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进去么……?他从小就是保姆陪着睡的,就算是保姆,那也是看着他睡了就散了。
后来他登基以后,有资格和他一块儿睡的就只有赫舍里。但是,他最初娶赫舍里,就是为了得到索尼的支持亲政,后来他和赫舍里感情日渐深厚,却也因为朝政上要压制鳌拜等满洲大臣而聚少离多。
他从没习惯过身边有别人。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门从里头被推开。
他先是一喜,紧跟着一愣,然后意识到跟前的人不是云佩,是她的贴身宫女。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两人有几分相像。
云秀出来的时候也被他吓一跳,他闷不吭声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多久了。心里嘀咕,面上还是尊敬的:“万岁爷。”
康熙仔细看一眼她,问:“你和你主子面貌似乎有些相似。”
云秀:“……”合着您老今儿才发现啊?“奴才和主子是亲姐妹……”
康熙哦了一声,没话说了。直到这会儿,他才想起云佩是包衣出身。
他依稀听苏麻喇姑说起过,宫里头的包衣宫女们连睡觉都是调教过的,绝不会有奇怪的癖好,打鼾、磨牙都不可能有,更别说姿势不端正了。
那他在犹豫什么?
他大步一抬,直接进了寝殿的门。梁九功眼疾手快,啪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云秀:“……”姐姐还在里面呢!
可迎着梁九功炯炯的目光,她实在不敢贴着门边听里头的动静了。
屋里,康熙走到了床榻前。乾清宫的床很大,大到能躺上十个人也不止,被褥早就被换成了干净的,室内点了熏香,闻不到先前的那些味道。
床很大,云佩却只占了一点点,她的脊背贴着内墙,双手合握枕在枕头上,微微蜷缩着,或许是身体不太舒服,眉头紧紧皱着。
康熙下意识地放轻了自己的动作,醒悟过来的时候,眼神却难免有些微妙。
第19章
本来中秋家宴是在八月十五,可惜边关吴三桂反清动作越来越频繁,皇上一直不得空,才拖到了如今的九月底。
与宴的嫔妃都很高兴,难得有这样的宴会,哪怕光坐着看其他人斗嘴也比闷在宫里头的好,更何况能参加家宴,乃是身份的象征。
大约他们唯一的不高兴就是这回进来了一个不一样的人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隐晦地落在角落里坐着的乌雅常在身上。
她穿了一身石榴红的旗装,衬得面色红润,两把头上着红绒花,燕尾上坠了几粒圆润的东珠串成的流苏。绒花看着很喜庆,正和今天的日子,可所有人都看着东珠。
宫里头也不是谁都能用得起东珠的。今儿家宴,各宫主子们都要穿戴朝服赴宴,而只有嫔位以上才有朝服,贵人、常在、答应都只是穿着敞衣。嫔位以上的朝冠上头就有数目不同的东珠。譬如皇后,朝冠上就有大东珠一颗、二等东珠九颗、三等东珠四颗、四等东珠三颗、小珍珠四十八颗。朝冠红缨之上还缀有七只金凤,金凤上又嵌二等东珠六十三颗。朝冠尾后有一件垂挂,垂挂上还有六颗二等东珠。①
宫里头的位分越低,能嵌的东珠数目越少。乌雅氏如今不过一个常在,连朝服都没有,哪里来的资格用东珠?
不过是皇上赏的。
听说前儿她才在乾清宫里头呆了一夜,前脚刚出乾清宫的门,后脚梁九功就捧着一匣子上好的东珠送去了承乾宫。还没过两天呢,她就戴着东珠出来显摆了!
