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有一股连她自己都有些惧怕的力量从她心口处窜出,顺着心脉汇聚到她右手掌心,她猛地睁开眼,右眼处赤红,整条右臂上布满黑色符文,苍牙出现右手,她看都没细看,只临空一砍,就听着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这声音在杜泉耳中回荡,她舒服地眯起眼睛,随后臂上符文化作黑线窜到她腹部,杜泉赤红着眼,抓着刀将自己的腹部生生剖开,好似根本不知疼痛一样,伸出布满黑纹的手探入腹内,将一团浓稠的像是糖稀似的东西掐在手心,那东西挣动着,尖叫着想逃离,却被杜泉身上的黑线紧紧捆缚。
寒气越来越重,想攻击杜泉却忌惮于她手上掐着的东西。
杜泉此刻就像是人魂分离,她半坐着,低头便能看到自己破开的腹部,甚至能看到里头正在动弹小脚的孩子。黑线随她心思,游动到那孩子周围将她裹起来从母胎中取出,杜泉用苍牙割断脐带,看了看伤口,黑线又覆在她伤口上,为她缝合。
她身边全是血,屋子里那乱窜的寒气似乎很不安,随着屋子巨剧烈震动,寒气和她手中的那团东西也挣扎的越厉害。
杜泉把婴儿抱在怀里,她用血红的眼盯着屋内某处,冷声道:“是你吧,妖宗。”
话音刚落,屋内蜷起旋风,寒气又重了几分,挂起来的冰片像刀子一样,杜泉抓着那东西的手腕被割了一道,那团恶心的东西,忽然化成一滩水迹,向往她怀里的孩子身上扑,与此同时又有一排冰刃往杜泉面门射来。
电光火石之间,杜泉立刻后仰,抱着孩子滚落床下,并迅速抓住苍牙往门上连砍数刀。
“砰”外头的力道撞上苍牙之力,将这冰封的屋子震成了碎屑,杜泉趴伏在地上,紧紧护着怀里的孩子,她只感觉到一股清凉之气灌进来,她瞬间便被熟悉的气息笼罩。
“还好么?”
她抬起头,看到银九因焦急而红了的眼睛,吸了吸鼻子说:“你来了。”
“嗯。”银九将她揽在怀里,似乎长长的舒了口气,随后用宽大的长袍将她裹住。
而此时,楼月生快步过来,气急败坏道:“那老东西跑了。”说完“呸”了一声,骂道:“真是恶心,那娆华这还想学着白国人,借着杜泉的胎儿重生呢!好歹也做过神的身份,竟还学了桑琮那一套,缺德!”
银九此时已经将杜泉扶到东屋里躺着,小荷眼明手快的将小婴儿接在怀里,笑嘻嘻地说:“小家伙都知道笑了。”银九似乎有些不习惯,皱着眉往布包里瞧了一眼便挪开视线,又俯身替杜泉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快去烧热水,给小宝洗白白。”小荷倒是欢喜得很,吆喝着小莲烧水,两人咯咯笑着倒是将方才那一场噩梦都驱散了。
杜泉直至此时才松了口气,她刚刚只来得及看了怀中孩子一眼,对上她懵懂而明亮的眼睛,那一刻只觉得心都被填满了。
“我,咳咳……呕……”她猛地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银九给她嘴里塞了颗药丸,便搭着他手腕,源源不断地为她输送灵力。
“先歇着,稍后再说。”银九不容置疑地看着她,掖了掖被角,说:“我不走了,放心,谁都不能伤害你们母子。”
“好。”她此时心神俱疲,身上沾着血,眼睛还红着,臂上黑色符文还散发着邪气,看着很吓人,银九倒是不嫌,一直专注地看着她,神情安详温和。杜泉就在这柔软的视线里逐渐睡了过去。
楼月生拿着皮箱子进来,银九已经将她身上血迹都清理干净,替她抚平衣上褶皱。
缝针的手法楼月生最拿手,也不等银九说,便戴了纯白的手套替她缝合伤口,腹部只是早早止血,他谨慎的开了个小口,用一个小管子探进去,抽出一滩血。随后见脉象平稳,便出去熬制汤药了。
这一觉,杜泉睡得安稳,朦胧间她能感觉到银九就在身侧,倒也不怕。再起来时,小荷便将孩子抱给她,软软一团,她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弄,喂奶也累了一身汗。
这孩子倒是皮实,从头到尾就没哭一声,只咬着指头咯咯笑,小小一个,笑得牙不见眼,她的眼型很像银九,只是银九不常笑,眼睛总是紧绷着,可她不一样,总是笑眯眯,像枚月牙儿。小挺的鼻子,嘴巴像颗红豆。性子太讨喜总是把小荷他他们逗得直乐,楼月生更是开心得很,抱着她端详了许久说:“这孩子体内汇集了这世间的至阴至阳之灵,难怪那老妖婆想占了她这身子。哎呦呦,乖乖,你差点就被人给吞了。”
“咯咯……”毫不知情的小娃儿又是一阵笑,楼月生便跟着乐了起来。
杜泉身上没力气,靠在床头,她时不时扫银九一眼,觉得他似乎对这孩子十分冷淡,心里多少是有些失望的,但转念一想,银九本就是个冷淡的人,也不能强求他对一个小孩子如何热情。
她动了动身子,问:“她,叫什么?”
