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得白殊和张峤都笑起来。
白殊当然是不耐烦去记那些,不过他有小黑这个作弊器。只要让张峤对着小黑讲一回,以后他就可以随时查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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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小值房中三人说说笑笑地干活,这边偏殿的气氛可还紧绷着。
按着兵变逼宫,成功的人该急着继位,可谢煐却只不紧不慢地喝茶,竟像是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众官员看他不透,都在心里琢磨着——莫不是还要走个三请三让的程序?
如今殿中实职最高的是尚书右仆射,其次是御史大夫。右仆射看看上首的谢煐,给御史大夫使个眼色,御史大夫回他一个眼色——你官大,你说。
右仆射心中叹口气,只得带头站起身,群臣也纷纷跟着起来。
谢煐放下茶盏看过来。
右仆射躬身:“臣等恭请太子继位。”
群臣跟着躬身:“恭请太子继位。”
谢煐抬手:“诸公且坐。”
这一句却是搞得群臣更是莫名,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最后还是御史大夫道:“敢问太子,对圣上有何打算?”
谢煐扫视群臣:“孤之皇位,不随伪帝。”
群臣听得心中一咯噔——太子竟是真要不认嘉禧帝的帝位!
兵变逼宫,废立皇帝,这种事史上不乏有之。可不承认前一任皇帝的合法性,这可就不太让人能接受了——嘉禧帝都成伪帝了,那他们这些得他赐官的臣子,是不是也成了伪臣?
不过,看看殿中诸多东宫卫,倒也没人敢站出来反对。嘉禧帝执政十几年,敢当面犯颜直谏的那批硬骨头,不是被整死了就是下调地方了。至少,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讲究个变通的方式方法。
有人便道:“可是,太子,您的太子之位便是圣……是今上所封。”
言下之意——不认这皇帝,那谢煐的太子身份也就没了。
谢煐目光转向他,直看得他垂下眼去,才道:“孤乃康宗皇帝唯一子嗣。”
父死子继,名正言顺。康宗的儿子就谢煐一个,太不太子的一点都不重要。
下方那人顿时噎住。却又有人道:“可今上当时是由宣贤太后所立,亦合理法。”
不过他立刻收获身边众多同僚的一堆“蠢货”视线。
谢煐这回看都懒得看那人,只道:“宣贤太后被伪帝所欺骗。若她知道先帝是伪帝所杀,如何还会留他。”
嘉禧帝谋害先帝后,这已是铁案。一时间众人也想不出该如何绕开这一点,去给他争取合法性。
最后还是御史大夫道:“太子不欲继今上之位,可朝中又无太后主持大局,那……该如何继位?”
不管事实如何,明面上,朝中臣子都不能以下犯上去废立皇帝。逼宫的情形下,要么是由前一位皇帝“让位”,要么是由太后、太皇太后来行废立之事。
现在谢煐不承认“让位”,又没有更高辈位的太后主持,这个“继位”一下就给僵住了。
众官员纷纷向御史大夫投去敬佩的目光,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却在这时,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众人又循声望去,发现是安阳府尹谢元简。
谢元简道:“太子是继康宗皇帝之位,自然是凭借康宗皇帝的遗诏。”
众官员的脸色顿时变得微妙起来——这是要矫诏了。
御史大夫沉着应对:“时间过得太久,十几年前的遗诏,圣旨的编号差得太远。”
谢元简直接挑明了说:“寻一封当时不甚重要的圣旨,取而代之便是。”
这下御史大夫也没了法子。
不过,却听一声稳沉之后从殿外传来:“你们不必寻思那些乱七八糟的,当年先帝就留有诏书传位于子。”
众人一惊,抬头望去,就见卫国公与一头发花白的文士一同走进殿来。
卫国公先对谢煐抱拳:“禀殿下,北地来的一万精兵已入北辰宫,卫率正在安排布防。”
谢煐颔首:“辛苦外祖父。”
一句“一万精兵”,听得众官员心底都打了个颤,今日是再没了争下去的胆气。
却见谢煐起身走去,却是扶住那文士道:“先生请上坐。”
文士对谢煐笑笑,让他扶着自己走到上位,却没坐,而是取出一封明黄圣旨,朗声道:“当年先帝所立传位诏书在此,请太子奉诏继位。”
此时不少两朝老臣已认出他的身份,右仆射失声道:“吕玉?”
怀伤笑道:“难为李公还记得在下。其实先帝很早便已立下传位诏书,此诏的存档亦可查到。只是知道这事的人不多,当年伪帝弑帝逼宫,卫国公远在北地不及救援,我等度其情势,认为一诏不足以救太子于水火,才隐而不提。”
随后他又提了两位致仕还乡的老臣之名。
卫国公环视殿内,哼笑一声:“诸位看,是现在就念,还是待去查过底档,出京去请来那两位,再让太子继位?”
两人说得如此有底气,想来那诏书不会有假。最主要的是,一万精兵在外,谁敢说让太子再等上一两个月?