各宫嫔妃们都觉得自己心里头酸酸的。这算什么啊,她们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也没受过这样的荣宠。一边怨康熙有了新人忘旧人,一边又暗地里嘲讽云佩德不配位,戴了东珠也不过是个常在。
云佩倒是坐得稳稳的,时不时问云秀小戏唱得怎么样。
云秀当然说好。她都闷在宫里这么久了,终于看上戏了,还能说不好?那话怎么说来着,知足常乐。
听她说话,云佩也露出了笑,心头压抑的阴云也散去了。前两天康熙赏她东珠的时候,她还迷惑来着,按照她对康熙的了解,他是绝对不可能赏赐这种逾矩的东西给她的,不然岂不是明晃晃打上位宫嫔的脸?直到后来云秀和她提起康熙和她同睡一床,她才隐隐明白了他的想法。
然而越明白,她的心口越凉,就像是豁开了一个大洞似的,凉意从身体里浸到了外头,让她因为康熙那晚的一点温柔而微热的脑袋迅速地凉了下来。
东珠嫔位以上才能用,他是在暗示她,只要她能生下皇子给佟贵妃养,嫔位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云秀看了两眼戏,发现云佩眼神有些涣散,便借着摇扇的动作伸手摸了摸,只摸到云佩的手冰凉一片,她立马停住,悄声问:“姐姐手怎么这么凉?要不要去拿个手炉?”
云佩回神:“不用,一会儿就好了。”
她们两个自以为悄声交谈,却不知其余所有人都在看她们,云秀低头的动作很明显。
宜嫔上回在口角上吃了亏,不肯再撞到云佩手里,只伸手推了推妹妹郭贵人。
郭贵人眼里有些愤懑,再看向云佩姐妹俩的时候,又很是羡慕,因此,她开口的声音很温和:“乌雅常在和妹妹的感情真好。”
屋里头坐着的不止宫妃,还有太皇太后和太后以及皇帝,听到郭贵人说话,太皇太后也跟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她是万历四十一年生人,如今已经六十四岁的高龄了,却还身体康健,只是眼睛不大好了,看不太清底下坐着的人,就说:“问的是哪个?”
她开了口,云佩只能从座位上下来,本来只是想往跟前走一点,结果太皇太后朝她招了招手,她没法,只能走到了她的脚踏边上。
太皇太后看看她,笑了:“是个漂亮的姑娘,难怪皇帝喜欢。”
云佩脸忽然就红了。
太皇太后又说:“看到你啊,我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般大,那会儿只有苏麻喇姑陪着我,她啊,也和我的亲妹妹一样。”
她很温和,云佩却忽然觉得自己眼眶发热。底下站着的云秀也很感慨。
清朝起步于努尔哈赤,明将李成梁误杀了努尔哈赤的祖父与父亲,他想报仇,却势单力薄,只能借助联姻的由头获取盟友,他十几位妻妾都是通过兼并战争而来,开辟了后金联姻的先河。后来他的儿子皇太极的妻妾也大多都是蒙古族人。孝庄太后出身科尔沁蒙古,和姑母哲哲一样,因为联盟嫁给了皇太极,却不怎么受宠爱。
后来清朝入关,皇太极登基,没多久就过世了,留下六岁的顺治皇帝,孝庄太后一边和多尔衮、多铎等人周旋,一边扶持着儿子坐稳了清朝的江山。历史上的评论多是赞扬她的,却少有人提起,她十三岁离开了家乡,告别了父母兄弟;青年时期,生下的所有女儿都被送到蒙古和亲;刚到中年失去了丈夫,独独留下了年幼的儿子;儿子登基没过几年,相依为命的姑母也去世了;再到后来,儿子也英年早逝,剩下了同样年幼的孙子,儿子四岁登基,孙子八岁,她在其中花费的心思显而易见。
从始至终,只有苏麻喇姑陪着她,一直到了现在。她们已经不是简单的主仆,而是像亲姐妹一般亲近了。
如今她这样将云佩姐妹和自己与苏麻喇姑相类比,既是安抚,也是怀念。
宜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来是想借着庶妹的手讥讽云佩,结果反倒让她引起了太皇太后的注意。
太皇太后都夸了云佩,其余嫔妃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老老实实地看戏。
中途云秀出去了一趟,还是想给云佩拿个手炉,结果出门就碰到了苏麻喇姑,苏麻喇姑笑眯眯地给了她一个手炉,还给了她一碟酸奶冻干,说:“草原上别的不多,就奶子多,这酸奶冻干味道好,你尝尝。”
云秀讶异她竟然这样和蔼可亲,紧接着就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姑姑,我能拿回去给姐姐也尝一尝吗?”
