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我带回的荼茶花,可给他用下了?他耗修为撑着视物,总也不是办法。相安径直往前走去,说了半天才发现白姮不在身侧,遂而转过身,“你发什么呆,倒是扶我一下,我这重伤初愈,还虚着呢!”
“哦、哦……臣下这就来!”
“看你这样子,他定是没有服药。那你们可是把花种好了,可别伤着了,我来让他用下……”
白姮看着相安,心中愕然。
今日的少主,虽是身子由虚,却是神色清明,眉宇间一股清宁祥和之态,与闭关昭煦台前精神萎靡,心志薄弱的那个少女,俨然两副模样。她心下欣喜,少主应是大安了。
“你想什么呢,高兴成这样!”
“见到少主精神尚好,臣下自是开心!”
相安去往炼丹房,自然途径毓泽晶殿正殿,却见的殿中一片狼藉,整个殿中弥漫着一股杀伐之气,偏偏这股气泽她却觉得莫名熟悉。而邯穆和皓德两位星君正在施法净化,连着咏笙都在帮忙。不多时,其余护殿的星君皆赶了过来,一起净化浊气,以保证殿中神泽仙气的纯正。
“姨母!”咏笙见相安过来,便撤出了阵法,跑来她身边,“我外出历练了一年多,一回来便听说你受了伤,同舅舅一起闭关在昭煦台,如今可好些了?”
“一点小伤,不要紧!”相安给咏笙擦了擦汗,疑惑道:“这是怎么了,殿中如何是这副模样?”
“就方才,一股剑气袭击了毓泽晶殿,扰乱了殿中气息。这不护殿星君都来了,也不知是哪路不要命的妖魔,居然敢冒犯七海。听闻炼丹房都受到了侵扰,舅舅正在施法调伏呢!”
“我去看看!”相安转身吩咐白姮,“你护好笙儿,不必跟着我了。我有雪毛犼,无妨的。”
相安将将踏入炼丹房,便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凌迦手中化散开去,剩余的一抹气泽被他拂袖挥入那面巨大的水镜中。而凌迦仿佛消耗极大的心力,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喘着粗气。
“阿诺!”
相安赶紧上去扶住了他,“这是怎么了?你还好吧?”
凌迦抬头看了她一眼,抽回了手,冷哼道:“我好不好,你难道不知?”
“我……”相安愣了一愣,重新扶上凌迦,将他扶到石榻坐着,“是我不对,明知故问。你受了伤,不过不要紧,我带回荼茶花了。你是不是还未服下,我去让白姮催化了给你服下?”
凌迦看了她半晌,开口道,“你为何要使用荒字诀催眠自己?”
“荒字诀?”相安倒茶的手顿了顿,还是将茶水递给了他,“如何想起问这个?”
“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何要催眠自己,你有什么不能同我说的。”凌迦将茶盏掷在案几上,“是你说我们是夫妻,该坦诚相见。那你的坦诚又在哪里?”
“开启荒字诀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相安想起那一年大宇双穹之上,死生无路,她已然控制不住相阙,又下不了狠心杀了他,便只得使用荒字诀催眠了彼此。
“我不在你身边……”凌迦只觉好笑,“那怎样才算在你身边?”
