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怪隔壁的孙寡妇抢走了,借口忒多,我寻思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很久了。”
摊开手,“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吃了他的桃酥而已,一人分两块,他竟然想着拿到学校里面给别的女孩子,忒过分了。”
家里俩妹妹呢,张西爱觉得不能便宜了别的女孩子,细声细气的,“我寻思我长得比别的女孩子漂亮,他做什么不给我吃呢,还好我趁着他上学时候去吃了,再不吃,天儿忒热,要有油星味儿了。”
田叶叶坐在一边,看了她一眼,真的,习惯就好了。
宁宇森跟张西爱最近的一笔恩怨情仇录,就是从两块桃酥开始的,家里一个月买一包,一个孩子分两块儿,宁宇森这不是有点心思,想着拿到学校里面去给有好感的女孩子嘛。
张西爱闷不吭色的,给他全吃了。
宁宇森就气死了,偏她理儿还多,给抓到了还振振有词的,迄今还能拿出来念叨念叨,批判一下宁宇森的傻瓜行径。
是不是傻,是不是憨,多好吃的桃酥啊,你自己不吃给她啊,她喜欢的不得了呢。
张西爱翻了个白眼,随手抓了一根枯草叶子,往灶里面伸进去,点着了才拿出来,喜欢看着燃烧着的火渐渐熄灭,然后再放进去点着了,再给拿出来。
爱烧火。
田叶叶跟她讲,“那是他跟人家女孩子的,他自己都没舍得吃一口呢。”
张西爱瞪眼,“那女孩子有我漂亮吗?”
田叶叶觉得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讲逻辑,张西爱是家里的恶霸。
她有时候也很纳闷,家里人都没有这样的,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是厚道人,没有一个做事薄情的,可是西爱呢,从小到大不能说缺德,但是好心眼是没有一个的。
每日里总是例行一坏,欠儿欠儿的。
最不容易的便是她偏偏觉得自己还蛮对,蛮有理儿的。
常常给人气的半死,她反而笑的开心,自己乐了。
宁宇森在门口跳脚摘枣儿,都是青色的没熟,他也不嫌弃,石子儿打下来滚在地上的,他随手捡起来,衣服上一擦,嘴里面咯吱咯吱嚼着。
隔壁切面店正好是人忙的时候,小孙却坐在光滑的大石头上,眼泪八叉的看着宁宇森,宁宇森扔给他一把青枣儿。
小孙摇摇头,粗脖子也微微扭动,他是真胖,真不愧是切面店孙寡妇的儿子啊。
“那个男的明天就来了。”叹口气,他妈孙寡妇这么多年,终于再婚了。
宁宇森隐约听说过,切面店的孙寡妇守寡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找了一个文化人,小孙的继父,打从第一次进院子起,就成为了大家谈论的对象了,尽管他只来过一次。
据说是介绍认识的,是个文化人,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装,口袋里面别着一支钢笔,人温和的一身书生气质,是菜市场的会计呢。
八竿子打不着,怎么看也不能够合拍的人,结果最后看对眼了,俩人还真就结婚了,孙大妞收拾了屋子,又买了肉菜,喊着街坊邻居们明日喝喜酒呢。
喜气洋洋的,只有小孙不高兴,忧心忡忡的。
他讲不出那种感觉来,他妈是个粗人,手大脚大的,在切面店里面,每日里围裙上都是面粉仆仆的,嗓门大的能从街头到街尾,小孙第一个不明白,安会计怎么就看上他妈了。
宁宇森拍拍他肩膀,“想这么多干什么,他要是对你不好,你跟我们说,到时候先给他一个下马威。”
小孙听了心里面大安,略微沉着了一下,便带着感激的看着他,苦恼也瞬间散了,讲起来西爱的坏话,“要她跟我一起去上学,她书包也不要拿,只要我给她拿着。”
宁宇森眉头挑的老高,沉吟了一下,“你是男孩子,拿着也无妨,西爱身体最不好了。”