苏麻喇姑笑着点头,然后说:“可惜我还要伺候老祖宗,不然往常可以请你喝喝茶。”
云秀就明白了,意思是两边因为境况颇有点相同,太皇太后怜惜她们,可再亲近就不能了,人家也不会管孙子后宫的事情,去喝喝茶倒是可以。
她觉得无所谓,能见一见传说中的孝庄太后都是她积大德了,哪里会奢望能抱到她的大腿呢,能比别人亲近一两分就够了!刷个脸熟就成!
第20章
那碟酸奶冻干云秀只吃了一块儿,剩下的全被云佩给吃掉了。
云佩一向不怎么挑剔吃的,可也难得会对这样的东西感兴趣,唯一麻烦的是御膳房里头并没有多余的酸奶冻干了。
蒙古鲜奶本就难以保存,草原部族拢共就送了那么一点儿来,几乎全都送去了孝庄太后和仁宪太后(孝惠章太后)宫里了,即便是高太监也不能弄来多少。蒙古的牛羊都是吃最丰润的水草长大,和皇宫里庆丰司人工养殖的口味自然不能比。
云秀没法子,只能给云佩找替代品。她起先是想自己用纯牛奶做成酸奶,结果琢磨了半天发现自己根本没那个条件——现代的时候倒是看过人家美食博主做过,可人家不是用酸奶机就是用菌粉发酵,后头倒是也有人不用这些做,结果是拿酸奶二次发酵酸奶。
云秀现在是一点酸奶都没有。
云佩看她每天愁眉苦脸,知道她在想什么以后顿时哭笑不得:“我哪里就那样嘴馋?这东西没有就换别的就是了。”为了按云秀的心,她一个从来不在御膳房里头点膳的谨慎性子,连点了三天的东西。
高太监捏着承乾宫送来的膳食单子若有所思。跟着他的小顺子很不明白:“大监看着单子都看了一上午了,怎么还在看呢?”
下一秒,他就被高太监轻轻敲了一下脑袋:“平常叫你多思多想,你就是不肯动脑子!”
小顺子涎着脸:“我哪儿比得上大监您啊,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主子们的想法。”他要是能学高太监一分本事,如今还能一直当个传膳太监么!
高太监被他奉承得颇为舒坦,也有心指点他两句:“从前我也跟你似的,还是我师父带着我,一天想不明白的东西就花两天想、三天想,咱们这样的身份,都是要在皇城里头当一辈子奴才的,有的是时间想。这人与人的关系啊,得是有来有往、处出来的才算好。”前头他不过吩咐一句叫底下人给乌雅答应的膳细些,那本就是她该得的份例。
结果云秀就给他送来了一双妥当适脚的靴子,后来还给了一个膳食房子,那点心好看又好吃,宫里头的主子们都爱得很。
先前钮祜禄皇后又病了,胃口不好,为了这事儿御膳房被发落了好些人,还是朱广新亲自来御膳房挑了膳食,其中就有高太监做的那道大福,更妙的是皇后主子吃着好,还赏了他。
高太监从前虽说能在御膳房里做些主,身份上头却也只是个管事太监,御膳房大大小小的管事太监能有二三十个,轮不上他当家做主,现在可不一样了,就是御膳房总管太监看见他,那也得和和气气的。
是因为什么?他心里头清楚的很。所以对待承乾宫的膳食单子才这样精心。
看着看着,他就琢磨出来点东西了——乌雅常在这些天点的都是牛羊肉,却都只要小羊羔、嫩牛肉,也不是惯常爱点的爆炒类的,那是云秀爱吃的,她口味重些,乌雅常在口味清淡,但鲜少点东西吃,这回偏偏单子上头大多都是小锅子。一看就是乌雅常在吃的。
高太监忖度了一下,对小顺子说:“回头大厨子做点心的时候,叫他们备上一罐奶子送到承乾宫去。”
小顺子疑惑:“常在份例里头并没有鲜奶啊?”