“阿诺,你怎么了?是我做错什么了吗?”相安蹲下身来,握上凌迦的手,“我去髓虚岭只是想治好你的眼疾,我知道让你担心了,以后我不会再瞒着你私出七海了……”
凌迦不可置信地望着相安,他为神多年的清明和谨慎告诉不要再开口,出口必伤到她。然而血液里焕金颜地肆意冲撞又让他控制的艰难,整个人便浮躁起来。
他抽回手,拂袖侧过身,不再理会相安。
相安看着自己空出的那只手,一时僵在原地,不知是该继续道歉安抚他,还是出去容他静一静。
两人皆沉默着,到底相安先败下阵来,脆生生道:“那你先歇一歇,我出去给你把药熬了。晚些再送来。”
相安走到门口时,还是忍不住转身望了眼凌迦,见他支腮合眼,仿若已经睡去。于是又轻轻回了他身边,拣了件袍子给他披上。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相安亲了亲他额头,出了炼丹房。
而因相安的“荒字诀”被破,九天之上的相阙亦然感知。他本被六十四路星灵将施法困在穹宇内,几次将将要破开阵法便被相安暗里启动“荒字诀”陷入沉睡。因两人血脉相连,相安担心引他入睡时,会将自己也牵引进去,便一直启动着最低微的一层,既控制了他又不至于让自己也陷入沉睡。
相阙感知的清晰,这世上能束缚他的心法已经彻底消散,如此只要破开六十四路星灵将的阵法,亦可走出大宇双穹。
而自从相安走后,他便一直住在她的琼音阁,当她还在穹宇中。他们虽在一起生活了万万年,可是能回忆的东西却很少。他既思念她,又恨着她。直到昨日里,七海激起浪潮,纠缠着九天雷鸣,他终于确定,他的姐姐果然是在七海之中。
凌迦,他到底还是带走了他的姐姐。可是,他为何要破开她的“荒字诀”?那样猛烈而磅礴的灵力,强行且霸道的摧毁荒字诀,不过两种可能,一是要唤醒他的姐姐,再则便是想杀了她!
若是唤醒,必是因为姐姐自行陷入了沉睡。他记得清楚,他也是被仓皇唤醒过来了。如此,他的姐姐当是催眠了自己。可是她为何要催眠自己,他实在想不通。想到底不过一条,就是为了不让他出穹宇,不惜以自身为代价,一同休眠。相阙暗自冷笑了一声,的确,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若凌迦不是为了唤醒他姐姐,那么他施展如此深厚的灵力,便是想杀了他姐姐。可是这一点,相阙是不会相信的。莫说凌迦是否同他姐姐喜爱他一般爱着他,便是念着母神之恩,君臣之义,他都不可能杀相安。况且,早在二十二万年前,他便已经对自己姐姐动了心。如此,便是她姐姐在求死,凌迦是不得已动的手……可是姐姐为何要求死,是为了杀死他吗?
想到这里,相阙握拳的手发出骨节狰狞的声音,无论他姐姐是要催眠自己,还是存了死志,归根到底就是要将自己困起来,不放他出穹宇……
姐姐,我不过想同你永永远远在一起罢了,你为何要拒我于千里?
相阙的周身,浓重的怨泽之气弥散开来。同相安几乎一样的眉眼里,喷薄出滔天怒火。他一步步走向苍擎大殿,一层层推开九重宫门。直到六十四路星灵将携带着磅礴且纯正的神泽仙气朝他呼啸而来,他才退尽戾气,稍稍恢复清明。
“请殿下回殿!”为首的赤朱、丹彤、玄墨、青苍、蓝碧、黄素六位屈膝而跪,言语里却丝毫不容反驳。
这样的场景,自相安离开的这三年里,已经出现多次。相阙盯着他们六人,片刻转身回殿。
“臣等恭送殿下!”
他听着身后传来臣下的恭送之声,暗自轻笑了一声,瞬间转身拂袖袭向六人。
论修为术法,他自然不是六人对手。然而君臣道义在前,六人并不敢动真格,他们奉命守着相阙,也只是奉了监守之令,尚未得到相安的杀令。如此之守不攻,与相阙厮缠,一路将他引入阵法中,看着他为阵法所困,数日力竭不得出,方才安下心来。
只是六人施法布阵困锁相阙的同时,许是精力均集中与阵法中的少年身上,从苍擎殿内弥散开的丝丝缕缕的怨泽之气却是被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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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错2
七海激起的浪潮,纵是比及数万年前桑泽灭鲛人族等反叛的四族,亦不遑多论。然而当年海中激战主场尚在央麓海,今日冲天激浪却是来自七海中心,凌迦的正殿。加上纠缠着九天荒火天雷,如此算是震动了整个洪莽源。连着海外仙岛都为之震惊。
最先感知的自是巫山之巅已经闭关数年的御遥。她将将把半生修为圆满聚于掌心印珈中,尚未来得及渡给桑泽,便被惊了心神。
她与凌迦虽无血脉之亲,却是少年结义,生死相交万万年。平四方、掌天下的峥嵘岁月里,更是情义相许,荣辱与共,彼此心意相通。
她豁然睁开双眼,看着一颗明灭不定的修为内丹,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还是桑泽勉励化出人形,化灵力入内丹,又覆掌于丹上,与她掌中印珈相接,稳住了她的心神。
“怎么了,阿御,可是七海出了战事?”
