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脑混乱,只知道放声大哭,听不清那些人到底说了什么。
他失血过多,昏迷失去意识,好几次心跳骤停。
有医生护士出来,眉头紧皱,低声和那些军人说着什么,然后那个肩上挂着橄榄枝的老头儿眸光复杂地看着她。
到最后,姜萱被关进了禁闭室。
禁闭室又阴又冷,虽然床上备着厚厚的军棉被,旁边还有生火的铁皮炉子,但她还是觉得骨头缝里渗出越来越多的寒意,犹如坠入冰窟。
在禁闭室的第一个夜晚,姜宣裹紧了厚棉被,迷迷糊糊闭上眼,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温暖明亮的医院里。
“简直胡闹!我刚离开了一晚上,怎么就把你关进去了?”陌生的老头儿恨铁不成钢,一边抖着手给她削苹果,一边数落她不懂事。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呢?后脑勺还疼不疼?他们也是,尽顾着那臭小子,不把你当一回事,回头我骂他们去。”
姜萱张了张唇,泪眼婆娑,眸光急切地看着他。
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老头儿忙道:“你别怕,那臭小子命大,活着呢!刚做完手术,还在里面睡着,说是要继续观察,医生不让我们进去看他。”
“他好着吗?”姜萱哽咽。
“好着呢好着呢,别哭,没事,好歹命是保住了,部队里比他重伤的更多呢,不都好好活下来了?没事,没事的。”老头儿也像是安慰自己,反复说了好几遍没事。
梦境断断续续,姜宣看不到后面的事情,只知道眼前画面一转——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知了在窗外不停地叫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婴躺在摇篮里,头上扎着羊角辫,像是刚睡醒,睁大了一双懵懵懂懂葡萄似的眼睛。
看到这里,姜宣的心都快化了。
这、这是她生下来的小闺女吗?原来长这样,圆乎乎的脸,双眼皮大眼睛,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小脚,皮肤白白嫩嫩,头发有些自来卷,像一个小天使。
“阿萝也醒了?来,爸爸抱。”旁边忽然有人走过,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穿着长衣长裤,走路似乎不太熟练,但步伐很稳。
他逆着光,背对着姜宣,微微弯腰抱起了小闺女,“阿萝乖,你妈妈又赖床,偷懒不做饭,我们去叫她起床干活。”
姜宣:“……”
第87章 深藏不漏是西洲
傍晚。
许久没露面的徐长安也来了, 拿着记录本,和郑西洲站在病房角落例行调查。“刘局托我问一些话。”
“问什么?”
“你有枪我们不意外……”他说,“以你的能力, 未必不能制服一个程红霞。可是我回去仔细查过,发现导致她致命的那颗子弹,不像是从你那个方向——”
郑西洲抬眼:“你什么意思?”
徐长安紧握钢笔,看向了病床上迟迟不醒的姜宣,正犹豫着开口, 却被郑西洲抢先打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郑西洲笑了起来, “这件事情追究到底有什么意义?问清楚了有用吗?”
“退一步说,就算姜萱会使枪, 但我也会,她是我媳妇儿,我不能教她用枪防身吗?”
“可以。”徐长安收了笔, 不打算继续问下去。
事实上他就是一炮灰, 刘局不好意思开口问, 只能让他出面当坏人。
郑西洲把事情都揽到自个头上, 把姜宣的嫌疑撇得干干净净, 即便他们隐约怀疑哪里不对,但空口无凭,也不好随意下定论。
更何况那程红霞原本就是罪有应得, 做什么不好,偏要和敌特扯上关系。
问完了交代的任务, 徐长安不愿多呆:“局里忙,我赶着回去,先走了。”
“徐长安, ”郑西洲忽然出声,“到今天你还在怀疑她?”
“没有,我只是例行一问。”
郑西洲:“她的户口是怎么来的,你我心里都清楚。当初你不是没有机会,知道你和我差在哪里吗?”
徐长安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他。
郑西洲笑了笑:“我若是喜欢一个人,便不会拿她最害怕的事情灼灼逼人。”
“你应该看得出来,她就是一胆子挺小的富家大小姐,没什么心机,自小养尊处优,只怕根本没吃过苦,至于后来……她的成分可能有点问题,兴许和我一样是地主崽子,也可能是富农,但和敌特绝对、绝对扯不上关系。你懂我的意思吗?”
