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枡笑笑:“太子妃也当如此。”之后便扭回头去正仰好,双手合搭在腹前,一副准备要睡的样子。
原本楚堇还想提别的事,可见他要睡了,只得将话压下,重翻转过身子朝里。
只是她依旧睡不着,想着白日那些糟心事,越发的心烦意乱,右手不自觉的就又放到了围屏上画年轮。
画着画着,心思也不知飞去了何方。突然她的手就被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包住,然后这样握着拉回到她的身前。楚堇双眼骤然圆瞪,惊恐的既不敢乱动也不敢说什么,只这样随他揽她的姿势僵着。
她心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他今晚准备与她补洞房了?
不然平日从不主动对她做什么的李玄枡,怎的突然过来抓她的手,搂她的腰……
一时间她脑中两个声音疯狂对阵,一个声音是告诉她,她已是太子殿下名正言顺的发妻,侍寝是迟早之事。另一个声音又告诉她,其实她身体还未彻底康复,此时还是有借口婉拒,再拖些时日的。
这两种声音对抗了许久也没个答案,最后楚堇冷静下来了。因为她等了许久,也不见李玄枡有下一步动作。
所以他并不是想亲近她,只是单纯的不让她再去描画围屏?
是了,楚堇突然想起她的指甲已经长了,打从入了宫,便一直在养指甲。所以刚才她自己不觉,想来李玄枡是嫌她吵的。
果然,李玄枡开口问她:“太子妃有心事?”
她朝着里,他却朝着她,如今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合拢在她身前,这姿势让楚堇放松不下来。背挺得笔直,腿也不敢乱蹬,整个后身都能清晰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
“没。”默了良久,她才憋出这么个字来。
在她看来李玄枡不该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耐性,可谁知李玄枡这回却好似极为在意。整个身子向她移近了一块,近乎是密切相贴着,呼吸声就响在她的耳边,一起一落。
“没?”他质疑,带着明显不信的态度,顿了顿便直接问她:“今日忠诚伯和伯夫人入宫,都说了些什么?”
他越是靠近,楚堇的背便越发僵直,整个人像是板在了一处,不得自在。特别他的嘴唇仿佛贴着她的耳畔,低喃声直接闯入耳膜,又暧昧,又痒梭梭的。
她急着敷衍过去,于是立即回他:“母亲担心臣妾的身子,故而聊的多是这些,再就是闲叙些家常罢了,殿下定是不感兴趣的。”
“哦,”李玄枡应了声,紧接着又问:“没说起你那个押在死牢里的姐姐?”
若他不问,楚堇自然不想说,可他问了,她也不能欺他,只得老实的承认:“说起了。”
“求情了?”
李玄枡似能看穿她的心事一般,精准无误的往她烦扰的根源叩击。楚堇不由得惊讶:“殿下怎知?”
李玄枡笑而不答,尽管她不在他面前展露情绪,可手指在围屏上画出的那一个个圈儿,每一圈儿都在诉说着她的委屈与烦躁。
见李玄枡不说话,楚堇便跳过这点好奇,顺势问起:“那殿下觉得臣妾该如何做?”
“遵从你的本心。”他道。
可这话并不能让楚堇释然多少,在这事上她的本心本就是分裂的,一半是复仇之心,一半是对孙氏的孝心。不过她也不打算再将这些细细剖析给李玄枡听,想来他听着也会烦。
于是楚堇只随意的道:“臣妾受教了,殿下忙了一日定是困乏了,早些歇息吧。”
比起楚娆和父亲母亲带给他的烦恼来,眼下更令她不自在的是他。他若能快些抽身去休息,她也能放松一些。
李玄枡却没有要睡的意思,反倒将怀里的她紧了紧,迫使她的背紧紧靠进他怀里。而后道:“太子妃睡吧,孤给你讲个故事。”
楚堇皱眉,还有睡前故事?