“出战事不打紧!”御遥提了一口气,定下神来,重新聚拢了内丹,直到它完整焕出温润洁净的紫色光芒,才缓缓启口,“兄长不过闲散图清净,亦不是不能战。昔年我执掌的六合五镜尚有战乱,七海和四野却早已如同绵羊般匍匐在兄长脚下。”
“那你如何这副光景,方才的海浪我应没有感应错,当是来自毓泽晶殿。”
御遥眉眼低垂,片刻反应过来,“是相安!”
“相安少主?”
“兄长曾给我看过他俩的命格,缘劫相续。解语为因缘遭劫,劫后逢生。”
因缘遭劫,劫后逢生。
方丈岛上掌管浮涂珏的遗玉圣母,瀛洲岛掌管天辰命盘的淄河圣母,以及蓬莱岛掌管天机劫的藏若圣母,均被唤醒。
刻着神仙姻缘的浮涂珏上,原本已经清晰呈现的相安、凌迦一双名字,此刻“凌迦”二字开始若隐若现,俨然不过多时便将消散。
天机劫更是在平静了数万年之,重新显出重重天雷,只是天雷现于九天之上,困住了五彩祥云,却丝毫未见落下。藏若正凝眉不解,却看见在五彩祥云中显出一方人首蛇身的真神模样。
“母神!”藏若大惊,只是细细辨去,方才看清楚,那副容颜,比之母神少了三分端肃庄严,却多出一点亲和温婉。只是眉宇间一股坚毅之色,却是分毫不差。
“少主!”藏若再次惊道。
“是少主!”
淄河携着天辰命盘踏入蓬莱岛,与同时到达的遗玉彼此对视了一眼,沉声道:“少主出穹宇已有数年,一直安好。应是与凌迦神君的情缘得以生根。可如今,缘后遭劫,想来天劫不日即到。”
三人中,淄河年岁最长。藏若依礼见过,只疑惑道:“天机劫上确实现了天雷,可是未见落下趋势,只围在了天际。并且看着此等模样,应是落不下的。”
言罢,将天机劫展开给淄河观看。
“应是凌迦神君,心性犹坚,冥冥中阻了天雷,以此护着少主。”
“夫妻本一体。少主之劫,自然也是凌迦神君之难。他护着少主,亦是救赎自己。”遗玉眉头紧锁,“可是浮涂珏上,凌迦神君的名字即将消散,少主在劫难逃。按理,先上浮涂珏的人,向来是守到最终之人。便如当年御遥圣君一般,名字现于珏上,纵然万万年之后,桑泽殿下才降生,她都不曾离去。”
“你说什么?”淄河大惊,“凌迦神君之名先于少主之名现于浮涂珏上,也就是说是凌迦神君先爱上的少主?”
“按珏所示,当是如此!”遗玉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藏若接过话来,对着遗玉道:“你承母衣钵接掌浮涂珏,年岁尚轻,自然不晓首代正神的事。老一辈的神者仙君,便是个个清楚。大宇双穹之上的相安少主,爱慕凌迦神君多年,而凌迦神君从未有过君顾。直到九重宫门落下,少主闭殿封宫,诸神便只当是一段情散,又因当事者皆为高位君者,便也少有人再敢提及。”
“人心或许不知,浮涂珏却是不会有错。”遗玉叹息,“如此看来,凌迦神君是爱而不自知,亦或者是自知而强行克制不愿去爱。”
“当是不自知!”淄河道:“若是不愿去爱,以凌迦神君心性,如今也不会情定少主。”
“若是如此,我去给神君解惑。他的名字若真的散于珏上,便将和少主彻底情绝。”然而将将转身的遗玉却又迟疑了下来,“我若与他们言明此节,便是漏已天机,珏上姻缘必会皆改,如此少主与凌迦神君也未必能在一起。”
“罢了!”淄河叹道:“命盘批语后半句,劫后逢生。此劫是逃不过去的,向死而生,不破不立。无论是凌迦神君,还是相安少主,皆是心性弥坚之人,都能明白此理。”
如此,三人看着各自所守的天道之物,虽皆显示着不详之意,却也只得默默紧守。
七海的正神,年少得道,又是窥天命,识命理的好手。纵是身在局中,却也如同方外三位圣母一般,知晓不过天劫而已。属于他与心爱之人的命格,更是早早知晓看破。便只想着终有善果,如此便放任了途中的艰险。那是他为神一生唯一的任性和疏忽,却是他无法挽回的遗憾和悔恨。