高太监哼一声:“这是我的孝敬。”
于是隔天,云秀就收到了一罐鲜奶,小顺子很恭敬:“爷爷说了,姑娘要是用着觉得好,尽管去御膳房要。”
云秀沉思了一下,难不成她想吃酸奶的心已经这么明显了?!连高太监都看出来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能有鲜牛奶喝也是很不错的。
主要是最近钮钴禄皇后的病好了,原先五天一次的请安又正式提上日程,姐姐每天要早起去请安,还得比佟贵妃起得更早,在佟贵妃出门之前她就得去门外等着——这就是低位分的无奈。起得早,御膳房又不给饽饽吃,全靠前一天晚上吃的那点东西顶着,谁能耐得住?
先前云秀心疼姐姐,特意叫膳的时候多叫了一盘饽饽,放到第二天早上吃。结果一来不耐放,吃了容易坏肚子不说,每次他们去请安,其余宫里头的嫔妃们还得嘲讽姐姐能吃。
云佩和云秀说自己不在意这点嘲讽。可云秀还是心疼,她们说能吃就算了,还要给姐姐扣不尊敬皇后的帽子,忒恶心人。
现在有了鲜奶就不一样了,这东西不在常在的份例里头,高太监叫小顺子送来的东西肯定是悄悄瞒着的,往后云佩再起来请安,每天早上就能喝一杯热牛奶垫肚子了。
今天一大早起来,云秀就嘀嘀咕咕的,云佩被她念的头都疼了:“说你是小馋猫,你还不信,天天都惦记着吃的去了。”
嘴上抱怨,她还是把那杯热牛奶喝了下去,然后跟着佟佳贵妃往坤宁宫请安。
在云秀看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就像是后宫举办的一个茶话会一样,后宫的娘娘们实在太无聊,总要找点乐子,给皇后请安是规矩,在规矩外头的就是她们八卦的心。
说八卦也不对,人家那是在收集后宫消息,以防万一。整个皇宫就像个信息茧房一样,娘娘们就像困在茧里的蝶,毫无自由。要不是宫里头规定了要给皇后请安,云佩云秀都不想来。
这会儿,娘娘讨论的就是,月底皇上要去边外巡狩,如今正是要挑谁随驾的时候。如今宫里头受宠的宜嫔肯定是要去的,皇后要坐镇中宫,跟去的有身份的人里就有佟贵妃。剩下的就是看其余嫔妃带上谁了。
云秀还挺好奇巡狩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皇后会不会叫云佩去呢。
正想着这个问题呢,就听见钮祜禄皇后说起:“妹妹们不用多思多想,昨儿皇上已经决定好带谁去了。”
所有人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皇后点了几个人出来。嫔位里头,荣嫔生育不久,身体还虚。宣嫔是蒙古出身,本身也不得宠爱,皇上对她寥寥,自然也不会去。剩下的宜嫔等人都去。轮到底下的贵人、常在、答应们,与云佩交好的布贵人和张氏要照顾小公主也去不了。所以最后只去了郭贵人和云佩。
还有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通贵人纳喇氏。
散了会,回去的路上,云秀就好奇地问:“去边外巡狩,咱们要准备什么东西?”
云佩是跟过佟贵妃去塞外的,自然知道要准备什么:“把咱们常用的茶具被褥之类日常用的东西收拾出来就行了,其余的内务府会准备的。”只是准备的齐不齐全倒不一定了,从前也有个庶妃跟着去过塞外,那会儿还是夏天呢,内务府紧着前头的主儿们用冰盆,庶妃那里就慢待了,弄的最后庶妃病了。
圣驾又不会等人,后来云佩回宫就再没见过那个庶妃,听说是中途留在了温泉行宫,至今没送回来。
云秀听完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康熙真是个大猪蹄子!自己的小老婆病了都不带关爱一下的,后来把人留在行宫里,只怕从来没想起过吧?
第21章
因为惦记着云佩说的那个庶妃,云秀生怕内务府也给她们穿小鞋,才刚回了宫就想去找高太监,看看能不能和内务府打个招呼。
结果被云佩拦下来了,理由竟然是她还算受宠,内务府不敢怠慢。
云秀迷惑了一下,姐姐真的受宠吗?她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然后云佩就掰着手指头跟她讲解:“你瞧,皇上每个月里头有五天都来我这里,还不算受宠么?”皇后是正宫,却也只分了三天,余下的也只有宜嫔的宠爱可以和她平分秋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