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还有事先走一步,夫人慢慢吃茶。”许清元装作听不懂再次抬步离开。
见许清元似乎是真心不想再跟她多交谈,陶夫人狠狠心,站起身拉住许清元贴近对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十六卫里有人投靠了张闻庭。”
许清元差点破功,她努力恢复平静的表情,仍避之不及般道:“本官失陪。”
“我听父亲说是你透露给他张闻庭利用我的事,所以我不管你跟公主是怎么回事,消息我给你了,以后也只给你一个人。”陶夫人低声说完才放开了拽着许清元的手腕。
如果陶夫人所言不假,南衙十六卫可是受刑部管辖的禁军,如此竟也被宁中书找到了突破口,她原先的推测似乎并不成立,北衙军队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
那宁中书掌握南衙禁军的目的是什么呢?许清元分析,第一种可能是通过他们打开皇城门并武力掌控皇宫,借此宫变登基;第二种可能就比较大胆了,让南衙府兵去跟北衙抗衡,到时候无论北衙禁军实际受谁控制,都能大大牵制住对方的主要兵力,他们便可更容易地夺取皇位。
虽然现在皇帝行事昏庸,但从他对公主和张闻庭的处理方式上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他没有完全昏头,或者甚至现在的表象都是装出来的。无论如何,许清元能肯定的是他对北衙禁军一定具有相当的掌控力,才敢如此大胆地在公主和张闻庭之间玩平衡。
能想到这一点的宁中书选择了拉拢十六卫,同时他更绝不可能忽视武库的作用,相比起公主在侍疾期间用尽各种方法才最终确定武库位置,他或许对此早已了然于胸。
不是许清元多思多想,取法乎上得乎其中,只有算无遗策才能万无一失,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对方在许清元眼中都必须有这样的谋算。
至于陶夫人的话是真是假,许清元比较倾向于她是真的想报复张闻庭。不仅因为她名义上的丈夫在婚礼当晚的恶毒算计,更是因为她话中透露出来陶大人是在得知此事一段时间后才跟女儿挑明的。
这是不是代表了陶大人曾经确实有过忍让的想法,但却因为张闻庭的得寸进尺最终忍无可忍了呢?
她将陶夫人提供的信息通过览文亭传递到公主手上,同时注明了此条消息尚且存疑以及自己的分析。
作者有话说:
第165章
“夫人, 到了。”帘外车夫的声音响起,丫鬟先一步下了马车, 又转身去扶后头的陶夫人下马车。
丫鬟从门房手中拿过一盏琉璃灯笼, 替两人照着路前行。但奇怪的是她作为一个下人却主导着主子的行走方向。陶夫人被带领至张闻庭的书房后,丫鬟替两人关上房门守在外面。
目光一直看着门口方向的张闻庭见妻子回来,忙搀扶着她坐下, 关怀问道:“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再犯恶心?”
陶夫人不去看他的脸,而是靠在对方的胸膛上开口:“幸好没有, 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倒是老实得很。”
张闻庭继续嘘寒问暖几句才进入正题,他试探着问:“今天宴席上见到许清元了?”
陶夫人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丈夫, 对方眼神里面不自觉流出来的算计反而让她今天第一次恶心起来。
墙角放着痰盂,她紧皱着眉头捂着嘴快步走过去俯身呕吐, 张闻庭赶过去拍打着妻子的背, 过了好一会陶夫人才缓过劲儿来。
吐完后,陶夫人被搀扶着走回来坐下, 她擦擦嘴角说道:“见到了, 也按照你说的透给她了, 我这会儿身体好像不太舒服,想先回去休息。”
“快去吧,”张闻庭伸手扶上妻子尚未显怀的肚子,喃喃道,“为了咱们的孩子, 辛苦你了。”
恶心感再一次泛上心头,陶夫人强忍着笑道:“我是你的妻子, 孩子的母亲, 当然要为你们着想”。
目送陶夫人的身影远去, 方才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丫鬟被张闻庭叫了进来,他问:“你看见她跟许清元说话了?”
丫鬟回道:“夫人确实与许大人私下见面聊了几句,不过我不在跟前,未曾听清。”
“许清元什么反应?”
那丫鬟又将自己看到的情形向张闻庭描述了一遍。
“知道了,下去吧。”对方退下后,张闻庭关上门,来回踱步,自言自语,“难道她真的跟公主闹翻了?”
