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因为他是长辈,你得尊老爱幼。”孟夷光看向又重新坐下来下棋的两个老头,落子间还不忘撇嘴怒瞪,她微笑道:“小十,你领国师过去。”
孟十郎牵着裴临川的手,蹦蹦跳跳往老神仙处走去,这时旁边的花丛里,一个高瘦的男子钻了出来。
他身着素净的细布衣衫,一手持镰刀,一手握着几颗婆婆丁,温润如暖玉的脸笑意盈盈,温和的唤她:“九妹妹。”
第10章 偷袭的小贼
孟夷光愣了一下,崔氏笑道:“阿洵回来了,你二婶婶邀了他过来,他呀,还是醉心于医术,一来就闷头四下找药材。”
陆洵是于氏姐姐的儿子,陆家祖上几代皆为太医,到了陆洵父亲这一辈,因牵扯进前朝后宫阴私获罪被赐死,如今陆家只剩下了他一个男丁,与寡母相依为命。
“洵哥哥。”孟夷光忙迎上去笑着曲膝施礼,他忙避开叉手还礼,走近了仔细打量着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随后放下背上的竹筐,将手里的镰刀与婆婆丁进去,又拿了布巾擦干净手,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吓了一跳,正要挣脱,他温文一笑,“听说你大病了一场,我把把脉,看是否痊愈。”
没一会后,陆洵放开了手,说道:“身子无碍,只是有些火气。”
他指了指脚边的竹筐,“这些婆婆丁你且拿回去,让厨娘洗净了拌着吃,美味又下火。”
孟夷光让郑嬷嬷接了过来,又颔首道谢,抿嘴笑道:“没想到你除了治病,还擅庖厨。”
“常年在外游历,赶不上打尖住店,露宿荒郊野外之事常有,久而久之也就会做一些。”
陆洵转头看向裴临川,恰逢对方也正回头看过来,两人视线相对,他怔楞片刻,叉手遥遥一礼。
裴临川面无表情转开头,毫不理会,牵着孟十郎往老神仙处走去。
孟夷光心下尴尬不已,解释道:“他不喜与人打交道,切莫与他计较,他性情如此,对谁都一样。”
陆洵笑容不变,温和的说道:“世外高人总有些不同之处,我自不会放在心上。九妹妹,你成亲时我未能赶回来,对不住。”
说完从荷包里拿出张叠起来的纸递到孟夷光面前,她疑惑的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些药名以及剂量。
他解释道:“你尚年幼,不宜有孕,按着这个方子去抓药熬了,兑水泡上半个时辰可以避子,待长大些,停药小半年即可,亦不会伤身。”
孟夷光脸不由得红了红,陆洵陆洵倒神情坦然,“你且去玩吧,那边还有一些草药,我去采摘下来,趁着天放晴正好晾晒。”
郑嬷嬷拿出婆婆丁,将竹筐回去,他接过背到身后,往院墙边走去,孟夷光也转身去找崔氏。
不一会只听后面有大动静,她回头一看,陆洵挥动着手臂踉踉跄跄向前,直扑到院墙处双手撑住墙壁,才堪堪稳住身子没有跌倒。
阿愚袖着手,昂首挺胸从他旁边走过。
孟夷光咬牙,猛地转头看向裴临川,只见他收回了目光,危襟正坐面无表情,落下了手里的棋子。
她忍了又忍,算了,回去再跟他们算帐。脸上重又浮上笑容,去看崔氏她们打捶丸。
午饭大家用了一些寒食略作歇息后,周家人回了京城,陆洵去了山上采药,庭院瞬时清净了许多。
老神仙叫过孟夷光与孟季年,在僻静处的亭子里坐下来,问道:“来时与徐家人撞上了?”
孟夷光将路上的事说了,老神仙听后神秘一笑,低声道:“你且避开些,徐侯爷如今可是火气上头,别被乱火烧着了。”
她略一沉思,问道:“可是因添给之事?”
老神仙眼睛蓦地精光闪动,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抚着抚须频频点头道:“小九就是聪明,比你老子聪明。”
孟季年嘴角下撇,很是不服气。老神仙横了他一眼,训斥道:“怎么,你还别不乐意,瞧你最近做的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我都不稀得说。”
“我哪里有丢人现眼了?你好不容易当了官,还不许我开心炫耀一场?”
