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
钟声将他们视线拉回,人们纷纷看向拔地而起的牌楼,和一连四五进的院子,杜泉心中着实震惊,玲珑岛也不过区区百十来户,是怎么将这些建筑或许该称之为“仙女祠”的地方,玲珑岛族长等人穿着正式,拿着法杖肃穆地看着涌来欺负的来客们。
“正月初一,玲珑岛火山喷发,我等本以为在劫难逃,谁知危难之时,竟有神人相助,灭山火,平神怒。此神像,诸位也看到了,是神迹显现后,大海赐予我们的神物,将保佑海岛之民世代安康。仙女祠,今日开祠,将享万民香火,望诸位诚心诚意祈福,获得天恩。”
村长神采奕奕,中气十足,一番话在寂静中飘得很远,来客无不信服,纷纷跪地感激。
另有几位来自其他岛上的老人也说了话,大意是让民众对玲珑岛消除成见,还说这里自古便是神域,海岛先前之所以守旧排外,为的就是守护岛上灵气不被外泄,诸如此类云云……
一时间,传中那个古怪陈旧的村落摇身一变成为守卫圣土的卫道士,甚至是保护海岛的英雄,好生被歌颂了一番,那些慷慨激昂的话语,杜泉听着都差点被感动了,不得不佩服人类语言的力量,顷刻间便能让一件事改头换面,玲珑岛古旧的外衣褪下,霎时洗得都白白净净,俨然已登上海岛之首的位置。
冗长的发言结束后,便是阵阵齐呼,杜泉他们杵在中间倒显得突兀,好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众人都急着排队去上香,也没在意几个异类。仙女祠周围点起了灯笼,一串一串的红灯笼在空中纵横交错,忽然又有了节日气氛,人头攒动,欢声笑语,像是赶庙会。
银九已经接过睡熟了的长乐,一手牵着杜泉,他们站在人群边缘,过了一会儿,有几个人围过来,为首的精壮青年十分客气地说:“夫子请各位到客舍一聚,他得知银老板和杜姑娘一同来的,就想和两位说说话。”
杜泉看向银九,他对一旁的楼月生耳语几句,随后点点头带着她跟着几人往仙女祠侧边的小道上走去,那几人前后将他们围着,神情似乎很是戒备,杜泉不由得放慢脚步,皱眉瞥了他们几眼,为首那个十分敏锐,立刻回过头笑道:“今日来的人太多,我们就怕出些意外,姑娘别怕。”
“夫子,近来还……头疼么?上次见,他似乎很难受。”
那人闻言面露哀伤,说:“是啊病根难除,夫子现在依旧夜不能寐。”
不是咳嗽么?怎么她说头疼,这两人也接话,夫子那日可没说头疼。
杜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话,手指却摸上苍牙刀柄。
银九一直没说话,不急不躁,脚步平稳,一路走来连衣袖都没动一下。他们被带到一处小院,门口有一颗老柳树,旁边一块大石,上头压着一张符纸,屋阔三间,石墙草顶,瞧着不怎么结实,此时屋内亮着灯火,隐约能听到咳嗽声,窗户上有人影晃动。
那面黑的青年将他们领到院门口就没再往前,指了指中间的屋子说:“夫子等候多时了,请吧。”
杜泉点点头,推门往院里看了看,余光瞥见为首的人吞咽了一下,手指不自觉的痉挛,看着很是紧张,于是嘴角一勾,趁前头两人不备,劈手抓住他们的领口一甩,便将七尺大汉扔到院子里。
“这……么怕,那两位……不妨先去给我们探探……路吧。”
“啊……啊……救命!”那两人一倒下便跳着脚蹦了起来,好似脚底不是土地,而是烧红了的火炭,尖叫着往外跑。
剩下几个村民被杜泉那两下吓破了胆,早就跑得没了踪迹,压根不理会同伴。杜泉和银九懒得去追,只是冷冷地看着那黑脸青年和一个同伴嘶声力竭地喊叫,手脚并用地往出爬,按说他脚下只是平坦的土地,犯不着要死要活吧,杜泉不禁有些奇怪。
正在疑惑时,院子里的土忽然动了几下,像是被惊扰了,突然变得松软,那两人眼看见就要爬到院门,却陷在那像是漩涡中,越挣扎越陷得深。他们惊恐地刨着土,却很快就没了大半个身子,杜泉见状从袖中甩出一条红绳拴住两人的胳膊用力往出拽。
可是,那漩涡底下似乎有很大的力量,与杜泉抗衡。
银九眉心微皱,刚要抬手帮杜泉一起救人,就听的“噗”一声,杜泉扯着两条手臂往后退了几步,而地面也在瞬间恢复原样,那两人却消失了。
他们,就这么被地……吃了!
