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欢倒吸一口气,悄摸摸往外走,坐在一处茶摊上,这里是顾雁行走的必经之处。
“哎,你听说没有,陆宅那件事情,听说现在江州知府闹翻天啦!落州的刘知府找不到自己的儿子,便向江州知府要人,非得交出来顾欢,给刘峰赔命...”
顾欢喝茶的动作一顿。
隔壁桌的客人依旧聊得热火朝天,“顾欢是什么人,红颜祸水,以前没嫁人的时候,就风骚得紧,这种女人,不能娶,玩玩儿就行,谁当真啊...”
“别说,陆宅那瘸子真当她是个宝,任刘知府如何为难,都不动如山,据说刘知府一怒之下,折子都告到朝廷那里去了!顾欢依然安安生生被护在陆宅”
顾欢轻嗤一声,继续喝茶。
“唔,她最好呆在陆宅,要不然啊,这满街找她的赏金告示,还不立马送了她的命!”
“那可不呢,刘知府阔气,出了一万两黄金呢!”
顾欢一口水喷出来,隔壁桌人望过来,顾欢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聊,别管自己。隔壁大哥立刻又投入到热火朝天的讨论当中去,蓦地,他们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看着对方异口同声地惊道:“顾欢!”
等他们转头再看,人早已经没有了踪影。
顾欢呢...顾欢正在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奔回陆宅。在她的身后,招招摇摇跟着一大群如狼似虎的人。
起初她瞧告示的时候,只有几个人认出来她,追了上来,可是追着追着周围的百姓或是以为抓贼,或是纯粹为了跟大流,人越追越多,整个大街一时呈现万人空巷的浩浩荡荡之景。
跑到陆宅的时候,碰巧陆砚生也在,顾欢如见救星一般,躲在陆砚生的身后,此刻她也顾不得在陆砚生面前甩脸子了,比起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面子来说,她觉得还是命重要一些。
泱泱的百姓被陆宅的府兵阻拦在外,顾欢松了一口气。陆砚生将顾欢牵到身前,安静地看她,顾欢了然,递过去手里面的告示,指着那些百姓,几乎是声泪俱下,“打我。”
百姓们瞪大了眼睛: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因为知道陆砚生宝贝她的身子,顾欢特地伸出自己的爪子,专门将有血的那一面伸到陆砚生眼前,生怕他看不见似的,“你看,都流血了。”
也就这时,顾欢才注意到,她名义上的爹爹,江州知府,也在一旁,正恨铁不成钢地瞧着她。边上还有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眼睛恶毒地瞧着她,恨不得吃了她一样。顾欢低下头,默默朝陆砚生又靠近两步。
陆砚生轻轻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淡淡扫一眼下面的人,气氛顿时有些僵硬。
下面的百姓们,有人本着赏金,有人本着看热闹的态度,乐呵呵在这里看着,冷不丁被陆砚生一瞧,齐刷刷退了些步子。
刘知府道,“陆砚生,状告的令马上送到长安,如果你还不将顾欢送出来给我儿阿峰偿命,便等着朝廷的论断,你不过一介商贾,也妄想同朝廷作对!哼!反正,私了,老子只要顾欢,公了,便公堂上见。”
“刘峰没死,阿欢为何要替他偿命?”陆砚生缓慢道,视线一刻未曾离开顾欢的手。
“若是未死,我儿人在何处!”
“刘知府不妨回落成,点上鄙人送的灯笼,灯笼亮了,刘峰就该回家了。”
“荒谬!”
江州知府,也就是顾欢的父亲,也上前劝道,“砚生,你不妨将人交出去,左右这事情...”他为难道,“不值当麻烦朝廷。”
若是这件事情传到朝廷,事情怪罪下来,到底会责备他这个父母官。左右顾欢被交出来,也是关到江州大牢里,应该不会出事。
刘知府冷哼一声,“你若是不交也成啊,一万两赏金,到时就算朝廷不管,老子不愁没人来取顾欢的狗命,陆砚生,有本事你藏她一辈子,别让她出陆宅!”