老神仙扬起手敲向他的头,他像是孟十郎般,矮身灵活一闪躲开,还不忘得意的偷笑。
“老子不跟你计较,你心里自己掂量掂量,做之前过一遍律法。”
老神仙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对孟夷光悄声道:“你阿娘不是给了你陪嫁铺子么,趁着还早,多存一些炭,到了冬日发放炭敬时,把你的铺子添到采买名册里。”
孟夷光一愣,这改制才没几日功夫,又要改回去了?
“后戚势力不能大,徐家那样的草包正好。再说发放银子还是添给,户部支出皆一样,皇上只会顺水推舟。”
老神仙摇摇头,翘着二郎腿笑得欢快无比,“有些人就是心太急,一心要做纯臣,这名垂青史哪有那么容易。”
相堂现今共有三个丞相,王相先前是皇帝的谋士亲随,苏相是前朝的丞相,建立新朝之后又做回了老本行。
只是有许多清流文人,明里暗里写文骂他,什么一家女许两家男,立了贞节牌坊的烈女有了身孕等等。
因有苏相在前,老神仙出仕时骂声少了些,这也与孟季年有关,他狐朋狗友遍天下,消息又灵通。得知是谁写了酸文后,招呼上那些朋友,偷偷往人家院子里泼粪,在大门上泼狗血,手段花样百出。
那些文人们动笔杆子还行,真遇到这样的泼皮行径,他们也只能干瞪眼,最后只得忍气吞声,没人再敢骂老神仙。
孟夷光有些迟疑的道:“老神仙,这炭敬只怕获利颇丰,要是由我的铺子供出,大伯二叔他们,会不会有想法?”
“赚银子谁不想,可也要有那个本事,我自会跟他们说清楚。你嫁给了那么大一尊神,连皇上都要哄着他看他脸色,给你谁敢有异议?”
老神仙嘿嘿一笑,凑近了说道:“要是有谁敢在背后嚼舌根,你放国师出来说话,气死他们作数。”
孟夷光想到那尊大神的一张嘴,全京城怕是没人能受得住,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她也笑了起来,大方的说道:“炭敬赚得银子后,我给大伯二叔他们两房多孝敬一些,银子重要,家人和睦也重要。”
老神仙心下甚慰,赞赏不已的点头,“好,小九心胸气度宽广,哈哈像我像我!”
“也给你老子多孝敬一些。”孟季年不满的斜了她一眼,“记得别告诉你阿娘。”
孟夷光淡笑不语,装作没有听到。
与老神仙说过话之后,与崔氏她们又坐着吃了几盏茶,所有人打道回府,浩浩荡荡的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回到国师府已精疲力竭,时辰已晚,用了些点心之后便洗簌歇息。
翌日清晨用早饭之时,她见有新鲜翠绿的拌马兰头,想起了昨日陆洵送的婆婆丁,便随口问了一句。
郑嬷嬷提起这个就疑惑不解,皱眉说道:“我回到府里之后,就将婆婆丁送到了厨房,叮嘱厨娘早上做了,正好就着粥吃。
谁知早上厨娘起来一看,那筐子婆婆丁居然不见踪影,怎么都没找着,现在都还一头雾水。要是府里进了贼人,贵重之物不偷,偏生去偷不值钱的几根野菜?”
孟夷光一顿,霎时明白了谁在其中捣鬼,裴临川这个混账,昨天的事还没来得及跟他算,今天他又撞了上来!
她重重放下筷子,起身站起来往外走,“嬷嬷且随我去,我带你去抓那偷菜贼!”
第11章 吵架
郑嬷嬷从未见孟夷光如此生气过,脚步生风走得飞快,往裴临川住的院子方向走去,脑子一想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她生怕两人吵起来,照着国师那张不饶人的嘴,恐她又会落一肚子闲气,出言劝道:“九娘,你消消气,国师他说话做事从不拐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就别与他计较了。”
“别人也就算了,得罪了外人不算,还得罪自家人,陆洵招他惹他了?”
孟夷光越说越气,裴临川得罪了人,自己跟没事人一般,可现在她嫁给了他,那些帐只会算到他头上来。
“再说了,人吃五谷杂粮,难保没个生病的时候,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夫!他那德性,我以后哪来的脸再见陆洵?”
