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九坐在一旁椅上,闻言淡声道:“在岛地底吧。”
苍狼似乎有些扫兴,斜扫了他一眼说:“你都猜到了,还救我回来做什么!自己去不就行了!”
“你既到过那里,没死,便去带路。”银九冷声命令。
杜泉却有些迟疑,问:“他们既……然都发现了贪狼,不会更……改机关阵法什么的吗?”
“不知,随机应变。”
众人纷纷看向他,此时门外有敲门声,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夜里,“笃笃笃”几声显得分外清晰,就像是敲在人脑壳上。
银九却面色淡淡地说:“进来。”
于是,陆吾便带着四个黑袍面具人走进来,行走间带进一股阴风,小长乐伸手捞了捞,随后咬着指头看向陆吾,大眼睛里写满好奇。
那几人一进来就分立于门口,像两团没有生气的影子,陆吾如今也不知是新加封了什么官位,官帽上有条金带,镶嵌着黑色的宝石,灵气涌动,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他一来,屋内气氛又诡异起来,不知是敌是友。
银九在一旁,介绍说:“陆吾大人,如今已升至冥殿判官,手持阴阳簿,世间生灵,凡在三界轮回之内,都收录在册,记录功德生卒,凡作恶者,皆要受冥殿差役追捕,下地狱,入轮回,为生前的事赎罪。陆大人会带冥殿阴差与我们合作,将做乱者,一网打尽,还世间一个太平。”
银九毕竟在龙海市的上流圈子里待过,场面话张口就来,很顺畅地把陆吾吹捧了一番。
陆吾听着没什么反应,只淡笑一下客气道:“虚名罢了,不足一提。”随后又在楼月生他们几个脸上扫了一遍,说:“今夜,阴兵从伏龙山小妖手下截了一百三十余名孕妇,都被安置在船上交给军方照看,石像下确实有锁魂阵,压着万鬼魂魄,岛上人太多,不能动阵法。军方已经混入人群,让一部分还保持神智的人先行离开。那些已被控制的若是解救不及,便只好诛灭了。”
银九点点头,“半个时辰后,我们会潜入岛底。你们要留心妖族的援军,它们定然还潜伏在某处,让军方和法师守好阵眼,妖宗与娆华法力深厚,不可轻敌。娆华要在满月时投入孕胎,从而洗髓换经获得新生,那一刻她最虚弱,我会发信号,届时诸位定要赴全力攻岛,成败在此一举。”
“银九爷放心。”
银九迟疑了一瞬,又说:“至于泉客,她招了鲛族旧部回来,隐于暗处,一直等待时机复兴归墟国,她本意应是占据玲珑岛,通过庇佑渔民,获得人类信仰和供奉。”
陆吾点点头,说:“鲛族本不是邪魔,且立于三界之外,早先冥都也是不管的。可后来发现鲛族有民众掳劫凡人,还食之……”他手指抚了抚腰间一柄玉质的笔,斟酌道:“若鲛族只是为了振兴族群,不协助妖宗作恶,冥都此次自然不会为难他们,毕竟,那些生灵千年前遭遇劫难,鬼族也有责任。银九爷放心,对鲛族的处理,冥主也曾嘱咐过,要……妥善安置。”
陆吾越发有当官人的派头,微微颔首,便离开了,身后那四个黑衣人紧随其后,一出门便没了踪迹。
杜泉对于银九为泉客说情有些不解,之前他还说鲛族野心勃勃,有争霸的雄心,会导致三界失衡。
“为何,又要……容她呢?”她问。
银九望向门外,月亮极明,将他的脸照得格外清晰,他说:“泉客有一句话说得有理,她说鲛族一日无主便会怀着恶念在人间流窜,洛姬只是其中之一。鲛族归于深海,繁衍生息,不与各族为敌,这天下才能真正安稳。”
他说罢低头看了看小长乐,嘴角微微勾起,说道:“河流阻塞,只堵不疏,一族之恨,只压不解,怕是后患无穷。”
他话音落,贪狼便讽刺道:“说到底你就是放不下老情人,什么狗屁慈悲救世大道理,你也就糊弄糊弄那个傻结巴。”
银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说:“一个畜生炼化人形已属不易,这般大道理你确实也不懂。月生,不必再给他包扎了,死不了便可,时间不早了,出发。”说罢,扔了两颗丸药过去,“含在嘴里,越接近目标,毒素越大,都小心些。”
