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雪想凑过去看一眼上面写了什么,但许清元却将东西一概收进了木盒中,脱雪摸摸鼻子,自觉拉开几步距离。
“上次给郡主寄信是什么时候?”许清元垂眼思索着问道。
脱雪半仰着头想了好一会儿,道:“两个月以前送到礼亲王府上的,长史官说会派专人送达。”
“郢都跟西口相距多远?”许清元又问。
“五千里?只听曲子里这么唱,再具体奴婢就不清楚了。”脱雪摇头。
答完话,脱雪发现许清元脸上的表情变得特别奇怪。她似笑非笑,又带着几分思索地说:“知道了,你去市面上租一辆马车,越不起眼越好,把车夫换成咱们的人,停在巷口等我。”
“是。”
脱雪刚走,吴浵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好了,修皇陵的工匠们不知道吃了什么,从今天早晨起就上吐下泻地起不来床,现在连城门都出不去。”
太阳穴隐隐发疼,许清元摸着额头闭上了眼睛:“公主知道吗?”
“已经有公主府派去的郎中在诊治了。”
“郎中怎么说?”
吴浵不太乐观:“说是至少要修养个两三天。”
“京郊那边有什么动静?”
“一切如常。”吴浵道。
许清元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气:“那就好,你们采购全食物守好家,这两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再出门一步。”
察觉到许清元话中深意,吴浵慎重地答应下来。
鸡鸣过三遍,汪医士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她洗漱好穿上衣服,数了数荷包里的钱,打算去街边吃一碗云吞顶作早饭。
天还没亮,就有小摊贩挑着扁担来到街上出摊,街边小摊从吃食到杂货一应俱全。
街角胡记云吞在这边干了十几年,价格合算味道上乘,生意一直非常好。今天汪医士坐到摊子上的时候,几张桌子居然只有寥寥三四位顾客。
她疑惑地抬头问:“胡老板,今天人这么少?”
把云吞捞到碗里,胡老板将碗放在汪医士面前,也是一脸不解:“是啊,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人特别少,这不年不节的,难道城外有庙会?”
以往这个时候百姓已经陆陆续续出来忙活了才对,但是现在街上分明比以往冷清许多。汪医士环顾一周,发觉自她坐下来这短短的半刻中内,视线内至少经过了两支官衙的巡逻队,队员比以往印象中也要更多一些。
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汪医士将铜板留在桌上,边起身离开边道:“胡老板,我不吃了,钱留桌上了,不好意思啊。”
“哎!”胡老板停下手中的动作,伸长脖子冲汪医士的背影喊了一声,见对方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只得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将钱收了起来。
她住的离皇宫比较远,家周围的异常已经十分明显,而往皇宫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后,这边的街道上百姓却是一如往昔。汪医士觉得更加不对劲起来。
太医院中,这么早同僚们竟然已经到了大半,负责皇上的院判见她来了,把她叫过去说赶紧准备好医箱准备马上进宫去。
虽然还没有到以往规定的看诊时辰,但是皇帝病情严重,早点去也没什么坏处。
不过今天皇宫值守的人查验起来异常严格,不但要看腰牌还要认清脸才行。
作为医士还没有给皇帝诊脉的资格,因此汪医士只是跪守在旁边,按照院判的吩咐提供针灸等物品。在这个过程中她轻轻瞄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心中大骇,御医轻声训斥道:“做好你的事,别看不该看的。”
“是。”
诊完脉,院判写好方子交给手下御医去煎药,汪医士也被挥退下去。
她从皇帝寝宫出来,听见远处传来声音,那应该是百官上朝的动静。御前侍卫们腰挂长刀守在门口,她不敢多留,跟在同僚身后回了太医院。
今天倒是难得清闲,一整个早晨除修皇陵的工匠那边因为郎中人手不足来叫过几个医女和恩粮生外,几乎没有人出诊。
但越是安静汪医士就越是不安,她眼睁睁看着跟自己同时出宫的御医熬好了药端去皇宫,心中实在难掩好奇,便悄悄避开众人去了药房。
值守人照例询问,汪医士心思急转想到一个好理由,模样平静地道:“户部许郎中府上的梁翰林身怀有孕,临近生产,她派人来要过几次产后调理的药,现在空闲,正好配点八珍汤给人家送去。”
“不行。”药房的值守官员一口回绝,“改天再说。”
汪医士刚想问原因,但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抱怨了几句转身出了门。
身后传来医女问询的声音,汪医士毫不避讳地说:“去茅房!”
实际上汪医士却转到了药房东墙后,她扒着窗户看见里面空无一人,将袖子撸到肩膀,从窗口探了差不多半个身子进去终于捏到一点点药渣,她忙拿出来捻开一看,又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面色大变。
装作没事人一样回了屋内,终于挨到午膳时间,汪医士发觉给皇帝看诊的御医还没有回来。结合上午看到的药渣,那些东西根本没有多少药性,一般只是给临死的病患求一个心里安慰用的。汪医士有了猜测,她心中慌乱地从在太医院门口走到午门,却迟迟没有等到许清元的身影。
随便抓了一个中书舍人询问,对方答曰:“许学士今天请病假没来,首辅大人也没来,真是奇了怪了,两位大人都不到,这一上午可累死我们了。”
那中书舍人说完提步离开,留下愣在原地的汪医士。她心中转过千百道思绪,终于还是心一横一跺脚,转头往怀杏坊跑去。
作者有话说:
第167章
“我要见你们家大人。”汪医士用力敲了敲大门, 朝里面喊道。
门被悄悄打开了一道缝,一个姑娘将手指放在自己嘴上:“嘘, 别大喊大叫, 你是谁?”
