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向圣清山上去,山风吹拂衣角,徒留两道背影渐行渐远。
··········
圣清山上的天师派云宫。
两名天师派小弟子立在殿门外,手持拂尘拦住突如其来的两人,面目格外警惕,分明是稚嫩的童音却很是严厉,“你们二人是谁!岂敢擅闯我天师云宫!”
纪少瑜其实从前来过这里,只是小弟子们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竟是一个都不认识他。纪少瑜取出一枚纸鹤,上面有古文字“天”字铭文。
“纪少瑜,烦请通禀老国师。”
两个小弟子一看纸鹤,认出信物,却面露难色。
其中一个道:“虽贵客来访,但国师在闭关,不见外客。”
“闭关?”
“是,国师自三年前重伤,闭关至今,不能见人,两位还是请回吧。”
时九柔和纪少瑜对视一眼。
时九柔咬耳朵道:“国师似是第七境界圆满,苍流大陆上数一数二的高手,竟重伤需闭关三年。我们原来是想错了,难怪你屡次想沟通国师都不得行。”
正在四人彼此僵持胶着时,云宫青铜铸成的巨门却忽然被从内推开。
一身绣仙鹤云纹素白长衣的老人在一乘步辇上飘然而出。
他前后抬着步辇的依旧是四个莲藕一般圆胖的童子。四个童子也依旧是全无表情。
两个守门的小弟子垂下头去,伏地叩行大礼,“国师。”
老国师的确是虚弱的模样。
在纪少瑜这么些年对他的记忆中,老国师虽是老人模样,却十分矍铄,双眸慈悲却清明。而此刻的老国师眼中已经透露出浑浊的光,皮下也隐隐透着暗色。
“你来了。”
纪少瑜和时九柔行礼,语气尊敬道:“老国师。”
“进来吧。”
老国师挥一挥宽阔的袖子,雪花般的纸片从袖子中落地,一瞬间就化为两顶步辇,各由四个面无表情的童子抬着。
十二枚纸人童子步履如飞,很快纪少瑜和时九柔就被带入了天师云宫的云室。
“国师,这三年来发生了什么事?”
“守门小童并未欺瞒你们,我的确重伤闭关了三年。”
老国师收回纸人童子和步辇,他抚摸云室的巨大冰晶石上,上面渐渐出现零落的金色的石头。
“三年前,陛下将我遣回圣清山,我匆匆赶回先率弟子将罗州的妖乱清剿,待我在圣清山休息时,古妖魔王的尸骨却忽然引发山动,落石滚滚而下。我不得已进入尸骨墓室探查,却发现他的尸骨结成了金子。晶石上的,就是古妖魔王的尸骨如今的模样。”
时九柔话语略快,道:“尸骨怎么可能结成金子?”
她说完后,却见纪少瑜和老国师的面色更为凝重,她不解地看向纪少瑜,纪少瑜轻轻揽过她的肩头,道:“寻常来说,是不可能。但并不是全然不可。”
纪少瑜解释道:“昭曦神君曾留下的一卷密卷中记录,若人族的幻术师突破了第九境界,那么在某些奇异的条件下,富有能量的尸骨会逐渐析出他所处的幻术元素。”
“人族?”时九柔立即抓住其中的关键,拧起眉疑惑道:“古妖魔王不是拥有半神血脉的入魔的魔妖吗?若依你这样说,古妖魔王活着的时候,修习的是金系幻术?”