杜泉甩掉断臂,不解道:“这两人,为何要害……咱们。看样子,也不……像妖宗或是泉客的手笔,他们……不至于派这么几个人过来。”
银九抬起右手,掌心出现一个不断旋转的红色符文,他嘴里念着咒,那符文越转越快,猛地窜出去扑向院内的地面,那片看似无异的地,随着符文的流窜开始波动,没错,就像是水流波纹,那地面也起起伏伏的开始躁动。
那符文忽然跳出地面,紧随其后便冒出数截黑红色的树根,尖端极细,对符文紧追不舍,院内血气弥漫,从地下冒出越来越多的树根,它们晃动着,纠缠着发出刺耳的声音,整个地面都被震得动荡。
银九指尖窜出一道红色火焰,缠住其中一条,那树根登时燃着,成为灰烬。他看着那些东西似乎明白了什么,抬手正要收回符文,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村长大喝:“何方妖物竟在此处召唤邪魔!”
杜泉皱眉回头,就看到一圈义愤填膺的人正看着她和银九。
身后的院落里妖树根越发涨大,挥舞着根系似乎要冲出来,人群一阵骚动,惊叫着赶紧除掉妖物。
此时,原先跑掉的那几个带路乡民便哭喊道:“就是这两个人,将大强和二宝扔了进去喂那怪物去了,村长,他们两个死得好惨,啊!那是什么!”
一个瘦小的少年扑到那两条断臂前,抹着泪哭了起来!
一个人哭嚎已经令人头疼,紧接着什么大强的爹娘亲戚也跑出来哭喊,一时间整个夜空仿佛都扭曲了。杜泉冷眼看着,指着那几个挑事的人说:“分明是……是你们以夫子之名,诱……我们过来,想害人!如今却,颠倒黑白!”
那几人却不认,说:“我们都不认得两位是谁,夫子病重还在床上躺着呢,哪有功夫见你们!本是你们擅自闯过来,我们兄弟拦了几下,就被杀了!”
杜泉不怒反笑,说:“那我,方……才可真后悔,让……你们几个跑了!”
“放肆!哪里来得狂人,闯入我岛上竟要喊打喊杀,玲珑岛是祈福圣地,岂容你们撒野!速速将那邪物收起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村长拿着法杖,龙头指向银九,目光凶狠。
银九怀里的小长乐似乎是察觉到乐恶意,竟挣动这着手臂醒了过来,她探头看了看杜泉,长着手臂要抱抱,杜泉看了对面的人群一眼,将她接到怀里哄着。
人群中有人看到孩子的动静,便小声说:“这两位,看着不像坏人。”
“是啊,还抱着个小孩子,怎么会杀人呢?”
人群窸窸窣窣传来几声议论,杜泉听到后看了银九一眼,他眼神微眯,忽然将她揽住迅速跃到百步外的空地上。
只听着几声凄厉的尖叫响起,“轰隆”巨响,那些晃动的树根冲出了院内,扎下人群,人群被冲得四散,有能力者举刀对抗邪物,跟着来看热闹的人却是跑不开瞬间被刺穿,树根将人都挑在尖头,还得意的地挥舞,像极了炫耀的胜利者。
杜泉气愤,正要出手,却被银九拦下。
就在此时,一阵香风袭来,空中下起了雪花,两道白影从人们头顶划过,径直落入那院子里,电闪雷鸣,炫目的白光过后那院子里已经恢复如初,几个惨死的身子还算齐整的乡民被摆放在院外。
神情悲悯的泉客,与白须白面的妖宗,翩然行至人群中,向众人施礼以示对死者的悲哀。
他们就是救世主,来得及时,动作绚丽,走得干脆,人们再次被折服。杜泉回想方才泉客和妖宗的视线,只觉得这两位真是当神当上瘾了,可那两双饱含欲念的眼睛,即便伪装得再干净,也挡不住心里的傲慢自大。
这一场无妄之灾,害得三十几人失去踪迹。
其中一位修士更是悲嚎,说自己即将临盆的妻子不见了,这时人们才发现一起失踪的还有四位孕妇。
如此一闹,杜泉和银九莫名成为罪人,村长咬定那邪物是他们招来害人的,派了十几个大汉,将他们困在了一间石牢里,还说要烧死他们。
杜泉和银九都不以为然,没吵没嚷地进了石牢。
小长乐随遇而安,走到那儿都能咯咯咯,银九或许是觉得她有趣还捏了捏她的脸,破天荒地说:“你倒是没心没肺,和你娘一个样。”
杜泉笑笑,靠着墙壁看了眼门外,不解道:“咱们就……由他们关着么?”