众官员相互间使着眼色——反正太子是必要继位的,至于对今上的处理,待回去商量过对策,明日再争不迟。
这么想着,群臣也就纷纷跪了下去。
谢煐扫视过一殿脊背,目光又转向怀伤和卫国公。
怀伤笑着对他点点头,眼中泛起点泪花。
谢煐揭袍跪下。
怀伤展开圣旨,缓缓念起迟了十五年才被拿出的诏书。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到白殊封王,没来得及orz,只好明天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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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封王
新皇继位, 山呼万岁。
坐实天子之名,谢煐一改先前在朝堂上一言不发的低调,雷厉风行地下达一系列官职变更。
升尚书右仆射为左仆射, 令卫国公出任右仆射,升御史大夫为中书令,令怀伤出任侍中,赐谢元简、曹中丞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最后让群臣公推御史大夫,与两位可赐同中书门下者。
政事堂成员组建好, 谢煐便让群臣都散了,只留诸宰相在宫中用午饭, 饭后召开政事堂议事。
谢煐让宫人将饭食送来,自己便带着卫国公与怀伤换去另一处。
他一点没避讳, 一边往外走, 就一边问冯万川:“三郎去思政殿歇下了?”
听得身后众宰相面色微妙, 唯有谢元简一副处变不惊的淡定模样。
冯万川低声道:“楚溪侯去了张公子和贺兰公子那儿, 说是那么多活儿, 不能独他一个歇着。”
谢煐微愣, 随即笑着摇摇头,又道:“他们吃了吗?”
冯万川:“陛下放心,适才小厨房已经送了午膳去。薛公子也在那儿, 四人一块儿吃的, 说是再忙一个多时辰也就做完了。”
谢煐微颔首,叮嘱道:“你多过问着。”
冯万川笑着应下。
跟在谢煐身后的卫国公和怀伤对视一眼, 都笑得既无奈又欣慰——可真和当年先帝一模一样啊。
用过午饭, 新帝主持的第一次政事堂会议开始。
除了卫国公和怀伤, 其余人都以为谢煐会先议如何处置嘉禧帝, 却不料,谢煐直接拿出一卷诏书让众人传阅。
诏书上用优美的词句夸赞了白殊的种种功绩——得仙人赠医书以断孟夏腹痛症病根、平息大疫,得祥瑞赠嘉禾以救江南灾荒,推广肥皂、曲辕犁、木棉以救民生之困,领兵解历平之围,截杀泰粟王。
有人看到一半便惊得抬头:“陛下,这对楚溪侯可溢美太过了!别的倒还罢了,这截杀泰粟王……”
就楚溪侯那出了名的病鞅子?
卫国公抚着须打断他道:“确是楚溪侯料敌于前,才能截杀泰粟王。你可要将当时参与行动的东宫卫都召来问问?”
那人听闻,不可置信地看向卫国公,之后虽没再说什么,却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只当是谢煐抬举白殊。
此时其余人看到诏书最后,表情更是一言难尽地微妙。
左仆射道:“陛下,您如何想到要封楚溪侯为摄政王?”
谢煐看过去:“怎么,李卿以为,凭楚溪侯之功,不足以封王?”
左仆身讷讷道:“可这是摄政王……”
按说,白殊是谋反首恶白泊嫡长子,因功特赦其罪便罢了,结果现在封王不算,居然还封上摄政王,实在荒唐。
中书令暗暗环视室内一周,最后目光落在怀伤身上。
怀伤的文才他尤有印象,这一篇诏书明显是出自这位当年的状元郎之手。
而怀伤现在坐在审核诏书的门下省侍中之位。显然,就算政事堂别的人都反对,只要怀伤站在谢煐那边,这封诏书就能合法生效。
谢煐这并不是议事,单纯只是走个程序,通知一下他们罢了。
中书令在心中暗暗叹口气——这个新天子,行事作风可比顾着脸面的嘉禧帝要强硬得多。
果然不出中书令所料,谢煐由着几个有意见的人嘀咕,倒是那几人被谢煐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盯着,最后愣是自己哑了声。
封摄政王的诏书也就在怀伤一句淡淡地“稍后臣用会印”之中通过。
这一道诏书众人没争过,下一道处理嘉禧帝诏书自然也是一样。
最终,新朝的首次政事堂议事,就以新帝的全面胜利而结束。
散会之时,谢煐独留了谢元简下来。
谢元简有些忐忑。虽说他早早便有意示好,可又怕新帝认为自己蛇鼠两端,是个靠不住的。
不过谢煐并没有发难,只交待道:“先前安阳百姓皆以为朕过世,如今大事已定,谢卿回去便先发则告示,告知百姓朕为无奈诈死。”
先前有不少京中百姓也到上景宫吊唁,不敢进门,便在门外磕个头,放下祭品。后来白殊不得不让东宫卫轮班守在门外,劝百姓们将东西拿回去。
谢元简听是这事,连忙应下,又犹豫着问:“那伪帝之事……”
“待明日早朝宣读诏书后,依样发出告示。”
谢煐交待完,便挥手让人退下,自己慢慢看起还未处理的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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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书令与左仆射散了职便结伴拜访张大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