“这卷昭曦神君的密卷是纪氏皇族嫡脉流传保管,世间唯有君王、储君与我可知。殿下说的不错。因而在发现古妖魔王的尸骨金化之后,我违背祖令……”
老国师说到这里忽然一顿,“我违背祖令下到了昭曦神君的墓穴,你们或许不知,昭曦神君真正的尸骨也埋在了圣清山中,就在古妖魔王尸骨的另一侧。”
“其实……”时九柔看了看纪少瑜,纪少瑜点头,她道,“我们知道昭曦神君葬在圣清山。”
“老国师不知,当年我们在……土老翁的后人尤袁稻老前辈此次从海岛上带回了土老翁的札记,以我的鲜血可以打开的那半卷中,创国时代的昭曦神君及其他义士的尸骨,全部都在圣清山下。”
纪少瑜将他们这三年来发生的事情都简单地说了一遍。
老国师缓缓点头,不无欣慰道:“你可堪天下,我当年也没有看错。”
他又道:“我下了昭曦神君的墓穴,而作为当年突破第九境界的人族第一高手,昭曦神君的尸骨依旧维持着尸骨的模样。所以,使古妖魔王尸骨异变的不是圣清山,而是另有他因。”
“我三年前见古妖魔王的尸骨的时候,还未如现在这样完全金化,大概只有三四成。短短三年,竟然已经金化至九成。是什么使得唯独它的尸骨发生了异变。”
老国师指着晶石上,一向慈悲而高深莫测的面容上也不禁露出感慨之色。
纪少瑜道:“之前我与柔柔和漱觥曾作过推测,起初我们以为凌渡海的力量晋升是依托蚕食海族,后来却觉得他其实在借助古妖魔王的尸骨的力量。
如果古妖魔王的尸骨有这样的异变,或许可以确定,因为凌渡海借用了古妖魔王尸骨的力量,才使得尸骨异变,造成震荡。”
“应该这就是真相了。只是,凌渡海从未来过圣清山,他是怎么样在我的眼皮之下接触到古妖魔王的?”老国师回溯道,“我如今七十二岁,自诩接手天师派以来的四十五年中,从未出过这样的纰漏。”
“老国师可记得我皇祖父朝时曾有一年天降惊雷,那惊雷诡异异常,直接劈向明阳宫中的桃林,桃林大火烧为平地,至此荒草不生,也仍旧被认为是明阳宫中的禁地。”纪少瑜道。
那一年的老国师当上国师才几年时光,那是他处理过的第一件大事,印象太过于深刻了。
他道:“我自然记得。那一年先帝因天雷和大火心悸三日,我亲自去明阳宫中为先帝祈福宁神。怎么?有什么不对?”
“那一年,国师可知圣清山发生了什么异动没有?我这些年来一直在搜集凌渡海的资料,他原本只是一个自制蠢笨的孩童,却在那一年之后忽然开了灵窍,成为了昭赟水系的幻术天才。”
老国师凝眉回忆道:“我记得,桃林大火之前半月,我师妹突破第六境界失败,身死于渡劫天雷之下。那日圣清山上有滚滚雷过,只我数过,的确是第六境界的渡劫天雷。”
“唔……老国师,你是怎么受得重伤?”时九柔若有所思,又问。
“我自昭曦神君的墓穴离开又去了古妖魔王的尸骨处,为了镇压尸骨而受的伤,此后我在闭关云室中昏睡了三年。”
“看来古妖魔王的尸骨力量反而在增强,它与凌渡海是同步增强的。”
“等等。”时九柔忽然脸色泛白,她拉住纪少瑜的胳膊,“你说,凌渡海不为得到昭赟不是个爱慕权势的人,那么他,是不是在复活古妖魔王?”
“古妖魔王人人得而诛之。”纪少瑜眯起眸子。
“我知道,但万一背后比我们想得更为复杂和离奇呢?”时九柔道,“土老翁不是还有半部札记,请老国师试试看能不能破解后半部。”
“老国师,纪少瑜用他的血脉破解了前半本,请您试试看。”
老国师接过土老翁留下的札记,沉重的古卷在他手中宛如珍宝,他惊异地翻开看着,“老祖没有留下任何古物,创国时代的英雄中唯有昭曦神君留下了密法,没想到,时隔千年,竟还有一本。”
他亦用本命法器割破手指,鲜血流入札记封面的铭文中,札记中繁复的文字逐渐变化,他逐字逐页地翻过去。
良久,老国师道:“后半本,是创国时代土老翁离开苍流大陆前,我的先祖天师老祖对他的预言,预言兄弟分裂,彼此相杀。土老翁能得以离开,是幸事,若有一日预言发生,唯有超脱五行的天师老祖才可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您也是天师派的,您可以吗?”