徐长安久久没说话,末了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再查下去了。”
关于姜萱的一切调查和猜疑,早就该彻底结束了。
他们都看错了人,只有郑西洲没看错。
姜萱浑然不知自己的麻烦已经被郑西洲解决地干干净净,当她睁开眼醒来的时候,正是夜半时分。
医院静悄悄的,四周很安静。
她的病床前亮着一盏小夜灯,微弱的灯光下,郑西洲缩在一张简陋的架子床上睡得正沉。
他看起来很狼狈,胡子拉渣,眼下泛着淡淡青黑,像是接连几天没睡好。
姜萱眼睛眨也不眨,安静地看着他。
她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清清楚楚看见了上一世的结局,他身中数枪重伤昏迷,在手术室几近面临死亡。
但幸好,这一次,他不需要再面对那些噩梦了。
姜萱抿了抿干涩的唇,伸出手,忍不住摸了摸他身上的被子。
下一秒,只见男人眼皮微动,忽然猛地惊醒。
差点把姜萱吓一跳,“……”
两人眸光对视,郑西洲眨了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不太确定地摸了摸姜萱的脸颊,仿佛还在怀疑自己是做梦。
“醒了?”他嗓音沙哑。
姜萱鼻子酸涩,抬手捏了捏他的手掌心,“我想喝水。”
话音落下,郑西洲手忙脚乱,下床穿鞋的时候险些摔了一跤,他脚腕缠着绷带,应该是枪伤未愈,只能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给她倒水。
暖水壶就在桌上放着,水温刚刚好,他急匆匆倒了一杯水,坐到床边小心翼翼扶着姜萱起来。
看着姜萱咕噜噜干完了一杯水,郑西洲这才回过神,迟钝地揽住了人低声问:“脑袋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喊医生。”
“别喊。”姜萱小声说着,急忙拽紧了他的衣袖。
大概是睡得太久,姜萱现在前所未有地清醒,目光灼灼看着郑西洲,“大半夜还有医生值班呐?”
“有。”
“别喊了吧?”姜萱碰了碰他下巴长出来的硬硬胡茬,“我现在很清醒,胳膊不疼腰不酸,脑袋不晕身上也不疼,感觉挺好的,你让医生睡个好觉,我们明天再检查。”
郑西洲还没说话,姜萱见状,索性整个人往他怀里钻,“没事,你见过哪个病人手脚这么有劲的?”
“你睡了四天。”他哑着声音开口。
“还好还好,”姜萱显得没心没肺,安慰他道,“你忘了,我刚来江东市那会,在医院昏迷了七天呢。”
“……”这算哪门子安慰?
郑西洲失笑,见她眸光水润有神,像是一下子恢复了生机,“真的没事?”
“没事。”姜萱仰脸,重重亲了他一下。
郑西洲闭了闭眼,低头贴着她的额,语气压抑克制:“你怎么睡了那么久?是吓得做噩梦吗?做噩梦也该有点动静,怎么就那么安静,手指都不动一下……你知道我有多怕吗?”
姜萱竖起耳朵认真听,心脏麻麻痒痒,像爆炸的可乐瓶盖,又酸又甜。
不多久,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郑西洲抬起头,看了看窗外,“若是没出事,我们该回家过年的。”
过年?
姜萱迟钝地回过神,慢半拍地掰着手指数了数日子,她睡了四天,三天前就是除夕,错过了除夕夜,大年初一的拜年收红包也没了,大年初二回娘家……
算了,这个也不用想了。
大年初三不拜年,大年初四,也就是今晚天亮以后,祭财神啊!
姜萱越想越糟心,嘟囔道:“我提前买的烟花鞭炮、我的猪肉白菜馅水饺……我的拜年红包……”
最后一个词刚落下,郑西洲笑了笑,抓着她的手往枕头底下摸,摸出了两个厚度相当惊喜的红包。
“!”
姜萱高兴:“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郑西洲看着她,低声宠溺道:“早就备好了,两个红包,一个是你的,另一个是给闺女的。”
两个红包都是一百块,十张崭新的大团结整整齐齐叠一沓,姜萱拿到手,哼哼唧唧不满意:“你的钱好像永远花不完。”
“……”
“我去叫医生。”
“喂!有本事你别转移话题啊!你喊医生干什么?不许走!”
“……”郑西洲回头,看到她生龙活虎的模样,喉结动了动,俯身堵住了她的唇。
“唔。”
夜色渐浓,月光透过窗户撒在地上,拉长了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
姜宣在医院住了差不多十天,一是为了观察后脑勺的伤,二是为了郑西洲。
他腿上中了两枪,虽说子弹取得及时,不会有什么大碍,但姜宣总觉得不安心,摁着他在病床上老老实实躺了一星期。
住院期间,钟叔和刘局前来探望,钟叔带了新鲜出炉的排骨汤,笑眯眯地看着姜宣一口一口喝汤。
刘局则是拉着郑西洲出去谈话。
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郑西洲拄着拐杖慢悠悠回来时,刘局气急败坏地急匆匆离开。
“怎、怎么就走了?”姜宣放下喝汤的勺子,神情有点忐忑。
“没事,”郑西洲坐到床边,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长发,“他这会忙着呢,顾不上咱两。”
钟叔问:“你说了什么?把他吓得转头就跑。”
郑西洲淡定地拍了拍衣袖上不存在的灰:“也没说什么。老政委关心我的伤,拍了加急电报说要来看我,从西北到江东市,算算火车到站的时间,今天下午就该到江东市了。”
“!”
钟叔蹭的站起来,急道:“我、我去火车站迎迎他。”
眼瞅着他和刘局一样撒丫子就跑,不到两秒钟,彻底消失在视线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