之后便听他不急不缓的声音娓娓道来:“在咱们大周的北边有一座边城,叫冰城。之所以取这名,是因那地方苦寒贫瘠,即便是炎炎夏日,也觉清冷,若到了深冬,人更是连门都不敢出。冬日里啐一口口水,落地便可成冰。”
楚堇在他身边安静的听着,也不插言。
第52章
“那里没有普通百姓居住, 只有戍边的将士,和犯下重罪贬为奴籍,发配到那里去开荒的恶人。久而久之, 那些早一批先到的恶人便纠结成群体,常有新发配去那儿的犯人, 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后来朝廷就极少再发配人去冰城。”
原以为这个故事会很长, 可楚堇才听了一会儿,发现就讲完了。这时她才明白过来, 李玄枡这是在暗戳戳的给她出谋划策。
的确,这样既不用伤父母的心,对楚娆也算是严惩了。
楚堇终于释然,忙道:“臣妾懂了,谢过殿下。”
李玄枡也不再继续这话题,只与她道了夜安。楚堇以为道过夜安后,他便会放开她, 可谁知等了良久, 也没见李玄枡有转身独自去睡的意思。
倒是又等了一会儿,她听到他的呼吸变沉稳匀净,知他是睡着了。她小心翼翼的将被他握了半晌的手抽出, 可谁知李玄枡的手一空, 竟顺势捂上了她的小腹!
楚堇立时两眼瞪的犹如铜铃!可她思量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勇气将他唤醒。再说即便是唤他醒了,她又能说何?直言让他不要搂着她睡?可她是他的太子妃啊, 这原是为妻的本份,怎能拒绝?
她绷着小腹,僵着脊背, 这样僵持了大约一柱香,最后熬到当真累了,也就从他怀里睡了过去。
当窗外的亮光隐隐透进帐子里时,楚堇睁眼,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发觉捂在她小腹上的那只手还维持着原姿势不变。
而这时她也惊奇的发现,原来睡着时的她,身子竟极其放松,依偎在他怀里也可以睡的这么踏实。
“殿下?”
“殿下?”
楚堇推了推搭在她身上的李玄枡的手,唤他道:“快到上早朝的时辰了,殿下起寝吧。”
平日里李玄枡起寝并不困难,许多时候不需宫人来唤,自己到时辰便会醒来。可今日却不知为何,极其懒怠的样子。
见一时唤他不醒,楚堇便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转向他,然后双手晃晃他的胸膛,又唤一遍:“殿下?”
这回李玄枡终于有所反应,只是并非起寝,而是将手捂在她的后脑勺,向胸前一带,令她的脸埋在他胸膛前。这力道温柔,可楚堇却依旧挣他不过,只得顺着他半睡半醒的意,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
而后听他懒懒地喃了句:“今日百官休沐,孤无需早朝。”
楚堇维持这姿势过了一会儿,见李玄枡没再有任何反应,猜是又睡着了。于是掰开他的胳膊挣扎出来,蚊呐似的说了句:“那好,殿下继续睡吧,臣妾先去给殿下准备早膳。”
本想借着这理由下床,可她坐起身来,就被李玄枡一把又拉回了被窝里!他继续搂着她,比先前搂得还实。
他一句话不说,楚堇既不好意思再问,也不好再挣脱,只得继续保持着这姿势。保持着保持着就累了,不知过了多会儿她也跟着又睡了过去。
待楚堇再睁开眼时,天光已大亮,即便隔着窗纸与纱帐,也看得出该是过了巳时的样子。
她动作轻柔的挣脱开李玄枡的怀抱,小心翼翼的下了床,朝着外头轻声询问:“什么时辰了?”
