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隽手背贴在魏宁和额头试了会,察觉小妻子身体比他离开前差了不少,眉头皱起,哄小孩似的,道:“我不在这些天,是吴家那些人又气你了?下回再碰上这种事,告诉我。”
魏宁和躺在床上平复心绪,室内一时安静,半晌,突然一声叹息传来,“阿宁,你在生气?”
魏宁和语塞,她生气,能生什么气。
她靠着软枕,恍了会儿神,等意识到额头被亲已经晚了。她捂着头,忿忿地瞪向苏隽。谁准你亲的!
苏隽喉咙发出闷笑,走到药炉边煎药。弹指一挥,往药罐里打入灵诀,那古拙的陶土罐子顿时白雾蒸腾,犹如仙器。煮药男子长发迤地,眸如点漆,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这样气质的修士,实在不该出现在平凡的魏水村。
魏宁和不由得想起仙魔两道修士偶尔议论的话题:容华老祖夫人一介普通凡人,如何与老祖相遇相识的?
她一普通村姑,到底怎么遇见的神仙?
第6章 和离和离
想了想,魏宁和与苏隽的第一次相见,在她八岁那年。
阴森密林中,她被心大的爹爹留在林子里,差点让魔修捉去炼制鬼童。正值几位修士收鬼降魔,途径那片地方。其中一个修士将她放在梧桐树上。
透过梧桐树叶,她战战兢兢看底下的仙魔大战。
魔修狡诈,将几位修士哄得团团转。为首的修士俊秀如竹,从容淡然,手中金剑出鞘,魔修阴谋遁无可遁。
临走前,为首的修士回眸,清冷如霜的侧脸,衣领龙首轻吟。魏宁和当时就被深深摄住了。
不知美为何物的小孩,突然开了窍,跳下树炮弹一般冲出去,抱住为首修士的腿,撕心裂肺地喊:“漂亮叔叔别走!”
围观修士惊讶不已,冰冷严肃的大师兄,也有小姑娘敢抱大腿。
头一回见到情绪如此饱满的小孩,苏隽不知所措,蹲下身来。
她哭天抹泪:“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苏隽凝眉:“可以。别哭了。”
小孩:“那你说话算话,可别跟我爹一样,喝个酒就什么都忘记了。”
“嗯。”
苏隽一诺千金,从那以后,确实经常出来陪一个凡人小孩玩耍。
两人,就这么相遇相识。
上辈子,魏宁和总觉得,两人能有缘,全靠她脸皮厚。
时过境迁,现在想想,她也不确定了。
从往事里抽出神,魏宁和倚着鸳鸯枕,看苏隽几十年几百年如一日的清雅,心道:上辈子她身子骨已弱得无药可救,本来没几年可活,苏隽等一会不行么,非得捅那么一下,让她死后一百多年仇恨难消,何必呢。
苏隽轻轻唤她:“阿宁。”
魏宁和:“干嘛。”
苏隽蹙眉:“你怎么了?”
苏隽观察力何其敏锐。小妻子的变化,别人看不出,他却看得很清楚。从他回来后,没有想象的热情,反而一直遭遇冷水。
是遇见什么了,还是气他回家晚了。小妻子在他面前一向乐呵呵没心没肺,还是第一次这样冷漠。
苏隽喉咙滚了滚,莫名心虚。
魏宁和视线对他对上,轻轻笑了声。
“没怎么。”魏宁和抓住一缕头发绕啊绕,打定了主意:“苏隽,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咱们俩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要不——我们和离吧。”
“和离以后,你做你的修士,我做我的普通人,你这样的天资,没道理耗在我身上。而我也……不喜欢你了。”
苏隽愣住,温声道:“阿宁,别开玩笑。”哪有人动不动把和离挂在嘴边。
魏宁和严肃:“没开玩笑,我很认真。”
苏隽抿住了唇,皱紧了眉,拳头紧紧握住。魏宁和知道,他那是生气了。但是他很快克制住了怒火。
沉默半晌,苏隽抬头道:“我不答应。”
魏宁和:“必须答应。”
“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苏隽认真地看向魏宁和,眼底血丝通红,看着有点吓人。
魏宁和也吓到了,她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温柔点,和离和离,以和为贵。她将所有错误往自己身上揽:“你没做错什么,是我。我不喜欢你了。”
苏隽紧紧盯着魏宁和,目光冷酷得可怕。半晌他摁摁眉心,薄唇紧紧抿着。这是克制不了要发怒了。
魏宁和身子绷直,双手紧抓被子。
生气了,苏隽会杀她么?
鬼知道,她从来不了解他!
一息、两息、三息……只听见身边有什么东西猛然一颤,宝剑出鞘飞出门外,外面传出一声石头崩碎的巨响。似乎……龙侯剑把院中间那块天花石砍了。
魏宁和睁开眼,心头咯噔咯噔,手撑枕头往墙壁挪了挪。
情况不妙。她有点后悔了,眼下成亲才不到一年,新婚夫妻粘糊劲儿正大,苏隽肯定不愿意和离。她现在提出来,是个男人都忍不住。应该过段时间再提,距离他杀妻证道还有几年,足够她筹备的,要么苏隽厌倦了憎恶了,要么她身体好转,和离将容易很多。
苏隽固执地问:“我不信。理由。”
龙侯剑在一边轰鸣助阵,魏宁和只觉得胸口冷气嗖嗖,心肝儿俱颤:“苏隽,你喜欢我什么呢。我没有修炼的天赋,无法陪伴你走过长久;又不温柔不贤惠不体贴,无法照顾你;身体虚弱,恐怕子嗣艰难,没法为你生孩子……”一一细数,她简直猫嫌狗憎,老爹在世的时候还时常嫌弃她呢。
“所以,你喜欢我什么呢?”