小孙虽然觉得不太对,但是张西爱确实是身体不好,又是女孩子,短短一会儿,宁宇森便又给他解决了这一件苦恼。
第18章 红色风衣
第二日一早儿,院子里便忙开了,张西爱睡得昏然,躺在床上,迷迷瞪瞪的,最后脚一伸,缓缓地推开雕花窗户,一头细碎的黄毛便先出来了。
王红叶在院子里洗菜,看她一眼,便笑着喊着,“西爱,要上学了,起来吃饭了。”
张西爱撑着下巴,胳膊肘儿拄着窗户,眯着眼睛对着她笑了笑,人可乖可爱。
只是上学的事儿,绝口不提。
落了窗,人不肯出来。
王红叶便还是笑,蹲在那里,手在一盆的清水里面,洗着新鲜水灵带着鲜泥巴的青菜,一转眼水便浊了,端着要起来,却不妨张平弯腰端起来,顺着水沟泼了出去。
“别弄脏了鞋。”
张平摆摆手,“哪里那么多讲究的。”
便就地接了水来洗,“我来,你去吃口饭,妈烧了米汤吃呢。”
自己一边洗二遍,一边看着水浑浊,白露凝结时分,晨水乍暖还寒,手没入黄铜盆里面,清水过手腕,转眼成浊色。
人这一辈子啊,不是看女孩子手多好看,他有时候就看着自己老婆,能挽着袖子,洗洗刷刷的踏踏实实把手放盆里的时候,就觉得蛮感动的。
他是战场上下来的人,容易满足的很,觉得有这么一个老婆,你上战场的时候替你守着家,等着你回来了,能给你洗洗刷刷的一心一意的过日子,他觉得满足。
张西爱立在这儿好一会了,就看着张平只闷不吭的洗菜,面无表情的开口,“您是跟这菜有仇呢,还是跟这水有爱呢?”
就这么爱洗菜是不是?
菜叶子都揉烂了。
而且挡着她洗脸了好不好,她在这里等半天了,拿着她当消遣呢是不是?
张平正走神呢,吓了一跳,一抬眼便看她那张小脸子了,端着盆起来,得惹不起你,“赶紧洗吧,别一会儿上学迟到了。”
就见她伸着手,流水一般的过,指尖不自觉翘了翘,先在水里面游个泳,然后再撩起来水摸摸小脸蛋,洗个脸就很敷衍了。
张平看见她这样,就眼睛疼,就很想摁着她脑袋给她好好洗洗脸了,你说你洗个脸,就不能使点劲,“咱能使劲搓搓脸不?”
“不能,洗菜吧。”
张西爱端着自己的小盆就走了,不高兴呢,她不是不爱上学,她只是不爱上学这么辛苦,坐一上午在那里,周围又吵得很,她一会儿就累了,精神头不好。
小孙已经挎着书包等着她了,来的时候给孙寡妇教训,“你就不能在家里等着,她吃饱了自然从这里走,喊你一声就是了。”
小孙笑笑,“我早吃饱了,去她家里等着她罢。”
他家住在外院儿,西爱上学的时候刚好经过,可是小孙这人心眼好,吃饱了没事就等等小伙伴呗。
孙寡妇穿着一件红褂子,头发这些年头一回儿收拾的利索,细细的摸了头油,这还是早些年的呢,那时候小孙爸爸还在呢,穿街走巷的有老太太,挎着筐子叫卖肥的来,不知是什么种子泡出来的,粘稠的很,抹在头上油光水亮,也花不了几个大子儿。
手轻轻的擦了胭脂色,在脸颊上晕开,小孙背着包,倚在门槛上,笑嘻嘻的,“妈,你今天真漂亮。”
孙大妞看着铜镜一面儿,一下子红了眼,看人影也朦胧。
小孙爸爸那时候身子骨儿不好,打小就不好,她嫁进去的时候刚巧了要冲喜,可是她印象里面,两个人感情好,那人文文弱弱的,在这样的八月里,常在树下摇着扇子,那扇子是描着说是哪儿的景,她有些时候恨自己脑子记不清这些事儿。
二十四桥明月夜,波心荡、冷月无声。
小孙爸爸年少时候有一位未婚妻,扬州来的女子,人漂亮文静,便送了他那一副扇儿,只是没几年,人突然有天急匆匆的坐船走了,一家子再也不曾回来过。
张西爱踢踢踏踏的走着,小孙挎着俩包儿,忽然顿住,拉着她一下子拐进去了小巷子,比划着手,“西爱,别说话。”
张西爱探着头一看,两个人安安静静的避在墙根下,看着安会计胸前戴着一顶儿大红花,穿着一身体面的灰色中山装,胸前口袋上别着一支半掉漆的钢笔,眼镜框架上闪着孩子们觉得带着知识的冷光。
等着人过去了,西爱抬头看一眼小孙,觉得他大概有些难过吧,难得好心开口,“要不,我自己拿书包吧。”
伸着细手腕子,小孙看了一眼,“没事儿,不沉。”
“嗯,那你就好好背着吧。”
她叉着腰,走在前面,回头看一眼,院子里已经热闹起来了。
“有爸爸不好吗?”
