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眼纱后眉眼弯弯,还作势四外看,“哪个?指与我瞧瞧。”
翠翠生怕杜书瑶看到祝三公子,连忙拉着她朝里面进,但是此时此刻,车子里面的那个等手臂扶着下车的主,没等到手臂,自然是掀开车帘看。
然后便见了她家里才属意为她定下的夫君,竟瞧着其他的女子愣神。
而她定睛一看,这女子还不是别人,正是她这窝囊夫君先前的未婚妻。
这主可是皇城中出名的娇纵跋扈,兵部侍郎家二小姐,订了两次婚都被退婚,这才同这年岁已经大了却被退亲的祝三公子凑成一对,如此性子,见了此等事情自然不干,一巴掌拍开了祝良平来扶她的手,甩了甩衣袍,这就朝着杜书瑶走去——
出口就是阴阳怪气,“哟,这不是名满皇城的杜二小姐吗?”
第14章 装昏
兵部侍郎家二小姐,名叫于安青,从小她母亲早死,父亲并没有再娶,她是跟着哥哥皇城中的护城军中长大的,骑射干架什么的都会,刺绣书画一窍不通。
如今芳龄十八,正和杜书瑶这具身体的年龄一模一样,早该是成婚配的年纪,杜书瑶这身体先前是被身子不好耽搁的,但是这于安青却是被她自己耽搁的。
她曾经两门亲事告吹,皆是因为发现对方有妾室。
她曾经放出狂言,若娶她的男子必然不能够有侧室妾室,连通房都不成,在这个朝代这种要求简直是奇谈,但凡是稍微条件好些的人家,若男主人不曾三妻四妾,不是情种就是不行,于是就生生耽搁到了现在。
当然了,她如此张狂,必然也是有依仗的,她父亲官职不高,但是哥哥远在边塞,乃是镇边将军用兵如神,皇上对其器重非常,而她哥哥自小带于安青长大,简直犹如半个父亲,对其溺爱非常,大战连胜陛下金口许下的封赏,他远在边关修书到皇城,不要军衔不要封赏,只求陛下对他小妹多多照拂。
所以这于安青狂也算是有狂的资本。
但从各个方面来讲,兵部侍郎家的二小姐,是万万不敢惹王妃的。
可又从各个方面来讲,整个皇城中,没人会把患上了失心疯的泰平王的王妃当成是个正儿八经的王妃。
毕竟她如何嫁入泰平王府,嫁进去之后又是因为什么险些死了,皇城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于安青本就对家里安排她与祝良平的婚事不满,又听闻他曾经有个订婚多年的未婚妻,苦等多年也算痴心不已,生生顶着家中压力,拖到几乎弱冠,却最后因为落水失了名节嫁与泰平王,未曾能够成就佳偶,而泰平王妃嫁给泰平王之后,亦是伤心欲绝,险些直接郁郁而终。
今日竟然这么巧地让她碰上了,她的未婚夫竟然盯着前任未婚妻痴痴地看,这如何能忍得?!
于是于安青抚开祝良平的手,大步流星地朝着杜书瑶走过来,她是通过车驾认出的泰平王妃,于安青今日倒是要看看,这传说中的泰平王妃杜二小姐,到底是何等模样。
杜书瑶其实料到今日可能会有人找茬,但是她没想到这连秋华宴的大门还没进呢,找茬的就这般迫不及待了。
翠翠比杜书瑶的反应更大,小馒头一个倒是牙尖嘴利的,“哪家没规矩的!见了泰平王妃还如此大呼小叫!”
杜书瑶本来是想装聋作瞎地含混过去,但是翠翠这一嗓子喊出来,周围的人,包括院子里面的人都看过来了,杜书瑶只好无奈地站定,转头看向来人,并且根据翠翠小声的提示,迅速思考怎么应对。
不能真的用泰平王妃的身份压人,杜书瑶就是再不懂形势,也知道她这身份没有一丁点的威严可言,要是压了却压不住,只会更丢人。
她脑子飞速转动的时候,于安青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不恭不敬地朝着她见了个礼,“哦,我倒是忘了杜二小姐现在已经是泰平王妃了,见过王妃。”
杜书瑶眼睛上蒙着白纱,唇色浅淡,特地让翠翠今天不要为她画唇红,连珠钗配饰都是最平常的就是想要泯然众人,但是她见于安青走过来,气势十足,身量比她高了好多,明显就是来者不善。
于安青的眼神更是像刀子一样地刮在杜书瑶的身上,杜书瑶看了看她的衣着配饰,她过来时又听了翠翠说了些她的家世背景,心里有了算计。
先是没有出声,像一截死木头一样站在那里,等到周围的人都以为她要憋大招耍威风的时候,杜书瑶却抓了抓翠翠,对着一个和于安青相反的方向问道,“翠翠,方才是不是有人叫我”
翠翠被杜书瑶弄得一愣,于安青却嗤笑一声,“听闻泰平王妃眼睛不好,没曾想耳朵也不好么?”
