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三闭嘴了。
半小时后,两人离开黑市,满载而归。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冷风呼啸,带来森森寒意。
黄三一边扛着麻袋,一边凑过脑袋暗搓搓打听,“洲哥,我听说你又找老周捎东西呢?”
郑西洲不打算隐瞒:“前两天他到南边跑运输,托他买点挂面。”
“……”怎么又是买粮食?
他脑子不笨,咂摸了半晌,想到郑西洲四面八方消息灵通的路子,心底渐渐开始打鼓,试探道:“这是囤粮啊?”
“你才看出来?”郑西洲笑了笑,“你猜城里什么时候闹饥荒?”
“!”
“不对,城里还有供应粮呢,粮管所那帮人可不是吃白饭的!乡下闹饥荒就算了,咱们是城里人,吃的是商品粮……”
小巷安静幽深,正说着,前面传来低低的猫叫声,一只瘸着腿的黑猫从墙上飞快跃过。
郑西洲停下脚,皱着眉打量那只猫。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这黑猫了,左看右看,总觉得不太舒服。
大概是这猫太过可怜,浑身脏污,瘦骨嶙峋的,还瘸了一只腿。
估计没人养,是野猫。
郑西洲收回视线,没再关注,转头便走了。
还没走多远,鬼使神差的,他指使黄三道:“你去,把那只猫带回去,洗干净了养着。”
“……不是,我养猫干什么?”黄三一脸懵逼。
“你去不去?”
“我去。”
黄三苦逼地去抓猫。
郑西洲赶着回家,扛起了地上的麻袋,叮嘱道:“我先回了,你抓着猫好好养着,养胖了给我看看。”
“……洲哥!”
“别喊了,明天给你钥匙,两百块的买房钱,提前把欠条给我写好了。”
“洲哥你放心我一定把这猫养得白白胖胖!”
“……”
回家的路上,郑西洲遥遥看见小洋楼亮起的灯光,温暖柔和,像极了夕阳西下的傍晚天空。
脚步声越来越近,来到院落前,他利落地掏出钥匙,刚走进门,二楼传出呜呜的细微动静。
他皱着眉抬起头,却见姜萱不知何时昏昏沉沉半闭着眼坐在楼梯口,额角淌着血,像是手脚虚软使不上劲,连靠着栏杆的动作都要身后的女人扶着。
“郑西洲,你还记得我吗?”女人轻轻一笑。
时光仿佛在一刹那忽然冻结,郑西洲瞳孔骤缩,屏住了呼吸,眸光定定地看向她手下的姜萱。
姜萱……
姜萱意识不清,四肢酸软靠在栏杆上,天知道这女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模样瞧着很是眼熟,皮肤细白,一双漂亮的眸子水波流转,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姜萱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对方身手利落,还有枪,让人防不胜防。
原本姜萱想着慢慢周旋,实在不行还有空间,空间里有枪,姜萱多的是机会出其不意。
哪里知道另一边的王大丫恨她恨得咬牙切齿,趁着姜萱一时不察,抄起茶壶就砸了她脑袋,姜萱差点当场晕厥。
脑袋晕晕乎乎,耳朵里也是嗡嗡嗡的响,情况似乎有点糟糕——像是脑震荡。
姜萱闭上眼,意识渐渐坠入黑暗,她止不住想睡,另一边却警告自己绝对不能睡。
仿佛这一觉睡过去,定会让她终身后悔。
姜萱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撩起眼皮,眸光涣散盯着楼下男人的身影。
别上来啊。
她迷迷糊糊想着,不要冒险,也不要受伤,她、她能自救的。
姜萱眼前时不时发黑,天旋地转,仿佛下一秒就能倒头睡过去。
所以上一世,郑西洲的劫难就在这里吗?
姜萱心脏狂跳,前所未有地死死掐紧了手指,也不管是不是徒劳,发了狠一样咬住舌尖让自己清醒。
似乎察觉到姜萱的动作,女人垂下了眸,冰凉的枪口对准了姜宣脸颊,“你再动一下试试?”
“你别动她。”底下传来冰凉声音。
郑西洲闭了闭眼,手指微动,冷静道:“你别动她,冤有头债有主,和你有过节的人是我,别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
“她可不是不相干的人。”女人拍了拍姜萱的脸颊,嗓音柔柔,“听说你追了好久才把这丫头追到手,结了婚,夫妻两感情很好呢。”
郑西洲握紧了拳,眸光冷冷地盯向后方。
王大丫吓得退了两步,转瞬又反应过来,挺直了腰背,攥紧手里东翻西找的一沓钱票,“我、我只不过说了两句实话。”
她是碰巧在矿区门口遇见了这女人,鬼迷心窍给对方指了路,顺便给自己也出一口气而已。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血花迸溅,王大丫倏忽睁大眼,到死也没想明白是怎么丢了命。
姜萱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子弹擦着她脸颊飞过,差一点,差一点死的就是自己了。
女人收回枪,冲着郑西洲笑意盈盈道:“怎么样?少爷,我帮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你也表示一次诚意如何?”