“是后爸。”
“奥,那有后爸不好吗?”
“应该是不好吧,大家说后爸打人。”
张西爱便鼻孔里面出气,“他敢?”
“他打你,我去挠死他。”
小孙一下子肚皮便鼓了起来,看着西爱,觉得格外的威武霸气,似乎是找到了一点依靠,满眼的感激,觉得今天的书包,格外的轻快。
安会计人是真不错,这话儿是刘凤说的,她跟王红叶坐在一起,便低声说,“安会计在菜场上班,一个月不少工资呢。”
还有菜场的便宜菜,还有折价的鸡鸭鱼肉,怎么看都是肥差。
至于怎么能跟孙大妞般配的起来,至今是个谜。
只孙大妞是真高兴,两个人站在一起敬酒,倒是安会计人显得秀气,人温文尔雅的样子,脸上虽然说是带一些沧桑,但是慢声慢气儿的,倒是文人一般的气质。
西爱靠着王红叶坐,下学回来书包还在脚边呢,没来得及进屋子,便目不转睛的盯着安会计看,对着小孙总结了一下,“下午,要他带我们去买糖吃。”
小孙犹豫,他不敢。
西爱便横,“他看起来好欺负的很,你不要怂。”
不要怂,就是上,好容易逮着一个冤大头了。
正说的起劲儿,院子里突然一静,王红叶抬眼一看,人穿着一身的红色风衣,插在口袋里面,立在垂花门前,黑色的皮鞋并在一起,脊背挺的直直的,直愣愣的看着张西爱。
第19章 女霸王的一天
黄美如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院子里这么多的人,孙寡妇招呼道,“梅如回来了,刚好喝杯喜酒。”
拉着她坐到西爱旁边,她便略显木讷的坐在那里,西爱看她一眼,嘴里面塞了肉,缠着王红叶,“大爸下班了,带我去吃北海公园的豌豆黄。”
王红叶手指尖冰冷的,拉着她的手,弓着背低头跟她说,“西爱,你看,妈妈回来了,你跟妈妈打招呼。”
张西爱便扭过头去,再看梅如一眼,笑了笑,“妈妈好。”
就跟对着隔壁大婶打招呼一样,只是简单的,寻常的,招呼一声而已。
黄美如轻轻的把手插进去口袋,手伸出来,红色风衣的袖口已经起了毛边,摊开手心,“喜欢吗?”
是玛特罗什卡,俄罗斯套娃,苏联专家带来的。
戴着红色三角围巾的,下面是蓝色斑点围裙,显得那么的可爱鲜艳,张西爱的眼睛便挪不开了,她没有见过这样的玩具,眼神飞起来瞥一眼黄梅如,心里想要,但是嘴上不说。
黄梅如看她不动,便以为她不喜欢,想了想,“我带你去北海公园玩,吃豌豆黄是不是?”
王红叶赶紧摆摆手,“这时候哪里还有豌豆黄了,她不知道听谁说了一句,便天天闹着要吃,只能等来年了才好,现在这季节是没有的。”
看着梅如,只觉得她瘦很多,脸颊凹陷着,人痩挑的像是旗杆一样,只个子高高的。
张西爱这会就惦记那娃娃了,便开口,“是呢,豌豆黄兴许不好吃呢,吃的一会儿就没了,跟玩儿的不一样,我大爸给我做一个木马,我从年头玩到现在呢,每天都要坐一会儿。”
黄梅如点点头,看着她抿着唇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辫子,觉得长大了,六年了。
张西爱看她捏着娃娃不再提,便继续绕着弯子说话,“你也喜欢娃娃吗?”
“我以为只有小孩子喜欢呢?”
歪着头,笑着露出来小米牙,眉毛尾梢扫过梅如手里的娃娃,黄梅如犹豫了一下,觉得刚才不是不喜欢吗,试探着问一句,“那你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