加之心法被迫,他早已失了往日的平和。
凌迦第一次打翻相安的药盏,是相安给他熬了荼茶花喂药之时。他闻出气味,原不过一副普通的补气的汤药,心下却明了,应是白姮奉了他的令,瞒着相安未使用荼茶花。
偏相安不知,满心雀跃,边喂他边絮絮道,“阿诺,服了这药,你的眼疾便可痊愈了。如此便无需再耗修为视物。修为得之不易,其实纵是你一时看不清,也不打紧,我在你身边陪着你,伴着你,你无需这般艰难撑着。”
他就着她的手,一口口将根本毫无用处得汤药咽下。最先想起得是她从髓虚岭摘药归来,气若游丝地倒在他面前,却还在拼死护着那朵花。那一刻,他感到从未有过得心痛,夹杂着深刻得自责。
想到此处,他抬手摸了摸相安得额头,帮她将有些散落得发丝拂开,是一副宠溺的模样。
他的妻子,原就是一个极易满足的人,又天生爱粉饰太平。前日里的诸多冷言和漠视,只因他抬手间的一抚,片刻的亲昵,便消失殆尽。她整个人放松下来,仿若回到他们将将定下婚书的那些日子。
她的面上有难得的得意之色,声色里亦是久违的笑意。
她说:“阿诺,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差,是不是?我也可以为你做一点事的,待喝完药你便好了!我们一同出海散散心好不好?昔年住在穹宇中,出了穹宇便随你入了海底,我还从未看过日出日落。听闻海上日落,沿海月升,皆是如画一般美丽,届时我们一同是看看。我还可以给你跳舞……
他看着她满心期待的神色,却知根本是药石无用。若是心法没被破,些许还能祭修为换一份光明,可如今当真只能艰难度日。他笼在广袖中的手慢慢握紧,终于难抑中心躁气,吼道:“别说了!”
相安愣了愣,却也不知错的哪里,但到底没敢说下去,只哄道:“我们不出去,你把药喝了!”
“把药放下,你出去吧!”到底他还是欢缓了语气。
“就剩一点了,趁热喝完,喝完我便走!”相安又舀了一勺继续喂他。
“让你出去!”他拂袖推开了她。
相安本就半靠在石榻上,身体不着力,被他这样一推,差点连人带碗跌了下去。凌迦赶忙拉了她一把,索性不曾滚落石阶。
“药——”相安极快地推开了他,转身要去护着剩余的药盏。然而玉碗触石阶,转瞬便碎了。
她自然无法端起那一碗药,却有玉片碎渣嵌入她的掌心,细细的血液从掌心流出来,混着碗中散落的汤汁,倒也不是很明显。
“不过一碗药,少喝两口能怎样!你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看顾好?”凌迦将她拉到身边,指尖凝了灵力给她愈合伤口。
相安却只看着一地的药液,良久才回过神来,开口道:“我找遍了整个锁灵渊,只有这一朵花了。对不起,阿诺!”
“我、我让白姮来照顾你。”相安吸了口气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我再来!”
然而凌迦却再未主动找过相安,他日日闭关于炼丹房,以求快些修复心法。只是他越急,心绪起伏便越大,如此心法修复便愈加困难。而体内焕金颜的侵蚀,更是与日俱增。
而随着他心绪的起伏不定,以毓泽晶殿为中心,接连数月都是惊涛海浪,很快便蔓延到东南西北四方海域。莫说海面上以海为生的凡人,便是海中水族,亦受牵连。
四海水君纷纷施法调伏,却也未见有多少作用。如此平静了数万年的七海,开始震动起来。递进毓泽晶殿的奏章卷宗更是如同雪片一般积起,所言不是这方海域水族滋生了怨念,便是那方海域凡人落水身死魂消。
水族滋生怨念自是无惧,然而惹上凡间事便是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