郑西洲喉结微动,冷汗几乎浸湿了背后,他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女人嗤笑,枪口再度对准了姜萱:“你当真要和我赌?你赌得起吗?”
郑西洲抬头,望着姜萱吓傻呆滞的模样,最终还是抬起了手,翻出随身携带的手’枪,利落地扔了出去。
姜萱眨了眨眼,眼眶渐渐潮湿。
半晌,他才笑了笑轻松道:“傻妞儿,你别哭。我和她认识,她就是程红霞,我和你提过的,她不会、不会伤我——”
“砰。”枪声第二次响起。
子弹袭来的那一刻,常年的从军生涯让郑西洲本能地向后滚了一圈,堪堪躲过了致命一击。
事情发生的太快,姜萱反应不及,慢半拍地抓紧了栏杆,生怕他哪里受了伤。
直到看清男人脚腕上的血迹,姜萱眨了眨眼,神情恍惚,二妮儿的嗓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我忘了,我真的忘了,我根本不敢记起这件事。因为他平时走路很正常,裤腿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出来。”
“我也从来没有听你说,更不敢问。”
“你不知道这件事吗?你都要结婚了,不知道他有残缺吗?”
姜萱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她转头看着身后的女人,恍然道:“原来是你,是你伤他的。”
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几乎没人听得见她说了什么。
郑西洲隐约有所预感,低垂的脑袋忽然抬起来,沉着冷静的目光和姜萱对视,姜萱脸色惨白,对着他张了张唇。
“我给你报仇。”他看见她说。
我给你报仇。
她不就是仗着自己有枪吗?她也有啊。
姜萱恍若做梦一般,集中了注意力看向空间,手指发着抖,似乎还在犹豫。
当枪声再一次响起时,姜萱回过神,迟钝地转头,看见男人闷哼着跪在地上,额上冒出冷汗。
有生以来第一次,姜萱对一个人起了杀心。
“砰。”这一声来得突兀又遥远。
郑西洲惊骇抬头,粘稠血液迸溅开来,犹如炸开的烟花。
姜萱眼睛眨也不眨,看着那女人慢慢倒下去,眼前一片血红。她慢半拍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眼皮,摸到了不少红白相间的东西。
“姜萱!”
“姜萱!”
有人蒙上她呆滞的眼睛,手指发着抖,“别怕,别看这些东西,没事了,没事,傻妞儿,我送你去医院,你乖乖睡一觉,睡醒了就没事了……”
姜萱也希望这是一场梦。
可梦里的场景如此真实,离得那么近,浓稠血浆迸溅到她脸上,像洗不掉的红色油漆。
她闭上眼睛,牢牢抓紧了男人的臂膀,终于抵抗不住昏睡的本能,再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三天过后。
江东市人民医院,姜萱始终昏迷不醒,郑西洲红着眼守在床前,“她怎么还不醒?”
从部队医院连夜调来的脑科专家,同样仔细做了一番检查,“她的后脑勺受到重击,按理说失血不算严重,也该醒了。”
“那怎么还不醒!你是说她装昏迷吗?”郑西洲怒极。
“郑西洲!你冷静点!少给我添乱。”刘局摁着他坐回轮椅上。
医生也说不清,实话实说道:“人的大脑是很复杂的东西,国内现有的医学技术查不到更多了,再者,她怀着孕,不能随便用药,我们已经尽力了。”
“兴许是惊吓过度,换你一个大老爷们也得睡几天呢。”
郑西洲闭了闭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安慰自己,“是,她胆子那么小,见了毛毛虫都要吓得跳起来,我们搬到小洋楼那天,柜子里藏着一窝老鼠,她都能吓得从楼梯上咕噜咕噜摔下来……”
姜萱躺在床上迟迟不醒,在梦境中浮浮沉沉。
一会是漫天遍地的血,倒在地上的女人看着她;一会是郑西洲躺在手术室,浑身鲜血生死未卜……
梦境格外真实。
她抖着手双手沾满了血蹲在手术室门口,身子控制不住发抖,紧张地看着那扇门,生怕里面的人熬不过去。
在梦里,好像事情闹得很大,刘局和钟叔都来了,还有好几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生脸孔,面色严肃,穿着军装,肩上橄榄枝加两星,似乎是很高级别的将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