另一边陶夫人已经吹熄了蜡烛上床休息,室内一片漆黑。
月亮高高挂上夜空,本应早已入睡的陶夫人却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外面还有一个上夜的丫鬟是张闻庭派来监视她的,但这个时候正是对方戒备最弱的时候,也是陶夫人难得可以喘息的机会。
她一手摸着肚子,脑中将这段时间的事情细细想了一遍。
今天跟许清元的相遇并不是意外,而是张闻庭指示她去试探迷惑许清元的。本来张闻庭让她透露的消息是京兆府的兵力不堪大用,但她却根据自己这段时间从张闻庭口中透露的只言片语将自己能肯定正确的信息告知了许清元。
以为她怀了孩子就会对他死心塌地?或许对于一个已嫁的妇人来说这几乎是必然的选择,可是她是死过一回的人,新婚之夜被夫家和娘家先后算计,她咽不下这口气。
当初成亲之夜后,张闻庭选择认下这门婚事,她当时以为这便是对自己的天大恩德,回门时哥哥传达的父亲的意思也是让她好好生活,相夫教子,做个贤妻。
但是随着张闻庭不知收敛地一次次向她娘家寻求帮助,自己念及他的好处几次去信恳求父亲,父亲忍无可忍便将成亲当晚的事情说了出来。陶夫人心都凉了大半,更令她委屈的是父亲还在信中嘱咐她不要将此事闹出来影响夫妻感情,更要好好规劝约束张闻庭做个贤内助。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自己在父亲和张闻庭眼中到底是个什么——一个可以被利用却不会反抗的联姻工具。
想通这一点后陶夫人才发现,原来成亲前父亲嘱咐她如果出事闹自尽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保陶家不受牵连。张闻庭愿意接纳她一个病人作为自己的妻子,是因为她有病在身,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不得不妥协,绝不敢闹。
原本陶夫人因为癫痫病一直自卑,嫁人后更是谨小慎微,处处小意温柔,但是从看透自己的真实境况后,她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从前许多陶夫人习以为常或者忽视的事情现在却令她感到无比愤怒,她想争个鱼死网破,但不巧偏偏是这个时候她被诊出有孕。
为了孩子,她只能继续扮演一个贤惠的妻子,但她没有一刻不在想怎么报复伤害她的人。陶夫人从一个不问政事的人逐渐变得细心敏感,而张闻庭认为孩子已经套住了她,加上他真的没有几个心腹可用,竟然让妻子去向许清元散播假消息。
既然她被困在内宅不得自由,何不将计就计,借他人之手帮自己报仇?许清元的事迹陶夫人听家中下人聊过不少,加上自己的事情更是许清元透露给父亲的,此人品行端正,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她决意投靠许清元,等待着成功报仇的那一天。
——
因着皇帝的病情反复,朝堂动荡难安,但朝堂的局势似乎并没有太多影响到民间百姓的正常生活,他们对最近的变故浑然不觉自然也便过得安乐无忧。
倒是大商户们得知最近的几件大事后免不了聚在一起私底下议论议论,虽然不至于胆敢插手干预,但总要为他们自己以后的商业发展未雨绸缪。
其中佟三娘的产业越做越大,已经隐隐约约成为了京城商界首屈一指的人物,加上今年又被户部法人司吸纳入专家委员会,身份更添尊贵。
她看着酒席上聊的热火朝天的同行,没怎么开口说话。
但是她不说却偏有人故意问她:“佟老板发财后也不愿意跟咱们聊了,真拿咱们当朋友就别干看着,您给我们说说那上头闹得怎么回事,对咱们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我?”佟三娘低头一笑,“我一个做买卖的,怎么知道这种大事。”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发出“哎哟”的声音。
一个大腹便便穿了一身金色锦袍的商行老板故意挤兑:“佟老板不是认识那个许学士吗,那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怎么不去走走关系也让咱们沾光听点新鲜事儿。”
“嘭”的一声,酒杯被佟三娘用力砸在了桌上,里面的酒崩出来溅到挑事的商行老板脸上几滴,佟三娘眼神冷得能冻死人,“我就认识户部法人司那位许大人,您说的许学士一不管着咱们,二我又不像屠老板这么会攀关系,怎么会跟人家相熟呢?”
屠老板咧嘴哼笑一声,用一只手的拇指将脸上的酒滴抿去,目光不善地看着佟三娘,眼看就要发作起来。
和事佬们见情况不对,纷纷站出来打哈哈。
虽说如此,到底屠老板忍不住气中途甩脸走了,宴席便不欢而散。
回家后,佟三娘将管家叫来:“把最近去附近几个外国做生意淘换来的稀罕东西都捡上一份给许学士送过去。你跟她说有缺银钱的地方尽管开口。”
管家领命而去,但当晚就来向主家回道:“东西许大人是一样没收,钱财上更没张口。”
佟三娘脸上没有出现意外之色,她道:“既然如此那些东西就别放回去了,你拿去给下人们分了吧。最近得把其他店都开起来,到时候你得帮着我管管,到时候可千万别给我出什么差错。”
“是是是。”管家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小的一定不辜负您的看重。”
皇帝最近又病倒过两回,他多次催促公主加紧修缮皇陵,公主忙的把部分小事交由女官和自己府中邑司令官等人负责,从来在历史上隐身的公主属官们好像第一次看到大有可为前景,各个牟足了劲为公主效力。