杜书瑶动了动头,又抓着翠翠问,“翠翠!快,快扶我进屋,我听到了有狗在叫!”
她慌慌张张的真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说完周围的人全都忍不住笑起来,只有于安青被骂了脸上腾的红起来。
杜书瑶还在抓着也忍不住笑了的翠翠说,“翠翠,你不说这是到了行宫别院么?这秋华宴还没开,怎的这里人养狗都不拴好啊。”
翠翠以为自家小姐又要忍,却没成想小姐不开口则已,一开口骂人这么狠,反正谁人都知泰平王是个疯的,乱咬人,她既然做了泰平王妃借不到他王爷威势,借他的疯也是好的。
翠翠也配和地提高了声音,“小姐,我这便扶你进去吧!”
于是装聋作瞎的主仆两个人,竟然就这么转过身,真的不理于安青,就朝着门里迈。
于安青性格向来烈,说话直,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气,不可能就这样让杜书瑶走了,伸手正要去拉,祝良平却在这时候也走到了于安青的身后,抓住了于安青去拉杜书瑶的手,压低声音,温声说道,“安青,走吧。”
于安青一把甩开祝良平,眼珠一转,就想顺势借着这件事闹大了好和祝良平退婚,于是甩开祝良平之后,叉着腰喊道,“好啊,你现在与我定亲,却还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护着别的女人,我知道了,你定是因为泰平王妃先前是你的未婚妻,所以对她余情未了是也不是?!”
于安青先前两门婚事都是这么闹开了取消的,她就不想嫁人,不想受委屈伺候别人,满脑子都是金戈铁马奈何东淳国向来不许女人上战场,于安青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她那么猖狂的理由,这祝良平都答应下来,况且无论她怎么查,祝良平除了曾经痴心泰平王妃之外,真的连个通房都没有。
于安青自小被家里娇惯坏了,觉着她自己反正也不是真的要欺负泰平王妃的,闹一闹没有关系。
但是她这话说出来,若是面皮儿薄的,上吊跳楼的也不是不可能,成婚后的女子还和其他男人有牵扯的话,哪怕是谣言也不成。
翠翠抓紧了杜书瑶的手,她家小姐先前为祝三公子生生哭坏了眼睛,翠翠生怕杜书瑶犯糊涂,甚至暗自想着,若是这会儿王爷在就好了,王爷在至少这侍郎家的小姐不敢太过火,再急了还真的能咬人呢。
杜书瑶被翠翠捏得都疼了,她倒是听着身后两个人说话了,但是说说也不掉块肉,她真的不介意,谁爱笑话谁笑话,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她美着呢。
但是翠翠身为王妃身边的婢女,自然不能看着杜书瑶被人这样污蔑,于是站定厉声道,“大胆!竟然出言污蔑泰平王妃!”
杜书瑶心想着躲也是躲不过了,这才转过头,还是装着看不见,捏着翠翠,示意她可别说了,不过于安青不依不饶,“我哪句话污蔑泰平王妃?我只不过是在说我自己的未婚夫痴心妄想而已!”
翠翠被气得跺脚,这种事情还用说,无论今日是个什么样的说法,来日传出去,都会难听得要死,泰平王妃不守本分云云,有了自家小姐先前的那些事,还不是任人怎么泼脏水!
杜书瑶穿越过来就闷在王府里面,不知道这朝代人言多么可畏,翠翠若是不维护,不出言,真的扶着杜书瑶走了,来日怕是会被人传成默认!
但是还未等翠翠辩解,于安青先急了,她就是要逼杜书瑶说话,否则觉得自己简直像是在跳猴戏,这小婢女牙尖嘴利得讨人厌,她平日教训自家下人习惯了,抬手便要打。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哪有你接话的份!”
杜书瑶一见今天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了,那便彻底不善了吧——
杜书瑶眼见着于安青大巴掌朝着翠翠挥下来的时候,装着看不到伸着手臂,朝着翠翠那边倾身,“怎么站住了,走啊……啊!”