楼月生见他还抱着长乐,惊道:“你不会还要带她去吧。”
银九抚了抚长乐的头发,说:“长乐生来便有穿梭三界之能,上天入地,如入无人之境,这是她的血脉,你不必担心她,多操心自己吧。”
说罢捻决在地上一指,便出现一个大阵,似乎是很久前的旧阵,他又用血迹在阵上补了几笔,随后站在其中一块空地上,又指了几处,楼月生和贪狼他们全都就位。
随后光芒大盛,他们耳边有呼啸风声,整个屋子都在扭曲变形,杜泉已经看不到身边的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被大力拉扯。过了大约十分钟,周围忽然安静,再睁开眼时,他们竟来到杜泉曾被困住的溶洞之内。
贪狼弯腰喘气,双臂撑着腿,狼狈地指着一块石壁上的符号说:“就是……就从这里……下去咳咳。”
银九点点头,一甩衣袖,便有一团团银白光点围绕在他们脚边,照亮脚下的路,小长乐高兴地抓着那些光点,在指尖玩耍,银九看了她一眼也没管,依旧平稳地往前走去。
这条路杜泉并不熟悉,她之前在这里时唯独没走过这个岔口,里头有不祥的气息,那时她懵懂笨拙,却直觉地避开那条黑漆漆,散发着腐味的通道,一直不知那里通向何处。
那路是旋转往下的,众人十分默契地保持安静,就连长乐都乖乖地顶着一头白色光点,乖巧的趴在银九肩头,抿着嘴四处嗅。
贪狼在前面带路,顺着他自己画的记好一路有惊无险地将众人带到了一处石门前。中途他们差点掉下深渊,也差点被飞箭射杀,踩着密密麻麻的毒虫,扶着晃荡的铁索桥,好不容易寻到了目标地。
“就是这里了……他娘的,机关果然有改动,老子第一次过来就差点折在那飞箭之下,这次,竟是冰箭,一旦被划破皮肉,身子就会被冻结。真他娘的狠毒!”
他拍了拍身上的冰碴子,走到那石门前,抬手就要去按下机关,被银九一袖子甩飞,而他之前站的地方,冒出一排黑色银针。
银九瞥了眼滚在地上的贪狼,说:“难怪妖宗要杀了你,简直蠢不可及,要你何用。”
贪狼挣扎起来要理论被小荷掐住尾巴。
杜泉走到银九身侧,将五感延伸出去,探到了石门内部,她闭着眼感知里头的东西,在一片黑漆漆的地方,听到了微弱的心跳声。
“有活人。”
银九点点头,手中凝出冰剑,对准石门的几个方位劈了几下,就在最后一下要落在门上时,忽然地动山摇,剑偏了一分,有白光从头顶处射下,打在银九剑上。
杜泉他们迅速向上看去,苍牙飞起来,撑起一片结界,挡下一片冰箭。
“来了!”银九忽然说了一声,将长乐塞到她怀里,拔地而起就与从上头坠下来的某物撞到一起。
“轰”的一声。
银九从轰鸣声中退出,挡在杜泉他们身前,而对面的东西却还裹着一身灰雾,立在在不远处,此时从地下的缝隙中传来一阵“刺啦刺啦”的摩擦声,还有“嚯嚯”的低鸣声。杜泉他们围到一起,看着逐渐露头的怪物们。
人首蛇身,蛇身漆黑,坚硬如铁,眼睛赤红紧紧盯着他们。
银九手腕旋转,剑身忽然发生变化,从内向外翻裂开,露出赤红如火焰的真身。此剑一出,那些蛇怪物竟不由得后退。
他冷声对那团黑影子说:“是唤阁下夫子,还是韦如山更贴切呢?”
此话一出,杜泉便瞪大了眼,抖着声说:“夫子……怎么会……”
而那团雾涌动了几下,迅速褪去,露出夫子那瘦骨嶙峋的身形,他缓缓站直身子,伸手撕下面上的皮,露出韦如山那张脸。
此时,楼月生骂了句“你们,这些畜生!”
第一百零一章 结局
杜泉心中有过无数推测,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如春风般和煦的夫子会和韦如山是同一个人。看着他硬生生撕下自己面皮,褪去刻意假装的病态,露出那张和韦如山一模一样的刻薄阴沉的脸,杜泉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夫子?”她出声时声音都在抖。
这个老人家是年少时除了阿婆以外对她最宽容慈爱的人,是她记忆里最温暖的存在。他总会耐心地给淘气的孩子们讲故事,美丽的传说,浅显的学问,是帮她在暗无天日的山洞中消磨无数时光的支撑。
可他,怎么会是韦如山呢?
