫人报仇呐?”
冯钰好笑道:“我娘如今好得很,比在这家里时好上百倍千倍,有什么仇可报的?而且这也不是毒药……”
听冯钰解释了,姜婶子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闹了个大红脸。
冯钰又最后道:“婶子放心去做,等这件事完了,我娘那边也安顿好了,是时候把您老接出去了。”
姜婶子忙应了一声,把瓷瓶往怀里一塞,小跑着回了大厨房。
第122章
这日, 春杏身边的小丫鬟照例来要补品汤水了。
马上就要入夏,灶房里已经热的像火炉似的。
厨房的大师傅很有些不耐烦,不止一次嘀咕这春姨娘烦人, 三餐之外还要求诸多。
而刚过门不久的夫人陆沅琪, 虽然她要求更多,但人家身边的人会来事儿啊, 来要点什么吃食的时候都会另外给一些赏钱。
一相对比,大师傅自然更不耐烦伺候春杏, 刚好看那姜婶子在灶边烧火, 就让她负责炖那个补品。
两三刻钟后, 一盅补气益血的红枣桂圆莲子羹熬好了。
鲁国公府的食盒都是实木制作, 沉重的很,那小丫鬟每每提到手里, 都十分吃力。
姜婶子提出要帮着相送,因她素来老实寡言,人见人欺, 小丫鬟自然乐得多了个苦力。
后头那补品送到了春杏手里。
小丫鬟忙活了一通,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一边擦汗, 一边也不忘记告状, 说厨房的大师傅看人下菜碟, 每次要点吃食, 都得陪着笑脸, 求爷爷告奶奶的, 就这样那大师傅还不肯亲自动手,每次都指挥旁人来做。
那些吃食都是公中的,春杏作为姨娘有自己的份例, 并没有越矩。
小丫鬟愤愤不平,春杏却不接她的话茬,只一边喝着汤水一边道:“高门大户素来如此,拜高踩低,就是常情。”
她自然不是不生气,只是她的出身确实不能和陆沅琪相比,又没有人家那个挥金如土的实力,便只能先蛰伏。
小丫鬟嘟囔道:“要是姨娘在太太前面生下小公子就好了,就再也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提到这个,春杏倒是蹙起了眉头,摸着自己的小腹久久没有言语。
在陆沅琪进门的前两个月的时间里,冯源几乎日日留宿在她屋里。
那会儿估计很多人和眼前这小丫鬟一样,以为她很快会开怀。
所以并没有人给她脸色看,可两个多月过去,她这肚子一点动静都无。
如今陆沅琪进门后,她大把挥洒金银,府里上到秦氏,下到仆妇丫鬟,就没人说她不好的。
冯源也是和陆沅琪宿在一起的时候多,好几日了才来过她这里一次。她的日子自然越来越难过。
前头在围场的时候,她让陆沅琪丢了那么大的丑,两人便已经结下了梁子。
若是陆沅琪在她之前有个嫡子,想到平素对方看自己、那恨不能拆吃入腹的眼神,春杏不由打了个寒颤。
再抬眼,春杏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姜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