这巴掌接得十分圆满,于安青啊了一声比杜书瑶的还大,她到底是习了些武的,见到杜书瑶凑上来,这力道就几乎全收了。
只是轻轻地拍在了杜书瑶的脸上。
但是杜书瑶却叫了一声后,弱柳扶风般地踉跄了一步,而后精准地躲开了翠翠来扶她的手,如同一只翩翩飞落的蝴蝶一般,“跌倒”在地上。
狠了狠心,把嘴里腮肉咬破了,可怜兮兮地在地上摸索了几下,勉强撑着身体,但是嘴角鲜血便流了下来,然后剧烈地咳了起来。
是被嘴里的血腥味呛的。
但是这效果极好,周围阵阵抽气,于安青完全傻了,她看了看自己的巴掌,简直怀疑自己练会了什么绝世神功!
杜书瑶的表演却还没完,翠翠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王妃”来扶她的时候,她便终于支撑不住似的,“昏死”过去了。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才是真的闹大了,杜书瑶“昏死”后还悄悄地掐了翠翠的胳膊,她知道翠翠机灵,她又是为了护着翠翠,所以翠翠哭得特别的真情实感,嚎得撕心裂肺,活像是杜书瑶已经死了。
于安青猖狂了这么久,终于在今天遇到了对手,杜书瑶好歹是泰平王妃,在王公贵族中或许耍不起威风,但是这样欺辱她,甚至动手打她,这可是在打皇帝的脸。
于安青吓得脸色也有些白,但是她磕磕巴巴地说“我没没……没用力”之后,想要上前扶杜书瑶,却被翠翠声嘶力竭地给制止了,“你这歹人还想如何!来人啊!保护王妃!”
正巧这时候,跟着莲花护送泰平王去别院的护卫全都回来,齐齐地将于安青包括祝良平都给围住了。
剩下的事情,哪怕她不想追究,也必然有人帮着她追究。
杜书瑶在心里比了个v,索性瘫在被太阳晒得有些温热的石阶上,思考起了今日宴会上会有什么菜式。
第15章 眼见着是要咬他!
这种宫宴上有人被打到昏死,还是王妃,就算平时旁人都不将她看在眼中,那也必然鸡飞狗跳轰动异常。
而杜书瑶就只需要白眼一翻小腿一蹬,连走路都不用,就直接被抬到了休整的别院中,太医一股脑地来了三个,承办这场宴会的皇后都被惊动,亲自来看,那宫中皇帝虽然知道得稍微迟了那么一些些,但是总归也是知道了。
只不过皇帝知道的那个版本,当然不是杜书瑶演出来的那个版本,杜书瑶身边有杨娄派去的暗卫跟着,自然能够看出杜书瑶是装的,暗卫都如数地报给杨娄。
杨娄听闻之后,先是沉默了一会,看了一眼旁边的喜乐公公,喜乐公公便命暗卫退下了。
而杨娄端起茶杯才喝到一半,终于忍不住喷出来,而后啧啧道,“那于安青在皇城中声名在外,这些年,没少同各家小姐起冲突吧。”
喜乐点头,肥肥的双下巴颤了颤,“正是,前些日子,就连太尉家小姐都在于家二小姐那里吃了闷亏,这两年细细数来,这还是于家二小姐头一回吃亏。”
“只以为这小丫头是个没脑子的,没成想还有点小弯弯绕。”杨娄对喜乐说道,“泰平王今日看上去如何?”
喜乐微微欠身,“回陛下,泰平王今日看上去十分的好,陛下若是心中挂念得紧,不若就叫那二人进宫来一趟?”
杨娄沉默片刻,点头道,“那便叫进来见见吧。”
他提起泰平王面色平和,但是再开口的时候,表情却微微地变化,带上的淡淡冷意,“于家那丫头这两年闹得厉害,也该收收性子了,既然如今栽了跟头,便要她好好地长长记性,至于皇后那里……”
杨娄面色寡淡地提笔继续批阅奏章,对喜乐说,“你亲自走一趟,带经纶进宫来,就说朕听闻此事之后十分不悦,如此小小宫宴承办不力,想必是后宫诸事繁杂令她无法兼顾,传朕旨意,即日起,令娴妃协力皇后。”
喜乐眉梢一挑,压下眼中惊骇,连声应是之后,又问道,“那陛下,秋华宴那边的准备……”
“就撤了吧,”杨娄说,“既然泰平王妃自己便弄出如此大的乱子,心性如何不是一目了然么?”
