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午后,阳光强烈了些。正座朝南,相安不自觉晃了一下头,抬手挡住了光线。
“怎么了?”
“许是日光烈了些,有些眼酸!”
凌迦看着早已被他放下一半的帷幔,侧过身仔细望着相安。
“做什么?”相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快看笙儿吧!”
“你的眼睛是不是也被伤到了?”
“没……眼睛真的与阙儿无关!”相安知道瞒不过去,只得如实告诉他,“原是经过九重宫门时急了些,没等它们逐一开启完毕,便硬闯了出来。一时触了强光,才成了如今这般。”
“急了些?你硬闯了九重宫门?”
“阿诺,我饿了,你让他们给我上些膳食。吃完再说好吗?”
凌迦叹了口气,召来侍者吩咐了下去,又顺手撤下了全部的帷幔,结了个仙障挡住日光,只容几缕均匀地撒入,用来视物。
“哎……你这样,我都看不到水镜,见不到笙儿了!”
“还看什么,闭上眼睛养神!”
“我……”
“再啰嗦,便不给你吃的了!”
“你……”
相安到底还是闭上了眼睛,无限委屈地趴在桌上,不多时便睡着了。
曲陵台上,水镜已经封合起来。前去猎宴的少年们都陆续回来了。相安在一片求饶哭喊声中被惊醒。
原是那九婴的淙缮公主,竟不知怎么混在一众参赛的少年中,重新回了曲陵台。本来凌迦已经示意扔出去,但想着不过才数个时辰便能去而复返,倒也有些本事,故而唤醒了相安,留给她处置。
相安揉着惺忪睡眼,定了定神,也没有露出真容。只隔了帷幔缓缓道:“你若不来求我,你骄纵犯上,我收你一条臂膀,亦算两清。但你即开口求我,是祸是福,只能凭你造化了。看在你舞艺之上尚有一分天资,算是与我有缘,我渡你去梵镜,拜入衡殊神君座下。百年为限,你且好好静静心,去了浮躁之气,便回洪莽原再行修炼,届时我让凌迦神君为你接上一条新的臂膀。如若不然,或青灯古佛,或苍梧之野,便是你余生归宿。你可愿意接受?”
曲陵台上断臂的少女,闻言有片刻的战栗。却也不过片刻,伏地谢恩。只是临走之时,恳求见一见凌迦君颜。
七层台上,除了轻风拂过帷幔,再没有半点声音传出。
如此一节插曲过去,谁也没有再多言论。只是个别好事八卦的神仙,心中疑惑,七层台上除了御遥圣君这位上古神女,方才那位出声的神女又会是谁呢?有资历的老辈神仙仿若有些猜到,却也不敢宣之于口。只默默朝着七层台拱手作揖。
而此时,咏笙咋咋呼呼地跑上七层台,将猎来的三头虎蛟呈给御遥桑泽看。
虎蛟浓重的血腥蔓延开来,其他人自是没有感觉,唯有靠在凌迦怀里重新睡去的相安受不住皱了皱眉。一瞬间雪毛犼现出了身形,直扑过去。
众人惊了惊,眼看就要撞到咏笙,御遥袖中金丝弦挥出,格挡了雪毛犼。雪毛犼识得金丝弦,更认得御遥,只好委屈巴巴地退了回来。
相安抖了一抖,彻底被惊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望着周遭的一切,发现雪毛犼趴在自己身畔。
“怎么了,小雪?你出来做甚?”
“无事!”御遥笑道,“笙儿猎回一尾虎蛟,让雪毛犼看上了。”
相安揉了揉雪毛犼脑袋,拿了一叠点心喂它。遂而转身道,“是他今日噬了鲜血,便起了贪念。可是吓到笙儿了?”
“姨母!你怎么在这?”咏笙这才回过神来,“你、你怎么睡在舅舅怀中?我才离开数个时辰,这发生了什么?”
“笙儿——”背后御遥唤了一身。
“母亲!”咏笙回头拼命朝御遥挤眼睛,奈何御遥实在不明白,于是咏笙只好附耳于御遥,片刻才起身,低语道:“母亲,便是单纯为了舅舅,你也要劝劝啊!”