上辈子她也想问,虽然她自我感觉良好,可扪心自问,世俗来讲,一个仙门厚望的修士,基本没可能看上一普通凡人。
苏隽面色缓和了些:“就为这些?阿宁,我不会随随便便成亲。你很好,比我想象的好。”
魏宁和抬头,注视苏隽,此刻他神色是认真的。可是,他现在觉得她很好,以后还是会为了道,舍弃她。
为了小命,她必须得离。
苏隽似乎看出她想法,冷冷地道:“和离,想都不要想。”
说罢,龙侯剑往桌上一拍,这把剑嗡嗡嗡地大叫,半是威胁半是恐吓。
魏宁和吓坏了,瞳孔震颤。
我知道我知道,你你你把龙侯剑拿下去!
看到它就胸口痛!
和离的话题无疾而终,魏宁和打量苏隽神色,琢磨着再提一次,龙侯剑会不会飞上来,把她砍个七零八碎。
静默一会,药煎好了,苏隽端药坐到床边,修长的手指捏起汤匙轻轻搅动,舀一匙试了温度:“喝药。此事作罢,以后莫再提。”
魏宁和看苏隽薄唇微勾,看他面上带笑,后颈却陡然生出一股子冷意。
该让系统看看,什么叫皮笑肉不笑,省得以后再“嘻嘻”尬笑。
思绪纷飞,被苏隽喂完了药也不知道。这次的药不同以往,她体内迅速聚起一股热气,催得人懒洋洋的,倒头又睡了。可没多久,身体深处蹿出一股阴凉,怎么暖都不热,她蜷缩起身子。
迷糊中,苏隽揭开被子抱住她,身体暖烘烘的像只炭炉,隐约有股淡雅微凉的崖柏香。
魏宁和往里滚,拒绝与之接触。
“乖,别闹。”苏隽揉揉眉心,俊朗的脸上满是疲惫。连日奔波,脑中一根弦紧绷,神仙也难熬。直到此刻,才有安心之感。
魏宁和认真提出的和离,在苏隽看来就是闹脾气,耍小性子,他不会放在心上。
把软乎乎的小妻子往怀中一揽,苏隽将头埋在她颈间,沉沉入睡。
魏宁和仿佛被困在铜墙铁壁里,无论如何挣脱不开,忍无可忍地在心里咆哮:“系统,我要打死他!”
系统测量了宿主的身体数据:“不可以哦。打不过哦。”
魏宁和七窍生烟。
一觉睡到日中,魏宁和被一阵饭香味叫醒了。她掀开床帘,金光透过小轩窗,满室亮堂。
居然中午了。
魏宁和身体紧绷,眯起眼睛警戒四周,没有异样,才松口气。
不能再躺下去。祭祀完就一直睡,喝了药接着睡。做鬼两百年养成的警惕,才当了两天人就丢掉了。
归根结底还是身子骨太弱,该练练。
魏宁和撑起身子,下床时腿一软险些跪下。百年老鬼要哭了,这感觉仿佛腿上坠了铅,别说飘,走都成问题。
强身健体,一定要强身健体。
才挪两步,苏隽清越的声音从厨房处传来,“阿宁,先别动,饭就好了。”
魏宁和坐上椅子,尔后腾地起身。
不是,她为什么要听苏隽的话!
本来没力气,突然充满活力。
魏宁和慢慢悠悠,推开门,耀目金光扑面而来,她遮住眼睛适应一会儿,慢吞吞踱步到院子里。老爹在世时常说起自家院子和别处不同,魏宁和没摸索出特别的,只觉得这地方,草木萌发比别处要早。尤其篱笆根脚,已经冒出嫩绿的草芽。
篱笆圈住四五只鸡,一只狗追着母鸡跑。魏宁和跟随一只公鸡后,慢悠悠抬步、落步,抬步、落步。
生活多么美好。
简单用过饭,魏宁和不肯休息,坚持要到院子里散步,晒太阳。苏隽只好拿本书,坐院中央的石头桌旁,龙侯剑平躺桌上,不时翻个身,像个大爷。
安适,惬意。
魏宁和瞥这一人一剑,冷冷笑了笑。
她沿篱笆溜达,没多久走回来,带了块灰溜溜的木头,丢到石桌上,摇晃苏隽的胳膊:“夫君,我要木头兔子。”
苏隽将书收回,目光落在木头上。拳头大小的泥巴块,顶上一株草芽摇摇欲坠,木头,就是一块普通木头。苏隽看向小妻子,白皙脸蛋上沾满泥巴而不自知,眼珠子咕噜转悠等着算计他,瞧着……傻乎乎的。
苏隽勾唇,等这丫头出招。
果然魏宁和不怀好意,道:“不要刻太大哦,带着不方便。杏仁那么大就好。”
苏隽淡然道:“嗯,还有吗。”
“有!我改主意了,光有兔子可不行,我还要猫、狗、鸡、鸭、鹅、鱼……要一百个,个个不重样!”
苏隽好笑,却摇摇头故意说:“有点难。”
难就对了!魏宁和心里暗爽,眼珠子一转,又扯起他衣袖,指着舒舒服服晒太阳的龙侯剑:“用龙侯剑削,我还没见过你用它削木头的英姿呢。”
剑于剑修而言,是并肩作战的兄弟,无可替代的宝物,重逾性命。她要看看,面对任性骄纵的妻子霸道无礼的要求,苏隽还能不生气?还能端住温文尔雅的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