喜乐又应了一声是,躬身向后退出的时候,杨娄又说,“命人再去查查当初泰平王妃隆冬落水一事。”
喜乐这边领命出门,那边杜书瑶也终于在合适的时间“悠悠转醒”,她本来还想再装一会的,可是她听太医说要给她施针,杜书瑶就是嘴里破一块,实在是不想再遭那个罪,于是虚弱地醒来,三个被赶驴一样弄来忙活了半天的太医,这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把脉还真的把不出来,因为杜书瑶的身体本身就不太好,脉象本身就弱,况且她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迹,这可是泰平王妃,太医们可不像这些世家小姐们一样只以为泰平王失心疯,哪怕皇帝视他为心头宝,他却自己也不会逞威风,更不会护着什么妻子,才敢这般造次。
太医院但凡去过泰平王府的谁不知泰平王简直为王妃马首是瞻,疯病得了那么多年,到了王妃的身边就见好转,且日益好转,简直堪称奇迹,陛下龙心大悦,把自己私库里的药材都朝着泰平王府里面送去了,泰平王妃是何等重要,这些太医们心中还能没数么。
所以见到杜书瑶醒来,太医们松出一口气,再细细诊断一番,连带着将治口中破碎的药方都开好了,这才陆续回宫。
而这边太医刚走,皇后才准备派人来接杜书瑶,想要敲打她,让她别乱说话,息事宁人,因为于安青虽然不是皇后直系母家的,但也沾着亲,况且于安青哥哥和父亲暗地里皆与太子交好,作为太子生母,皇后必然是想要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杜书瑶吃了这个哑巴亏,不再追究。
毕竟在她眼里,一个疯王的妃子,只需旁敲侧击几句,但凡是有些头脑的,都不至于真的不管不顾。
可惜,皇后这边派人来接杜书瑶的时候,皇帝身边的喜乐公公就已经到了。
喜乐此人,在宫中多年,尤其是在皇帝身边的时日最久,在外也是积威已久,那张大胖脸,在皇帝面前有多么讨喜,在旁人面前就有多么阴鸷。
是的,阴鸷,他那张脸也肃穆不起来,层层叠叠的,一点笑都不肯露,亦或者皮笑肉不笑的时候,给人的感觉都是阴鸷。
他先是见过杜书瑶,和守在她身边抱着她试图把舌头伸进她嘴里的伤口处舔的泰平王,而后命人仔细搀扶着这两位上他在宫中带出来的马车,而后径直去了皇后在行宫的歇脚处。
他进去的时候皇后还懒洋洋地躺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想着待会怎么敲打泰平王妃,她边上不远处坐的就是于安青,很显然是待会准备大发神威,让于安青看看她怎么让泰平王妃息事宁人的。
但是传话的进来说喜乐公公到了,皇后便猛的从软榻上坐起来,保养良好画着精细妆容的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慌乱,她有些怕这喜乐公公,或者说,整个后宫前朝,鲜少有人不怕笑面虎,他可以算是皇帝手中最利的一把刀。
而喜乐走进来后恭恭敬敬地见礼,接着传达皇帝的话。
皇后那张雍容的脸上越发地沉重,最后整个嘴角全都塌下来,终于嘴角也显露出了上了年纪的两道沟壑。
简短几句话,待到喜乐出去之后,皇后面色阴沉,不远处的于安青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要遭。
而此时此刻,还不知连皇后都遭了挂落的众人,看着杜书瑶被搀扶着上了宫中来的马车,很显然是圣上召见,一个个心里震惊,极小声地议论着。
杜书瑶上车之后,还没来得及感叹这宫中车驾果然豪华,便又被泰平王堵在一角,朝着她的唇上贴上来。
也不知道他鼻子怎么就那么好使,这点血腥味也能嗅得到,狗子受伤总是要舔的,这是天性,这杜书瑶是理解的,心意她也领了,但是她受伤的地方实在是不适合舔啊,而且都不流血了。
她把随身携带的肉干儿都喂了泰平王之后,他还是老来嗅她的嘴,杜书瑶怕得狂犬病,捂着嘴凶他,但是泰平王退了没一会,又凑上来,杜书瑶伸手敲他脑袋,正在这时候,马车车壁被敲响。
就在杜书瑶坐着的这面,杜书瑶听到了,从马车小车窗的缝隙看出去,而后低低地咦了一声。
翠翠和莲花这会都守在车外,莲花走过来,直接说道,“祝公子,王妃现在不便说话,况且祝公子这般实在于理不合。”
杜书瑶不知道祝良平怎么会来敲车壁,这实在是有些突兀,成婚后的女眷怎能私下同男子说话,更何况杜书瑶这原身和这祝良平曾经还有婚约,刚才也是因曾经的婚约而起的争执,他这会儿不规不矩地来敲车壁,还在泰平王也在的情况下如此做,就实在是有些怪异。
杜书瑶从车厢的缝隙,看着祝良平被莲花一说,羞臊得满脸通红,他生得眉清目秀,书卷气十分浓重,是个典型的如玉君子,但是身量却不瘦弱,整整高了莲花一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