“笙儿,你去歇歇吧!”
咏笙听闻御遥此话,索性疾步过去,将正在理正衣衫的相安一把拉了起来,“舅舅,容我同姨母说几句话,之后要打要罚咏笙没有半句怨言。”
“笙儿,你慢点!”相安被他拽着,差点一个踉跄摔倒。
“他发什么神经?”凌迦问向御遥。
“这咏笙虽是我生的,身上流着桑泽的血,但总是您一手带大的。那个……你要打要骂,我也没有半句怨言。”说罢,御遥匆匆起身离开。
“阿御……阿御……”桑泽追上去着,“你去哪?”
“闭关,丢不起人!”
不多时,咏笙和相安便回来了。只是相安走进凌迦时,咏笙还在企图唤住她,沉声道:“姨母,你想清楚了,若有一天舅舅知道真相,你当如何自处?”
凌迦断断续续听着,觉得不是什么好话,便开口道:“什么真相不真相,且说清楚了!”
“你这么凶作什么,都吓到孩子了!”相安坐下来,脸色微红,对着凌迦道:“笙儿说,知我心中真心喜爱的不是你,让我别因为你一时温柔,陷了进去。怕他日你知晓真相,不得饶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
咏笙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回道:“舅舅,你看在姨母手无缚鸡之力,又救过我的份上,莫与她计较。她病痛伤重之时,心心念念想的唤的都不是您……如今因是她太孤单了,求个依靠罢了。您贵为诸神之主,便只当什么也未发生,饶过她吧!”
凌迦挑了挑眉,眉眼皆是飞扬的笑意,“难得你一片孝心,舅舅自不会计较。但你且告诉舅舅,她唤的那个名字是什么?”
“嗯……阿诺!对,是阿诺!”
“阿诺!这名字可真好听!我记下了。”凌迦看着相安那张已经红的不行的脸,扔了酒盏,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午后漫漫,送你回房眠一眠吧!”
“嗯!”
咏笙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个人离去。唯有凌迦带着笑意的话远远传来,“回去告诉你母亲,以后莫要逞强,少抗击天雷。如今也不必急着闭关,我一时还不顾上笑话她。”
第23章 明月见3
射之赛的下半段“刃中武”向来是在夜幕之后开始的,其实就是之前猎宴中胜出的人,以先前猎物为注,比试过招,最后猎物最多的取胜,再分而食之。
自知道这么个玩法,御遥便吐槽过无数次,如此还不如输了好,辛辛苦苦斗了半天,最后还是便宜了别人。凌迦亦笑道,估摸这个就是八荒传承的君子同福之风。御遥实在接受不了,扔了朵流桑花为奖励,凌迦则投了个第四代正神位凑热闹。
如此一来,参赛的少年们个个牟足了劲,想着流桑花和正神位莫说俱得,便是得其一,便是千百年修来的运气。
却唯咏笙闷闷不乐,原是他没有一件趁手的法器。
又因相安疲乏,便将剩下的赛事推后了数日。
于是,咏笙便赖在合欢殿同御遥撕扯。桑泽看不过去,化出“绕钟琵琶剑”给他,奈何他修为不够难以操伏。
御遥只得叹气,“如此,流拂凤来琴你亦是难以弹奏!不若你去向你舅舅借两枚绵密小针,他那全套有一百零八枚,是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稀罕物。且枚枚都是天成的兵器。在他手中,全套顷之,可吞日月,催天雷。若是分化出来,即可列阵布局,也可单作兵器。”
咏笙瞠目结舌,“舅舅的绵密小针,茧寒线不是用来救人的吗?”
“唔……”御遥笑了笑,“你舅舅同母亲征战四方时,你父君也不曾见过。原不怪你!”