“太医院汪雁。”
脱雪打量着她,道:“大人不在,你走吧。”
对方说完就把门死死地关上, 不论汪医士怎么敲都不肯再打开。
如果张闻庭即位,她一个女性医官将更难以在太医院立足,这不是她希望看到的未来。再加上之前许清元曾经帮他们那些替罪羊说过话, 所以她才决定过来通风报信,但谁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看来对方竟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利用太医院获取消息。汪医士直到此刻才真的确认了这一点, 但她却无比希望许清元不是这样想的。
她失魂落魄地往家走去,可在出怀杏坊的时候却被巡逻铺兵拦住脚步。
“两位, 我是太医院的, 这是我的腰牌。”汪医士收回腰牌,“现在可以放我过去了?”
士兵对视一眼, 退后一步依旧拦住不让她走。
“我下午还要去太医院上值, 你们再这样我报官了!”汪医士怒道。
“官?咱们就是官衙的, 别说你是太医院,你就是内阁的人也照样不能进。咱们只是奉命行事,汪大人体谅体谅。”士兵油里油气地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汪医士脾气虽爆,却不是没脑子的人, 她瞪了两人一眼,转身靠在路边墙上平复心绪。
未正时分日头最毒, 汪医士顶着烈日站了一刻钟就有点受不住, 在这短短的一刻钟内, 怀杏坊的兵力明显又有增派,她换了块阴凉的地方,心中有些害怕。
对面许家大门重新被打开,脱雪冲汪医士招招手请她进来。
眼下待在外面实在太不安全,汪医士没有多想几步上前进了许家大门。
倪慧凝拿着绳子迎上来,十分抱歉地说:“汪大人,特殊情况,我们需要确认你不会伤害我们,所以……”
“我知道。”汪医士点点头,双手对握伸到对方面前,“绑吧。”
眼看汪医士被送入厢房,脱雪拿了梯子爬到与围墙齐平的高度,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街上情况。
“外面怎么样了?”吴浵问。
“哎呀这才看了多大一会儿,你再等等。”脱雪伸手向后胡乱摆了摆,继续探查。
一阵整齐的行进声在墙外响起,脱雪忙缩回脑袋,等声音过去,她脸色发白地爬下梯子,一把攥住了吴浵的手:“好多人,我打眼一看起码得有百十个,在他们过来之前我就看见士兵不让百姓出门了。”
“现在街上除了铺兵外,一个人也没有?”倪慧凝问。
“对。”脱雪点点头,“不知道小姐怎么样了……”
公主府内。
风洗堂中坐着三个人,一个在首位却带着帷帽看不清脸;一个是清珑公主,她的呼吸声特别大,似乎对自己的紧张情绪难以排解;第三人则是位于公主身旁的许清元,她盯着茶盖上面的鹤纹图一动不动。
门被不知何人敲响,屋内三人抬头去看。
见其他人都不动弹,公主按捺不住走去开门,她的心腹侍女急匆匆进来,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宫里来人,好像是要传您进宫。”
许清元站起来,正迎上回头看过来的公主的目光。
“好,你在门口守着,见到人再敲门进来。”公主对侍女道
“是。”侍女眼神扫过屋内三人,关上门退了出去。
公主走到许清元面前,声音隐隐带着颤抖:“我,去还是不去?”
许清元抬起头来,眼神一凝:“去。都到这个时候了,不能功亏一篑。”
“好。”公主深吸一口气,看着许清元和那头戴帷帽之人藏到屏风后,自己转身进了东房。
侍女细心听着,屋里面好一阵子没有动静,而眼前已经出现了内官的身影,她顾不上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冲里面小声喊道:“公主,内官来了。”
一声说完,人还是没有出来,侍女往里走了几步,看见里头榻上隐约躺着一个小孩的身影,公主给她盖好被子才转出来,吩咐道:“准备接旨。”
“是。”
今日来传旨的是许清元的老熟人王镇王内官。
往常宣诏这种好事都是抢着接,但宫里头的人精们看出最近形势不对劲,今天却没人愿意出去。
王镇是主动站出来的,田德明对他的举动很是满意,将其中一份圣旨交给了他,由他带人去向公主宣诏进宫。
听到去处,王镇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他的两个手下不知道内情,脸上哭丧着脸,仿佛要去送死一样。
被下人带至正堂,王镇看着跪在眼前的公主,按照圣旨所写宣旨传公主进宫觐见皇上。
跪领完圣旨,公主给了王镇一个眼神,两人走到角落,她问:“你们一路过来有没有受到查问阻挠?”
“并未,但是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王镇压低了声音道,“左边那位内官的身高体貌跟她相当,小的会把他留下来。”
那两位内官手下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突然接收到公主的目光,他们心中止不住地发毛。
“好。”公主颔首。
——
与公主这边不同,另一位被选中去张闻庭府中宣旨的内官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勉强在四周十几号大汉的注视下将圣旨念完,强装镇定地说:“张大人,请随奴才入宫吧。”
张闻庭面无表情地看着内官,突然发出一声嗤笑:“你觉得是你能出的去,还是我能出的去?”
那些手中拿着武器的打手上前将内官围在当中,内官拼命喊叫以显示自己的底气:“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告诉你们,咱家是来宣圣旨的,你们要敢对我动手,那就是谋反!”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强壮武士不耐烦地歪了歪脑袋,大刀手起刀落,几名内官人头落地,喷薄出的鲜血溅到了张闻庭脸上。
传旨内官的那颗头颅滚到武士脚下,他踩在上面滚了几滚,又抬起一脚将它踢到了张闻庭面前。
内官一张布满鲜血的脸上充斥着震惊和害怕,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强烈到表情极度扭曲可怖,张闻庭猛地把眼闭上,心中狂跳不止。
酉初一刻,落日熔金,赤红的火烧云燎透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