常儿早在屏风外候着了,听到太子妃询问,应道:“回太子妃,已至巳时正牌。”
“巳时正牌?”从后宫到东宫,没有哪个宫的主子可以睡至这个时辰。楚堇匆匆自行更了衣。李玄枡还未起寝,她此时唤常儿进来伺候又怕扰了他的清梦。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紫棠色的宫装,还是尚衣局前日才做好送来的。原本刚进东宫时,也做了几件,可那时躺在床上不醒人世,量的尺寸也有些出入,加之近来她身子将养得好,肉眼可见的丰盈起来,不似之前那样枯瘦。
围廊前有一面试衣的铜镜,楚堇对着照了照,又抬起胳膊转了一小圈儿,这才满意的决定今日就是这件了。
今日有一点特别,她要去见一个人,一个不想她把日子过好的人。既然如此,她自是要装扮的光鲜一些,用行动告诉那起子人:她并未如她所愿。
离开前,她转头又看了眼床上的李玄枡。他怀里正抱着她抽身时塞给他的引枕,睡得香甜,想来这阵子属实是累了。
转过屏风,楚堇对宫人叮嘱安排早膳:“今日的粥记得要清粥,昨日的鱼片粥殿下嫌腥了,想来这几日又喜好淡口的。”
之后她又细细嘱咐了几样,凭的皆是这些日子以来与李玄枡同食得出的一点心得。他前一日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她都有默默留意。
安排好早膳事宜,她才坐到妆镜前,由常儿为她通发。今日梳得是个飞云鬓,挑选首饰时她也特意选了一套红玉的,整个人越加显得神采奕奕。
殿门外站班的四个小宫女暗暗递了眼色,皆是眉眼带笑。
太子妃昏迷着时,宫里到处是闲言碎语,有人说太子娶太子妃并非因着有情,而是太子被圣上逼得急了,这才娶回个这样的太子妃来,完全是与皇帝置气。甚至还有人说,太子娶这样的太子妃就是图个清静罢了。
那时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宫人也是担心的,既怕太子妃一辈子不醒来,又怕哪日醒来了却与太子夫妇不睦,成了对怨偶。
可如今太子妃醒来了,与太子非但没有成为怨偶,反倒情好款洽,夫妇绸缪,处处彰显出对彼此的关怀与留心。太子近来公务繁忙,夜归寝殿时总是免她们的礼,生怕吵醒太子妃。而太子妃虽则刚刚病愈,却也时时留意着太子的喜好。
两位主子如此恩爱,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是每日都有好脸色看,差事当得自然舒心又轻省。
待这边楚堇将妆容收拾停当,那边李玄枡也起了寝。听到他下床的动静,楚堇连忙起身过去。
太子妃侍奉太子更衣,乃是份内之事,可楚堇醒来时日尚短,尚仪局的女官并未来及教她如何侍奉太子,故而这看似简单的差事,落在她手里就显得有些麻烦。
李玄枡张着双臂,垂眸看着她手忙脚乱的区分内搭外罩、环佩香囊以及蝶躞带的佩戴次序,眼看着白皙的额上渗出层细汗来。不禁柔声道:“太子妃身子才刚好些,这些事大可不必亲力亲为,自有下人来做。”
李玄枡与她客气,楚堇却不敢从善如流的躲懒,继续忙着手里的动作,识大体的回道:“伺候殿下起居本就是妾身的本份,若这些也假手于人,便说不过去了。再说臣妾已调养多时,太医妙手回春,如今臣妾觉得身子与好时无异,殿下不必如此挂怀。”
本来这些物什就有些理伙不清,如今再一分心说话,楚堇便将香囊与玉佩的位置佩戴错了。戴完后她自己也看着有些别扭,可也属实记不清次序,略心虚的抬头看了看李玄枡,想从他的反应里断定是否做错了。
然而李玄枡始终一副眉眼温柔,唇角微弯的样子,她一时有些没了主意。
李玄枡似已将她小心思看透,于是笑着夸奖了句:“太子妃做得很好。”
如此楚堇才放心下来,随后又不无惭愧的笑了笑:“殿下说笑了,是臣妾手脚拙笨,这几样东西至今都还搞不明白。”
李玄枡盯着她微微低垂略显窘迫的脸笑了笑,随后命人传膳,掠过这等小事不提,二人一同在东次间用起了膳来。
第53章
宫人端着木托盏鱼贯而入, 将菜布好便识趣的退至外面。此前太子曾特意交待过,太子妃不习惯进膳时被一堆面生的下人围着伺候,故而他与太子妃一同进膳时不需人近前。
李玄枡坐在食案对过, 用玉箸夹起一颗鱼丸。楚堇心下纳罕,明明记得昨日他才说过不喜鱼片粥, 她以为他这几日不喜食鱼肉。却见李玄枡左手拂着袖襕, 右手夹着那鱼丸径直投进了她的碗里。
楚堇微怔。虽说打从她清醒以来, 李玄枡算得上与她相敬如宾,可亲手为她布菜这种事还是头一遭。她睁着圆溜溜的一双水杏眼, 看着李玄枡。
李玄枡却好似觉得这等事没什么可令人意外的,反倒奇怪的问她:“怎么,你不喜欢?”