时九柔问道,她一路来,凡是与创国时代有关的,统统荒诞离谱。
“兄弟分裂相杀指的是谷沧氏与有臣氏分割出去创立国家,还是说三百年前莘氏一族的叛国?如此看来,并没有哪一件被阻止了,那么札记中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札记中指的就是我的先祖,而不是历任国师。”老国师苦笑一声。
他又道:“不过,后半部札记中记录了一种方法,由我,可以唤醒他。”
时九柔双目圆睁,“故去千年了,可以唤醒?”
“可以。”老国师颔首。
时九柔看他,只觉得老国师一双苍凉眼眸中有一种她难以读懂的光芒,柔和慈祥中夹杂了些复杂的情绪。
纪少瑜显然也看见这种复杂的情绪了,他问:“如此一来,会有什么后果吗?”
老国师凝视他片刻,摇了摇头。
“当真?”
“天师派的人是道者,我的道心就是老祖,我自幼立誓,有生之年,若能得见老祖天颜,便再无遗憾。”
“好。”纪少瑜为之动容。
“只是,如果是唤醒天师老祖,也无法将凌渡海引到圣清山来。而凌渡海在帝京固若金汤的明阳宫中,我们也无法杀他措手不及。”
老国师摇头,“最快的办法,是离魂入明阳宫,恰如凌渡海三年前。”
············
昭赟王朝,帝京。
明阳宫,临渊阁。
斐晏楠喘着粗气颓然地倒在床边,他的手指被鲜血染红,半凝的血液缓缓顺着手指滴落在地。
“第十九次了,不行,你不能再试了,容安。”斐晏楠的嗓音嘶哑异常,他疲倦地甚至难以挪动身体,指尖发颤。
他面前的纪容安脸色惨白如纸,捂着胸下肋骨处,咬着牙,“最后一次。”
“你每一次都说是最后一次!我怎么能再信你。”
“容安!你不要命了!你疯了吗!?”
斐晏楠从不生气,如今也被逼到极限,怒意涌上来,喉头腥甜,竟是一口血吐出口来,将身上如仙如云的白衣浸红。
“斐晏楠……”容安跪地膝行而来,她慌而惧地靠近他,“你,你怎么了?”
斐晏楠抹去唇上鲜血,但他指尖都是鲜血,擦拭只会将血液抹得更多。
久不见天日的脸上有了阴诡忧郁的气息,鲜血遍布其上,竟奇异地焕发了斐晏楠逐渐成熟的俊美面容。
“我死不了。只你快死了。”
“你不会死的,我们再试最后一次。这次,是真的最后一次。”容安虚弱得泪水也无法流出,“我的确是疯了,任谁被锁在这里三年都要疯了。斐晏楠,你不想再见一见你的师父吗?”
容安憔悴惨白的面容微微发青,但她努力地去凑近斐晏楠。
她竭尽全力地抬起手臂,艰难地用指尖去抚摸斐晏楠的脸颊,然后,笨拙地将唇凑上去,轻轻地贴上。
“求求你,斐晏楠。”
斐晏楠浑身颤栗,泪水从他的眼眶滚滚落下,落在纪容安的指尖,落在她干枯的唇上。
“容安,你是公主啊。”
对凌渡海从未有过的滔天的恨意蜿蜒攀附在心头,将斐晏楠一颗心啃噬得千穿万空。
“我不会死的,我流着昭曦神君的血,我不会死的,斐晏楠。”
“求求你了,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用我的血去联络哥哥。”
“求求你。”
··········
“联通了?”时九柔又惊又喜。
她攥着纪少瑜的手,忐忑地等候老国师的晶石出现反应。终于,晶石开始闪烁,然后模模糊糊呈现出朦胧的图像。
“咦?!”时九柔脸色一变,她小心翼翼地侧头去看手牵手的纪少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