“别老带上我,好歹我也为你司战征伐,定过天下!”桑泽喂了一盏茶水给御遥。
“烫……”
“好……我吹吹……”
“那孩儿先退下了!”咏笙看着自己的父君母亲完全不当他存在,又开始亲亲我我,只得无奈做了个鬼脸走了。
然而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御遥将桑泽推过一点,“笙儿,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笙儿想同母亲说,莫要再为笙儿操心了,我已经对姨母没有那些心思了!”
“如何便想通了?”桑泽笑道。
“可是知道了阿诺便是你舅舅?”御遥追问着。
“知道阿诺就是舅舅是其一,主要是白日里看到姨母惩治九婴族公主的样子。姨母明明看着比我仿佛还要小一些,一脸的稚气。可是曲陵台上且不论你们,当时诸神皆跪,唯她一人坦然独坐,娓娓论道。我便知晓,我与她之间隔着苍茫世事,隔着桑田沧海。”咏笙顿了顿,“世间或许只有父君一人,可以平山海,越时光,拥抱母亲。而笙儿想要的,是有个人,能与我共同成长,我不想错过她太多,她也不曾让我等得太久。”
“好孩子!”御遥走过来,将他揽入怀中。
“母亲,孩儿告辞了,我得去向舅舅借法器!”
“哎……”御遥还想交代些什么,却只见咏笙已经跑远了,“你说他情之一事算是有点长进了,修为之上何时能进步些?”
“随缘便好,不必强求!”桑泽上前揽过御遥。
“某人自己强求的还少吗……”
“……”
咏笙是在青丘大殿寻到凌迦的。彼时凌迦正给他大伯碧清诊脉。而相安将将睡醒,正独一人然对着一桌点心用膳。见他进来,招了招手示意他一同进食。
咏笙规规矩矩地问了安,又婉拒了相安,一双眼睛只盯着凌迦。
“难得如此规矩,你又怎么了?”凌迦按得深了些。
“无事,无事。舅舅且安心给大伯诊脉,咏笙再此候着便是!”
凌迦看了他一眼,化出一枚绵密小针,于掌中放大到三尺宝剑一般大小,递给了咏笙。“你试试可用的惯,只是到底是绵密小针,无头无尾两头尖,可别伤到自己。”
“这是做什么?”相安好奇道。
“定是他过会比赛要用!”凌迦收回诊脉的手,“他那点修为,也操伏不了他父君母亲的法器,自己又没有一件像样的兵器。所以估摸阿御便让他来打我的主意了!”
“舅舅所言不差!”咏笙看着手中已然如同一柄双头剑一样的绵密小针,恭恭敬敬拱手谢过凌迦。
“去试试吧!”
“等等!”相安站起身来,“你初次持此兵器,可有速成的招式?”
咏笙遥遥头,“没有,但这同剑差不多,无妨!我且去试试!”
“我与你同去,我教你!”
“姨母,你……你教我……”
“对啊,姨母是不休灵力,并不是不会武功,姨母剑法很好的!快走……”
如此,连着凌迦都有些吃惊,尾随着相安一路出去。
明月皎皎,薄云皑皑,青衣碧衫的少女,素指扣在剑头三寸处,前三招如同雁渡寒潭,又似惊鸿踏雪,美则美矣,却委实没有什么作用。咏笙想着许是后续勃发,果然等到第四招时,相安握剑的手突然划到了正中间,一瞬间连出了四式,招招皆是柔美曼妙,身形亦化成连绵不绝的无数层,一时难以辨出她到底在哪个方位。
“师尊居然有这么好的剑法,却不知为何不修灵力?”
凌迦看了碧清一眼,没有回应,只淡淡道:“连着腿都伤了,不然这剑当舞的更好的。”
“师尊受伤了?”碧清惊道,又开始咳起来。
“无妨,我会治好她的!”凌迦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相安,“你的伤年久天长,已经坏了根基,本君无能为力。不过可以用丹药给你调息调息内里,总好过如今这般。”
“碧清谢过凌迦神君!”
“你先下去吧。”
“碧清告辞!”
“咏笙恭送大伯!”
“这个适合你,一共只有七式。一炷香便可记牢,不到半个时辰亦可学通了!”凌迦说话间,破开相安的剑势,拂袖将她揽回怀中,“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