“臣妾……”楚堇吱唔了下,一时没想明白这个“喜欢”是指鱼丸,还是指他为她夹菜这件事。
她才犹豫了下,还不待回答,就听李玄枡接着说道:“可前几日去皇后宫里时, 明明见你极喜欢的。”
如今的皇后——小钟后, 是太子的姨母,钟皇后大行之后才立的继后。太子对其取代母后位置多有不满,始终未肯改口称母后, 只是唤其为皇后, 平日里他也不会去皇后的宫中走动。若不是自大婚后太子妃还没正式拜见过皇后,他才不会陪她去那里。
楚堇也明白这层道理,故而并不奇怪太子的称谓, 只是有些暗惊他竟也留心了她的这些喜好。
于宫中的女子而言,既不似男子有政务缠身,也不似外面的妇人需得为生计发愁, 是以便当夫君是天,每日的乐趣也就是研究夫君的喜好,讨得夫君的欢心。
楚堇虽自认没这般低俗,凡事围着男人转,但刚刚来东宫一个人不认识的她,也确实没什么其它人可关心在意的,是以对李玄枡多些留意也是情理之中。可李玄枡就不同了,他每日要忙的事情颇多,居然还会有心思观察她的喜好。
这不禁令她心下升腾起丝丝暖意。于是忙应道:“喜欢,臣妾自然是喜欢的。”
说罢,她便夹起那颗鱼丸塞入口中,细细品味一番,欣喜道:“果然与那日在母后宫中所用的一模一样!”
太子可以任性唤小钟后为皇后,可身为太子妃却不敢这样无所顾忌,是以楚堇还是依礼唤了小钟后为“母后”。可这二个字,果然也是招了李玄枡的不满。就见刚刚还如春风拂过一般的面色,登时沉下了两分。
正这时,外头传来嘁嘁喳喳的声音,隐约可辨是来喜公公在询问宫人太子殿下可进完膳了。
李玄枡听见,知道八成是有要紧的事,于是冲外头唤了声:“让他进来吧。”
东次间门外待命的宫人立即将话传去外头,不一会小来子便抱着拂尘躞蹀步至案前,给太子和太子妃行礼。
李玄枡将玉箸撂下,正准备问小来子要禀之事为何,却忽地瞥见对过的太子妃也将手中玉箸放下了。这才想起宫中的礼节,若是太子用罢了膳,太子妃也是要跟着放筷的。于是他重又将玉箸拾起,再夹一颗鱼丸放到太子妃碗里。
这才不撂筷子的转过头问小来子:“何事?”
先前的那点小插曲自然也落进了小来子的眼里,作为太子近侍,察言观色本就是奴才的基本功,单从太子先前这个细微反应,小来子便看出了不少款曲。于是暗骂自己没提早看懂主子的心意,若是有眼力见儿些,怎么也不会挑这时候来碍眼。
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禀道:“殿下,是西凉国的使臣前来道贺殿下大婚之喜。”
听闻这话,正咽下一颗鱼丸的楚堇不免犯起疑惑。大婚这都过去多少时日了,此时才来道贺?
李玄枡瞥见她微蹙起的眉头,便知她不解的地方,主动解说起来:“西凉国距我大周有近万里之距,今日能达,想来已是接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就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