“九爷,是不是,韦如山占了夫子……”
的身子……这话她还没说,“韦如山”便开口道:“阿泉,事已至此,我就不多说了。你阿婆走时祈求我保护你,这一点,我做得不够好,有负她所托。今日,你带着孩子走吧,我留你一命。地宫机关是我花了一辈子心血设下的,有来无回,剩下的人绝不许活着离开。”
“为什么……”杜泉还执拗地问。
“韦如山”冷哼一声,说:“人各有志,我无需向你交代,走吧,离开玲珑岛从此莫要再回来。”夫子的这张脸皮大约是戴在脸上太久了,他撕下来时还扯掉原先肉,整张脸血淋淋,他似乎不觉得疼,抬手在脸上搓了搓,血便黏了整脸。他舔了舔手上的血,双手合十,低声念了几句什么,脸上的血便被吸收,一点疤都没有,此时的他挺直了腰身,俨然是韦如山平日的样子,高高在上,眼神阴沉。
杜泉将小长乐绑在背上,甩出苍牙指着他,说:“夫子,如……云中鹤,自在洒脱,不求名利。你……才不是他!我不会信……你!而且,我们几个共进退,你不必假……惺惺挑拨离间。有九爷在,你休想得……逞。你这个怪物!”
“不识好歹!”韦如山像一道幽灵“呼”飘到她们跟前,脚底阴风卷起黑色漩涡,那张脸在黑雾中时隐时现,狂笑几声后,说:“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情深,那你们,全都死在这儿,给这片土地上飘荡的亡魂,作伴吧!”
说罢黑雾顿时溃散渗到了土里,而随着一阵阵尖啸声,先前从地下裂缝冒出来的蛇身人面怪物应声而动,指甲像铁钩似的攀着石壁向他们冲过来。
银九飞身而起,剑身分成无数幻影将那些东西笼罩,杜泉紧随其后,苍牙划出一道黑白交缠的光在她身上加了一层防护,紧接着窜了出去。此时,“韦如山”已经没了踪迹,四周全是黑黢黢的怪物,张牙舞爪的要将他们撕裂,小荷与小莲配合默契,她们的爪子也十分锋利,和那些蛇物厮打在一起,蛇身被她们划出一道道口子。
楼月生白衣如雪,手心的银针像是长了眼似的,准确无误地刺入邪物眼睛里。苍狼拔地而起,便将那些瞎眼怪物的脖子咬断。
嚎叫嘶喊将整个地下震得发颤,有石块从上空砸下来,摇摇欲坠的石桥轰然倒塌,看来这条进来的路是走不通了。
“砰……轰隆……”
“吼……”
随着一声龙吟,陈璜从地下窜了上来,龙爪还掐着十几条蛇物,猛地一撕,便将怪物扯断,撒出一片血雾。
他飞腾着,爪子猛地拍在一处石壁上,从里头扯出一团黑漆漆的东西,甩手扔在地上,杜泉他们细看了一眼,发现竟是……张凤。
张凤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小莲见状上前一脚将其踢翻,质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就是不放心你,才跟来的……小莲,我真不知道你们要来做这么重要的事。我什么都没看到,求求你……别杀我。”
“张凤,你老老实实跟着我,我定不会亏待你。可你……”
“我错了,小莲,我对你是真心的!”张凤跪爬到张凤脚边,一边哭一遍请求小莲原谅。
杜泉立在一侧,余光扫见他手心有什么东西一闪,正要开口,小莲已手起刀落,将张凤的手臂切了下去。
“啊……”张凤嘶喊着,猛地抬头看向小莲,青筋爆裂,眼神恶毒,眼睛通红,牙齿也变尖伸出唇外。他阴沉道:“你个毒妇!鲛族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哼,你们今日一个都走不掉,走不掉……桀桀……等死吧!”