说完甩袖而走。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散去,也有数道贪婪的目光,黏着一般逡巡在顾欢身上,江州知府还想再劝,陆砚生说了送客二字。他叹了一口气,拄着杖回去了。人稀稀疏疏,转眼门前便只剩下他二人。
陆兵又加重了几重防备,府兵又加了一圈。吩咐妥当的时候,管家回来报备,见到少主正在温和地安慰顾欢。
他摇摇头,这少夫人是真的惨,不仅外面人因为赏金对她虎视眈眈,连她自己的亲爹都落井下石...哎,多亏少主坐镇,才保住了人。若是少主当时不意气用事,想着法子打发那刘知府,而不是送了劳什子灯笼...如今也不会事情闹得这样大。兴许当时少正在气头上吧,毕竟少夫人受了那样重的伤。
顾欢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陆砚生勾起嘴角,指尖摩挲着顾欢的鬓角,温柔且坚定地说,“阿欢,没关系,你还有我。阿欢,你要知道,谁记得你,谁需要你,谁才永远不会离开你。”
第24章 雪兰夫人 敢问她是沾了那样?
秋意已深,薄雾浓浓,清冷的气息弥漫了整个陆宅。山水墨色晕染的典雅景致,缭绕些缥缈,如坐仙境。马蹄声“哒哒”,渐渐停在陆宅门前,轿子上落下一人,年约三十,神色冷厉,步履轻健。
一直雪白柔嫩的纤纤玉手掀开轿帘,道,“去吧。”
那人应了声是,上前扣门。小厮开门,见眼前的女人,十分陌生。
此人虽是女子,可眉间磊落,上身穿着兰色螺线结针无袖染织图案圆领袍,精致利落的云鬓里点缀插着金玉摇,耳上挂着掐丝欧泊耳钉,腰间系着干草绿半月水波束腰,上挂了个折枝花的香袋,脚上穿的是色乳烟缎攒珠小靴。
单单是此人,便衣着华贵,气度至此...观其身后一顶千金的宝马香车,小厮猜想来人非富即贵。但是,管家并没有吩咐有人要拜访,且天又尚早,会是谁呢?来人身份不一般,他不敢断然决断,赔笑几句,便去寻管家。
管家匆匆赶来,见到来人,先是愣神,瞧了眼身后的轿子,恍然回神,“云枝嬷嬷,怎么来也不说一声,若是说了,少主定会遣人亲自接来雪兰夫人...”说着,他放低声音,余光探寻般地瞥向轿子,道,“轿子里那位,是雪兰夫人吧?”
被称为云枝嬷嬷的人点头,将轿子上的人牵下来。那人脚步轻慢,葇荑轻轻搭在云枝的手背上,薄纱衣拂过之处,风都是暖香的。
管家连忙将人安置好,便去禀报陆砚生。彼时陆砚生才起身,顾欢还在熟睡。他动作轻轻地,将顾欢的左手掖进被子里。见管家来,“嘘”了一声,摇着轮椅同他出来。
管家将来人的情况同他说明,陆砚生嗯了声,神色波澜不惊,问道,“母亲在哪个院子?”
“已经安排雪隐阁处,所有规制用品一应俱全,安置上好,不敢怠慢。”
陆砚生点头,笑道,“辛苦管家了。”
少主一向如此温和客气,他挠挠头客气几句,将人送至雪隐阁便离开了。刚走两步便被人叫住,他回头,道,“少主?”
“管家,今日将荔枝悉数收起来,那是新鲜玩意儿,却不能多食用,阿欢嘴馋,管不住自己,人且机灵,你藏得好些...莫让她找到...罢了,将剩下的都拿至雪隐阁,与母亲使用,以绝后患,免得她到处乱找伤了手。”
管家:“...可若少夫人问起来?”
“实话实说即可,她这段时间生我的气,不愿同我说话,若是她气得紧了,主动同我说说话,也不是坏事。”
管家:“......”
正如陆砚生所料,顾欢起身不久,便满世界地寻荔枝,左右没人管制她。这个时间,陆砚生出去了,只需在他回来之前做出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就行,在陆砚生面前粉饰太平,一向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少夫人,不必找了,少主已将剩余的,送至雪隐阁处。”
“雪隐阁?雪隐阁不是没有住吗?”
管家耐心道,“今早少主的母亲自长安赶来,暂时住在雪隐阁内。少主早上吩咐,若是您急着找他,直接去即可。”
陆砚生的母亲?