其中令官大人发现最近公主府上的人少了许多,尤其是男性下人,让他有事都找不到人手去办。他拿这件事去问公主的时候,公主说是修缮皇陵需要的人手太多,为了尽量不劳民伤财,所以就叫公主府里的下人去打打下手,他这才明白缘由没再追问。
虽然几次病后皇帝都有恢复上朝,但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只能坚持到一半便会因体力不支早早退下去,如今所有政事基本上都交给了公主全权负责。
许清元猜测皇帝的胸痹应该非常严重。
朝中紧张的气氛到了顶点的时候,宫中传来消息说皇帝吃完柳方士炼制的长生不老丹后昏了过去,太医连夜会诊,皇帝性命保住了,但身体状况已十分凶险。
陪都嘉怡温泉行宫中。
一名宫女将信鸽抓在手中取下绑在它腿上的一封书信,她看过后面色一凝。
将信销毁,这宫女寻到其他几名同伙,彼此通完信后,目前能做的只有静静等待机会的来临。
皇后刚来行宫时经常泡温泉,但是最近却泡的少了。她们这些伺候沐浴的宫女连日都看不见皇后的身影,正苦恼不知何时才能迎来机会时,却突然接到内官传令让她们今晚做好侍奉的准备。
宫女们彼此对视会意,在将凶器藏好后,捧着洗浴一应物什进入凤鸣汤泉中。
为首者等待最后一人将门关上,众宫女轻轻放下托盘,拿出匕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行动至屏风后,一个昏黑的人影正映在屏风上。
她们眼神确认过后,一人深呼一口气推开屏风,在池中人发出第一声惊叫前,武力最高的一人率先跳入池中控制住皇后。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惊动其他人。
与此同时,公主正与兵部尚书也就是自己名义上的公爹面对面坐着,两人都知道此次见面的目的,但却没有人轻易开口。
作者有话说:
第166章
驸马派人来求见, 说是想今晚来府中看看女儿,公主点头应准, 但自己仍留在原地没动弹。
兵部秦尚书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公主叫老臣来所为何事?”
“爹, 咱们都是一家人,私底下就不用守这些礼数了。”清珑笑着说。
“哈哈哈,这却不敢当, 公主千金之躯,是君,我等皆为臣子, 先君臣再父子,老臣不敢忘。”秦大人表情认真, 并没有因为两人的关系失了礼数。
公主顿了顿,站起身来, 拱手朝秦大人下拜, 秦大人忙起身将她搀扶起来,口中道:“公主万万不可。”
“爹, 媳妇有难, 请您看在咱们一家子的份上帮我一把。”被扶起来后, 公主看向秦大人的眼中泛起泪光。
秦大人担忧地问:“公主有话尽管吩咐,老臣能帮的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公主坦然将如今的储君人选之争说与秦大人听,最后挑明希望秦大人能说动南衙府兵助她一臂之力。
作为朝廷重臣,秦大人又怎么会看不明白现在的形式。当初他家小儿子尚公主,那时的公主根本没有夺位之意, 然而世易时移,随着女官力量的壮大, 公主已经成为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当了那么多年一家之主, 秦大人知道自己面临着艰难的抉择, 是放手一搏还是划清界限,决定着他们家族的未来。
秦大人当年是从沙场一步步拼搏上来的。不过不同于那些泥腿子出身的武将,他无论文韬武略都拿得出手,所以才能被提拔坐到兵部尚书的位子上。
这么多年在朝堂上尔虞我诈、虚与委蛇他从未落于人下,但是他知道自己血脉中还是有武将的那股子血性在,如今一个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即便公主不说,他也早就蠢蠢欲动了。
只要公主成为皇帝,她的大女儿身上又流淌着秦家的血,将来秦家便可凭借此获得强硬的靠山,说不定还能看到自家血脉登上皇位的一天,秦大人无法拒绝这种可能性。
况且以他们和公主的关系再想要在皇位争夺中完全撇干净自身,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见秦大人表情变化却迟迟没有表态,公主再次开口:“宁中书行事张狂,竟敢动南衙府兵,他们根本就没把您放在眼里。”
公主的话也是秦大人心中倾向于她的另一重原因,宁中书那个老狐狸手伸得太长,一旦张闻庭登基,秦家就会陷入万劫不复。因此支持公主几乎是秦家唯一的选择。但是公主要是借用府兵的话,还需要一个合理的名头,不然即便成功继位,他们也要背上千古骂名。
“公主,南衙虽然名义上是府兵,但实则是负责拱卫皇宫安全……哎,总得师出有名啊。”秦大人这话几乎是向公主表明了态度。
闻言,清珑公主脸上笑容更盛:“这您放心便是。”
——
从陪都嘉宜到郢都大概有八百里左右,马车大概需要一天半的时间还要不眠不休才能赶到,而信鸽只需要两个多时辰。
所以宁中书第二天醒来发现没有收到信鸽传回的书信,便隐约感觉到行宫那边可能出了什么问题,为了确认情况,宁中书又让麟石放飞了一只信鸽。
但经过一天一夜,鸽子还是没有任何音讯,宁中书叹道:“出事了。”
“麟石。”宁中书一贯和善带笑的脸上浮现出极其严肃的表情,“去跟张闻庭说,让他做好准备,早则明日,晚不过后日,必有大事。”
“是。”麟石面色一凛,关上笼门便朝外跑去。
怀杏坊中。
许清元急切地接过脱雪手中信封,她撕开信纸取出信件,上面只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可。又往信件中看了看,许清元果然发现里面有一块白色蚕丝棉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