孟夷光脚步慢了下来,国师府里花草树木经过修剪栽种,目光所及之处,已经花团锦簇郁郁葱葱。
可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如水般流出去换来的,她只要一想到就心痛。
“陆洵的阿娘身子不好,他这次回京后怕是不会再出去游历。生药铺子里一直缺坐堂大夫,卖药得来的利终是有数,我想请他在药铺里坐堂看诊,诊费全部归他,开出方子得来的净利也分他三成。”
郑嬷嬷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孟夷光打的是这般主意,先前还疑心她是不是看上了陆洵,一颗心平白无故提了半天,这下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于是也不再劝,她自大病之后,人就愈发有分寸知进退,不知比以前聪明了多少。
连老神仙那样的老狐狸,也常常将她叫去跟前说话,这在孙辈中可是独一份。
两人到了裴临川的天机院门前,阿垄蹲在院门边,一手捧着个斗大的碗呼噜噜喝粥,一手捏着几个虾仁香菇蒸饺往嘴里送。
旁边摆着的食盒里,已摞着几个空碗碟。见到她后,嗖一下站起来,一溜烟绕过影壁不见了。
这三个傻蛋,一个比一个能吃,孟夷光只觉得心里的火气又一点点升了起来。
她冷着脸走进去,阿愚也似阿垄一般,蹲在一旁用早饭,庭院中,裴临川身着短了一截的劲装短打,白脸涨得通红,满头大汗在蹲马步。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阿愚吞下口中的馒头,走过来指着角落里燃着的香说道:“还有小半柱香的功夫,夫人你且等等。”
孟夷光双眼微眯,绕着裴临川转了一圈,他左右晃了晃,腿不住颤抖,想是已经坚持不住了。
不过只瞬息间,他双腿一软往前扑去,阿愚像离弦之箭冲上来,粥碗馒头仍旧牢牢抓在手里,用背顶住了他。
裴临川撑着阿愚的背,喘息了一会才慢慢站直身子,却将头扭向一旁,梗着脖子不去看她。
孟夷光那个气,他还有脸先给她脸色看!她想到他那狗脾气,强压下怒火,好言好语跟他细细解释。
“陆洵是二婶的外甥,是极亲近的亲戚,你对他的见礼不能视而不见,得客气些。他没惹到你,你指使阿愚去算计他,害他跌跤做甚?
他医术高明,诊脉过后见我有些上火,将自己挖的婆婆丁送给我吃,正好春日野菜新鲜,又对症。你从厨房里把婆婆丁拿走了,吓得厨娘以为遭了贼。”
裴临川回过头,板着一张脸,昂首看着天空,仍然不看她,冷冷的说道:“我很生气。”
孟夷光错牙,“你生的哪门子气?他哪里惹到了你?”
“幼时先生教我,要是有野狗前来抢食,就将野狗打回去。”
裴临川终于肯低下头,瞄了她一眼又飞快移开目光,“他想跟我抢雪团子,我就打他。”
孟夷光脸更黑了,她是他与野狗嘴里抢夺的食么!什么叫他的雪团子?
“我的功夫不好,先让阿愚替我去打,等我练好了功夫,我会亲手打他。”
他抬了抬手脚,“这是阿愚的衣衫,他矮我高,短了,需要做新衫。”
“裴临川!”听他拟定了计划,接下来还有后续动作不说,还厚着脸皮提要求,孟夷□□得七窍生烟,怒喝道:“他是自家亲戚是大夫,不是与你抢食的野狗!”
“我与野狗抢过食,能分辨出他是野狗。”裴临川气鼓鼓的,突然抓起她的手臂,手指按在她的脉搏上。
她怒瞪着他用力抽手,想不到他看起来羸弱,力气却不小,用尽全力都没有挣脱。
“我也会号脉。”裴临川放开了她,又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翻,嘴角下撇,“你白白胖胖中气十足,用眼看已足矣。”
血轰一下涌上孟夷光的脑门,白白胖胖,她只是婴儿肥未退,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怒极抬起脚踢过去,裴临川往旁边一闪躲开了,他紧紧抿着嘴唇,双目亦闪动着火光,死死盯着她。
“我还未用饭,肚子饿会更生气。”
孟夷光拔高声音,怒道:“你还想用饭,从现在起,厨房的饭食没你的份!”
裴临川冷哼一声,扭过头气冲冲回了屋子。
阿愚捧着空碗,眨巴着小眼睛问道:“我的那一份呢?”
“你也给我饿着!”孟夷光瞪着他,两个狗腿子吃得比谁都多,吃饱了尽帮着做坏事,“阿垄也一样!”
阿愚的脸一下垮下来,如丧考妣。孟夷光斜了一眼蹲在角落里耷拉着脑袋的阿垄,怒气冲冲来,怒气冲冲离开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