顾欢略微回想些,原著对陆砚生的母亲雪兰着墨不多,只说此人乃是苗疆女子,容貌昳丽,即使育有一子,身姿容貌却依旧鲜艳若二八少女,只因身有中毒,卒年不过四十,称得上是红颜早逝,香消玉殒。
“我能出去吗?或者说,能让别人进来看我吗?”
管家摇了摇头。
顾欢是在憋不住了,自她受伤都已经多久了,陆砚生一直将她关在陆宅,说的好听点是怕她磕着碰着,实际上不就是担心她身子出一些什么意外吗?
坐牢还能有个放风吧...虽然她的任务有跟没有一样,除了看着顾雁就是看着顾雁,虽然有些无聊,但是她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现下看不见顾雁,实在是有点...嗯,游手好闲。
好容易找到个喜欢做的事情,那便是吃着荔枝,就着话本子打发打发瞌睡时间,好嘛,现在陆砚生又剥夺了她的快乐!她恶狠狠地坐下,想象椅子就是陆砚生。她瞧了瞧周围,确定陆砚生不在,才放心大胆又舒适地翘起了二郎腿。
支着下巴无聊属羊的时候,她眼尖,瞧见了假山后的歪脖子树——若是从那里爬出去的话,应该不会被陆宅的府兵察觉吧?
***
绿檀色的茶案上,燃着淡雅的松枝雅香,陆砚生提起茶壶,倒一杯清茶,将茶杯置于对面,道,“母亲喝茶。”
雪兰夫人未动,淡淡瞧了陆砚生一眼,“这些年,倒也为难你。我这个母亲做的不称职,没有什么上进心,不愿意争一争正妻的位子,左右我只是个苗疆女,也瞧不上那些东西。连累你子随母贫。”
“母亲说笑。”
“啧,确实说笑。”雪兰夫人不甚在意地笑一声,妩媚动人,瞧起来,这二人相对而坐,眉目相似,不像是母子,倒像是兄妹一般,“你性子温冷,倒也未必在意。你自小聪明,此番我的来意,你定然清楚。落州知府的事情闹到了长安,你父亲十分生气。”
陆砚生神色未动,不甚在意,抿了一口茶,望了眼院子外面。从这个方向瞧过去,刚好是卧室的方位,能瞧见顾欢支着下巴无精打采的模样。
雪兰夫人并未直接深入主题,她的儿子性子一向随她,看似温和,实则执拗顽固,弃世俗如敝屣,做的决定一般不轻易更改。若是贸然处置顾欢,他能闹成哪种程度,她也不确定。为今之计,不能逼他。
“我昨日先去寻的昙生,晓得顾欢可解你的咒。若是如此,她不过是个工具,你又何必弃了公主那样好的选择。若是顾欢真的得了你的眼,纳做妾也可。”
“我是阿欢的赘婿,按照大梁律例,赘婿,不得纳妾。”
这时候倒瞧见他拿着大梁的律例说道事情,律法?规矩?与他又有什么一丝一毫的干系?
得,先随着他。
雪兰夫人见他不说话,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这一瞧,她口中的茶水差点呛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原以为顾欢是怎么样的一个妙人,让砚生闹出这般动静。是唯有牡丹真国色的倾城,亦或是池上芙蕖净少情的单纯...可现在,她瞧着哼哧爬上歪脖子树、又尴尬地卡在树枝上骑虎难下的那个女子,忽然想到,可能是砚生想开开眼界了。
趁着这个机会,她仔细打量了这个儿媳。外貌吗...细腻的皮肤雪白晶莹,漆黑的发丝如同绸缎,仿佛有流转的光芒,饱满地如美玉般温润,肤色白皙透着粉,仿佛一堆樱花花瓣落上去一般。憨态可掬里,还夹杂着些似有若无的媚态,这般相貌,衬砚生,也说得过去。
不过思及江州城关于顾欢的那些传闻,雪兰夫人到底有些好奇,“砚生,你要娶谁,按理来说,是你自己的事情。苗疆风俗本就开放,你大胆些,也情有可原。可毕竟你在中原长大,应当有些中原男子的特点,是以,我想问个问题?”
“母亲但说无妨。”
“传闻当初,为了娶顾欢,你用了些手段,成婚时,你做的阵仗也不小,十六人抬的花轿,替她安置的红妆摆了十里。可谓是诚心诚意,明媒正娶...你方才说大梁律例,我便顺着你的想法来说。按照大梁律例,八抬大轿,抬得是大家闺秀;重金娶妻,娶的是完璧之身,明媒正娶娶得是贤良淑德,就问她是沾了那样?”