他狞笑着弓起身子,四肢着地,嘴角不断开裂,一直裂到耳根,从脊背上冒出一排十分锋利的像钢钉似的尖角,前爪刨着地,猛地长大嘴巴喷出一股黑色的恶臭液体,银九结出结界阻拦,却没想到那液体腐蚀性极强,能将银九的结界蚀出一个个洞。
陈璜依旧维持着龙神,将蛇物都撕碎后,落在银九他们前面,张大嘴对着张凤一通狂吼,张凤只是被逼得往后退了两步,便又狂喷。
“陈璜,退后。”
银九将陈璜拨到身后,自己向前割破手臂,将血线混着银树叶支起一张大网。黑色液体被逼退,身后楼月生也将石室门撬开了,他们快速退了进去,将张凤他们堵在外头。杜泉在门关闭的瞬间看到韦如山那张脸出现在门外,眼神狠狠地盯着她。
石室内更加漆黑,银九释放出发光的银树叶子飘在半空为他们照亮路面,这里只有一条细细的道路通向黑暗。
银九摆手让大家停在原地,带着陈璜飞掠到前方,像一滴水投入海洋,顿时被黑暗吞没,杜泉很担心,伸手摸了摸背上的长乐,发现她正呼呼大睡,不禁松了口气。
剩下的几个人都围在一处,周围有银九的叶子,倒也明亮,楼月生与苍狼一前一后警戒,小荷小莲一左右,杜泉被围在中间,苍牙刀就悬在他们头顶,寒光忽明忽暗似乎在感应周围危险。
忽然,杜泉闻到一股很熟悉的味,海水腥咸和花香混合着,她大惊,还没来及示警,左右的小莲脖子就被一条黑鞭勒住,都没有挣扎就被扯入黑暗。
“泽秋!你放开她们!”
杜泉向黑暗中怒吼,小荷她们已经没了声音,她抓着刀劈了一下,听到泽秋咯咯笑了一声,就向她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跑了几步,看到泽秋俏生生地站着,而小荷她们两个已然身首异处,她顿时失了理智,执刀便向泽秋挥去。
“结巴,你打得过我么?你带着自己的杂种跟她们一起死吧!”
鞭子与刀撞裂,杜泉虎口都出了血,她依旧不管不顾,恨不得将泽秋碎尸万段,就在她逮住一个破绽可以劈到泽秋的胸口时,肩上忽然一痛,她听到长乐尖声喊了一声“娘!”
耳膜镇痛,心口涌上一口血,她踉跄着跪在地上,晃了晃脑袋才看清面前的情景,苍狼被小荷护在身后,手上的纵横刀已碎,嘴角流血,苍狼捂着胸口气喘嘘嘘道:“大姐,我招你惹你了,你非得把我劈死才行!你中邪了……”
杜泉此时被楼月生扶着站起来,他手上还捻着银针,上头有一串黑血。
长乐紧紧抱着她的脖子,不停地叫着娘亲,杜泉只好抱着她哄了哄才安静下来。
楼月生说:“你被摄了魂,差点把苍狼砍死。看到谁了?”
杜泉将虎口的裂口缠住,无奈道:“泽秋,我看见,她……把小荷她们杀了。”
“嗯,留心些。这次幸好长乐机敏,我们几个可是半分都无法靠近你的。”
杜泉笑笑,也庆幸长乐及时叫醒她。
陈璜冷冷地立在一旁,眼睛直直盯着前方,杜泉走过去问:“九爷,留下什么嘱……咐么?”
“半个小时之内不回来,就先去找别的出路,不必等他。”
杜泉早猜到如此,点点头又返回靠着石壁坐下,半个小时过去,前方没有动静,陈璜就从腰间的锦囊里放出一只泛着金光的鸟儿,楼月生说那是金乌,能灭一切污秽之物,通三界。金乌在周围盘旋了一圈,向右侧飞去。杜泉他们都齐齐跟了上去。
金乌所到之处妖魔退避,顺利领着人们进入一处石室,里头有颗怪树,在树枝顶端结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紫红色果子,树上没有树叶和花朵,也不见任何水流,也不知是靠什么活下来的。树干粗壮,约摸有十来个成年人合抱那么粗,裂纹布满树干,形成很多诡异不同的人脸,狰狞地盯着来客。
陈璜立在树前,片刻后,从背后抽出一柄乌铁刀重重地砍在树头上,树干喷溅出鲜血,树上的面孔也开始扭曲,发出哭喊的声音。他砍了两下回头大喊:“都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帮我砍!”
杜泉他们这才回神,连忙上前,也不顾被血溅了一身,硬生生将树头砍落在地,但树上的果子在落地那一刻却被卷走。
她回身一看,正是泽秋,她用鞭子卷走紫果,脸上露出狂热的神情,好似那果子有什么神奇的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