第一百章 终章(二)
银九看了她一眼,抬手往门上一弹,说道:“何时都能走,我只是在等。”
“等?等什么?”
“楼月生已经在找贪狼,找到后我们就走。眼下,外头太吵,反倒此处能让人耳根清净片刻。”银九的手指被长乐抓住,他勾唇轻笑,用指尖在她手背上抚了抚。
“咯咯……”又是一串清脆笑声。
杜泉点点头,她靠着石壁,身上裹着银树叶织的毯子,一点也不冷,竟心大漏风地又睡了一觉,隐约间她似乎听到泉客声音,依旧有些高傲,但却没有在她面前时那般盛气凌人,似乎还恳求了什么,银九从头到尾只说了两个字,“出去”。
大约是相信银九,亦或是真的累了,她最终也没醒过来。子时,一阵钟声突兀地响起来,她被惊醒,从门缝望向外头,人影憧憧,火光闪烁,人们似乎在争吵要闯进来,随后被村长和妖宗拦下,他们安抚了几句,转身走进石牢。
银九怀抱长乐,悠然地坐在干草上,正手指灵活地编着什么东西,长乐也好奇地扒着自家爹爹的手,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口水滴答在胸口,很快就深了一圈。
杜泉则像一个护卫,警戒在那两人五步外,拿刀挡下从门外进来的妖宗和村长。
她说:“怎么,这么快就……就来……灭口了?”
村长摇摇头,颇语重心长道:“阿泉,我可怜的孩子,这些年你过得好么?村民们知道错了,我们都很想你,我们答应青萍要照顾你的……哎,阿伯从小看着你长大,不想你被人蛊惑,最后落得凄惨。跟我走吧,你是玲珑岛的子民,我们不会伤你和孩子的。”
“蛊惑?谁……蛊惑我?”杜泉将刀尖对准村长身后的妖宗,冷笑着说:“我看,是你们被蛊惑了吧,什么神迹、仙女!都是此妖物作祟,让你们鞍前马后,替他杀人。村长,你是拿成千上万条人命,供养妖物!该醒的人是你!”
村长面色阴鸷,向前走了一步似乎要夺杜泉的刀,却被妖宗长袖挡下。
妖宗一袭白色长袍,淡蓝色衣领,广袖博带有几分仙姿,可见修炼已达上层,窥不见妖气了。他身形修长,指节如玉,缓缓将兜帽取下,露出白须白眉和一双淡蓝色眸子,他面色极淡,像刻出来的雕像,那双眼里看不出喜怒,他并未看杜泉,越过她径直走到银九面前,说:“当初清剿那些白国余孽,你居首功,紧接着又献上冥都秘籍和无数的财富说要入我妖族。如今看来,那一番做派,都是你故意为之,你早就做好了与我作对的准备。连禁地你都敢毁,这玲珑岛怕是也已被你封锁了吧。”
话音落村长显然有些震惊,神情更加怨毒。
杜泉额头渗出细密的汗,对这个冰霜似的妖宗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银九不在意那些说辞,抱着长乐站起身,说:“妖宗,对付你,我确实是耗心耗力。因为起初觉得你也算一位人物,可你不该因为一己私欲搅得天下大乱。你与娆华两情相悦,可缘分太浅,又不认命。她痴心妄想,你便纵容她,还想与天同寿。嗬,妖宗,你也曾是一方首领,曾信誓旦旦说要让你的子民安居乐业。结果,你却让他们路沦为工具,贪狼是你一手带大,是何等尊敬于你,你却差点让娆华的人将他杀了。”
“为大业,终有人牺牲。”妖宗淡淡地回应。
“那你……们怎么不死,你们,凭什么?”杜泉实在气愤,便在一旁斥责。
妖宗总算侧头看了她一眼,说:“若我现在将你杀了,你猜银九是否会逆天而行,舍命救你。”
“我能……不能活过来不重要,关键是,我知道,九爷定……会将你碎尸万段替我报仇,这便……够了!”