第25章 家产 他若肯答应和离,我绝不纠缠!……
“传闻当初,为了娶顾欢,你用了些手段,成婚时,你做的阵仗也不小,十六人抬的花轿,替她安置的红妆摆了十里。可谓是诚心诚意,明媒正娶...你方才说大梁律例,我便顺着你的想法来说。按照大梁律例,八抬大轿,抬得是大家闺秀;重金娶妻,娶的是完璧之身,明媒正娶,娶的是贤良淑德,就问她是沾了那样?”
“母亲,阿欢不一样,从嫁与我为妻的那一刻起,她便是清白干净的。”
雪兰夫人挑眉,显然对陆砚生的话不感到惊讶。一旦认定某种事情,他总是习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告诉自己 ,一旦改变决定,他便全完了。她淡淡地扫了一眼陆砚生的腿,“你若真的不在意,何至于到现在,还没有同她行房?”
母族苗疆烛阴一族,体质殊异,若无异性润泽,终生即同废人,无神无智,体肢无能。砚生袭承她的体质,又从不沾惹女色,一向靠春意浓维持神智。听说顾欢是与他契合的女子,但凡行房欢好,也不至于虚弱至此,不仅还依着轮椅,方入秋便已裹上大氅,捧着汤婆子。
“嗯?”雪兰夫人挑眉。
“她胆子小,我想给她一些适应我的时间,我并不想强迫她。”
不想强迫她?瞧瞧,他这个儿子多能给自己开脱面子。雪兰夫人但笑不语,吩咐云枝拿来一只红木盒子,将一枚玉佩推到陆砚生面前。
“听闻顾欢以前是个寡妇,她的夫君名为唐笑年,大约半年前下落不明。”唐笑年这个名字,成功地将陆砚生的视线从顾欢身上拉回来。
雪兰夫人很满意,道,“她的那位夫君有本事,落崖之后,被路过的大理寺卿所救。大理寺卿十分赏识他的才华,对他十分爱护,所幸他也不负众望,一举拿下金榜头名。”
生怕他听不清似的,雪兰夫人面带微笑,缓缓道,“状元衣锦还乡是常事,约莫这两日,你便能瞧见他。你猜你的妻子,看见唐笑年会如何想,听闻她嫁予你之后,还时刻佩戴着亡夫的玉佩。”
她听说这件事情后,专程花了高价将这枚玉佩从土匪那里买过来,就是为了膈应陆砚生。陆砚生眼里容不得沙子,这也是他不允许顾欢怀有这枚玉佩的原因。如今她三翻四次提及顾欢乃是二嫁,就是为了提醒陆砚生,顾欢并没有他想象地那般干净。
陆砚生摩挲着那枚玉佩,没有说话。雪兰夫人了然勾唇,倚着云枝的手,出门透气。砚生的性子她了解,对于一些难解的事情,他惯常会花很长时间去思考。
这几日奔波劳累,闷得透不过气来。她慢慢转着,绕到墙边时,瞧见顾欢还在树上。
顾欢爬上去之后,才发现陆砚生做的太绝了,整座陆宅,硬是被他着人密丝合缝地围起来,他委实是...高估她了。树也不高,但是下来较为艰难,尤其是左手还不大好。顾欢咬咬牙,闭上眼睛,抱着左手,一跃而下。
落地并没有自己想象地那么痛,反而触感柔软,像是女人家的怀抱,暖而温香。睁眼一看,自己正被一个眉目冷然的女子抱着。边上还立着一位言笑晏晏的女子,她温和地说,“你便是砚生的妻子?”
这语气不像是兴师问罪,也不像是来问路的阵仗...听说今日陆砚生的母亲过来,仔细瞧,此人的面相,确实与陆砚生有五六分相似,那岂不是说,这是她的婆婆?
她心中崩溃成河,本来她在这里的名声便不好,现下再被陆砚生的母亲瞧见她这么不礼不法的样子...若是这雪兰夫人向陆砚生告她的状,陆砚生定然不会偏袒她。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的绷带手,薄唇抖着,“我、我...”
“云枝,你将她放下来。”雪兰夫人吩咐道,接着忍俊不禁,觉得这姑娘确实有趣,“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我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这母子二人的语气,还真的是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