妖宗那双漂亮的眼睛眨了一下,随后道:“你们终究是不懂。”言罢转身离去。
银九稳稳地抱着长乐,冷冷看着妖宗背影,随后又看向眼神凶狠的村长,说:“多年来,你苦心孤诣,造了一套水妖神魔的话禁锢着玲珑岛乡民的思想,在这里坐起了土皇帝。整个大清朝都已改朝换代,唯独你还在此坐拥一个岛国,这种掌握他人生杀大权感觉让你欲罢不能了吧,他们对你的任何话深信不疑,但凡出岛归来的人,最后都会被你喂了那些怪物吧,你怕他们说外头的好处。你畜养水鬼,又与我交易,将一些不听话的人炼制成怪物,美其名为守卫海岛,实则是将此地变成自己的私有物。”
“哼,你少……”
“你起初沉迷其中,后来发现自己逐渐被邪魔反噬,你发现了岛上的秘密,于是佯装被屠岛,杀了许多被阴气侵蚀之人,与外界勾结,逃了出去避祸。待合适时机,再回来……”银九指尖忽然变成一条白蛇蠕动身躯,他看着那蛇说:“村长,如今你看着自己的样子,会后悔么?”
“银九,我早知道你不安分!”村长狰狞地笑起来,眼中燃烧着疯狂,他手指不自在地摩挲这腰间的玉坠,阴沉道:“别以为你们来几个草包就能将我们的计划打乱,苍狼,楼月生还有什么……鲛人奴。噗哈哈……银九,你以为冥都和军方和你是一条心么?他们踏入的是我玲珑岛的地盘,来者,必死!”
“你去死吧,疯子!”杜泉眼神微眯,提刀便砍了过去,谁知自信满满的两招竟刀刀落空,村长忽然像蛇一样身子变得柔韧灵敏,像壁虎一样,攀着门边墙壁游动,嘴里“嗤嗤”的笑着。
她看着他眼神里的得意,说道:“你……真他娘恶心!”
村长神情发冷,冲他们冷冷看了一眼,说:“哼,你们等死吧!她不会放过你们的!”随后打开石门,抻了抻衣领大步离开了。
杜泉追上去,却被门上一道符文挡了回来,于是她又连忙用刀在四周砍了几下,随后发现整个石牢周围都被结界笼罩,连苍牙都无法撼动。
“方才外头吵闹,应是孕妇已全部失踪。准备一下,咱们走了。”
杜泉吃惊,“全部?娆华要那……么多?”
“婴儿纯净,代表着新的生机,娆华挑剔,在看过长乐之后,其他血脉怕是已经看不上,多抓几个,还能挑个称心的。”银九已经又编好一只草蝴蝶,塞到小长乐的腰带上。
她喃喃了一句:“真是……丧心病狂。”
“爹!”小长乐忽然叫了一声,清脆柔软,杜泉立刻向她看去,就见小家伙咧着嘴,两颗小牙细细白白,指头在嘴里吮了口吮又对杜泉说:“娘……娘”。
这就会叫人了么?
杜泉愣愣地,银九却很快应了一声,她不禁激动起来,这感觉很神奇,这大抵是世间最美的声音了。
银九抱娃的姿势很轻松,一手托着小长乐的屁股,由着她两只小手抓着他领口,杜泉有些担心那孩子后仰摔下去,可那两父女毫不在意,于是也就没多嘴。
他手腕翻转,手心出现一柄不起眼的匕首,他拿着掂了掂,便在石壁上画了起来,刻出一条条复杂的纹路,随后轻轻一推,那墙像门一样被推开,他们踏过去便进入另一个地方,是玲珑岛村子里的一户农家。
这道门……联通了两个空间?
屋内楼月生正在给苍狼处理伤口,苍狼大约是伤得太重,人形都差点维持不住,耳朵尾巴全都露出来,身上还出现黑色纹路,看到银九时也没个好脸,“哼”了一声,扭开头,却被一旁面色冷凝的小荷扇了一巴掌。
“嘶,怎么又打。”
小荷也哼了一声,讽刺他说:“不识好歹。”
杜泉摸了摸鼻尖,转身向身后看了一眼,发现那道门已经消失了。
“他怎么样?”银九走到楼月生旁侧淡声问了一句,小长乐嘴里“汪汪”喊了几声,还伸着手摇要去揪苍狼的耳朵,被银九拦住,说了句:“脏,别碰。”
苍狼呲牙,耳朵迅速动了几下,想发火又硬生生忍下,随后看了眼长乐说:“小怪物,长得还挺快。”
“汪汪,娘娘,砍。”长乐指着苍狼,小手挥舞,手里有把刀她估摸真敢劈了苍狼,看来,这丫头以后还真不是善茬。
杜泉指尖敲了敲刀柄,对苍狼说:“你也太……惨了,被伤成这个狼……狈样,还救桑琮,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哼,你们有本事不也被关在石牢么,那些人有多少你们知道么?他们又有多警觉?那个地方有多危险,你们敢想么……”苍狼脸色苍白地说完,接过极苦的汤药喝了一口,又说:“我找到了他们的老巢,那地方……你们定然猜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