银九很快便接口,说:“杜长乐,随你姓。”
杜泉脸色变了变,却很快收敛,淡笑着说:“长乐很好,健康喜乐就足够了。”
“嗯。”银九点点头,视线落在长乐脸上,似乎在疑惑怎么有个人能和她那么像,小长乐见银九看她,还勾着头使劲瞅银九。
杜泉不由得又笑了,只觉得,如此甚好。
由于小家伙的到来,这小小的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正屋毁了,他们就搬到偏屋住着,所幸这几日天气渐好,白日裹得严实些,坐在檐下守着火盆,晒着太阳,十分舒服。
小长乐确实和寻常小孩子不同,她仅仅只用了一个晚上就从一只皱皱巴巴的小婴儿变得白白嫩嫩,胖嘟嘟。还咿咿呀呀说话,眼睛清亮,听人说话时还时不时皱眉挤眼,倒像是听得懂。楼月生说这孩子吸灵气长得更好,所以,晚间时候便是银九带着她,也不知吸了多少,清早便咯咯笑个不停,连小荷都说,这丫头怪得很,竟能在银九那冷脸下笑得那么欢,长大了保不齐又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杜泉喜欢抱着小长乐,这孩子一回到她怀里就十分老实,像是知道她身子虚似的,不哭不闹极为安静。
她也很快发现长乐的神奇能力,她五感灵敏,且与生俱来就一种对自然的感知力和操纵力,小手划过水面便可抓起一把圆溜溜的冰珠,奄奄一息的植物在她手里便可恢复生机,就连小动物对她也十分友好,还会停在她手心啄米。
这些发现都令杜泉十分稀奇。
转眼便要到上元节了,这是玲珑岛遭祸后第一个重要节日,历年都会大肆庆祝,放灯,祭祀,赛船,篝火大会……只是,今年赶上了百年祭,还差点被火山灰吞噬,事出突然,这节日怕是要从简的。
这日,她又如往常一样,抱着小长乐在外走动,看着小娃儿指着远处咿咿呀呀,便走到门外往那边眺望,这一看不要紧,她似乎看到岛上立了一尊大佛,于是赶紧拿着楼月生送来的望远镜向玲珑岛那边又仔仔细细看了一眼。
好家伙,这也就十来日光景,怎么就塑了那么大的一尊石像呢?
那雕像难以想象的壮观,杜泉他们现在居住的四方岛离那少说也有二里地,即便这么远的距离,她依旧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那里的景象,那仙女衣带飘飘,身姿婀娜,微微颔首俯视苍生,或许真是灵气充盈,这么看过去竟觉得那东西身上有光。
她抓着小长乐的胖手亲了亲,低声道:“这下百姓们便更信了吧,又是一个神迹。”
“咿呀咿呀……”长乐依旧指着那边,倒不是指岛上,而是指着水里,杜泉奇怪,看了看长乐又看了看水面,随后,调动了灵力汇聚在眼中,凝神再看时,竟还真的发现诡异。
在水下,有一缕一缕的发光物链接在海岛周围……如果将海岛比作一株植物,而那些放光的东西,便像是它的根须,丝丝缕缕浮在潜在水里随着水波荡漾,若隐若现。一旦不留意,它们就会和水波混在一起,让人忽略过去。
杜泉收回视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扭头便看到银九和楼月生并肩从山下的小路上来。
她抱着长乐走过去,楼月生一见到开心果便乐呵呵地抱过去,一便边叽里咕噜说着一些奇怪话,一边往院内走去,杜泉走得慢,银九便扶着她慢行,责怪她一个人出来。
杜泉笑着说:“这里,你都布……了百八十个阵,没……人进得来。”说完她又指了指玲珑岛说:“何时建了那……么大的雕像。”
银九也向那边看了一眼,讽刺道:“说是自己从地下冒出来的。”
“啊?冒出来……”她撇了撇嘴,“真能胡编乱造。”
“有人信便好。”
杜泉又说:“那……娆华没得逞,他们,接……下来会如何?”
银九将她带进屋内,按在床上老老实实靠坐着,而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随手拿出一个橘子剥了起来,淡声道:“这周围诸岛至少十几万人口,也并非只有你一个孕妇,她再寻便是了,那仙女能赐子降福,周围许多人家来求子,或是给孕妇保胎。长乐是最好的选择,可她没成功,已失了机会。所以,这几日定会再选替代品。”
“能拦住她么?”
银九摇摇头,“她与妖宗皆是上古时的厉害角色,那日偷袭你,是他们低估苍牙之力和长乐的能力,也没料到我会提前过来,所以一时不察,错失先机。娆华被你伤了元神,妖宗才没恋战,带人离去。否则,他们若联手,确实有翻江倒海之能。”
“所以,娆华是因妖宗触犯了戒律么?”
“应是吧,那两位的事,我也不清楚。”银九像是不愿多谈。
杜泉点点头,没再追问。她也知道什么是量力而为,银九拦不住那两个疯子,不见得就没计划,他一定在准备了。
她吃着橘子,忽又好奇,他们一早去了哪儿。
银九说:“去见了冥都的几位差役。计划有些变动,他们必须得小心配合。”
“什么变动?”
“我要毁掉玲珑岛,让它永远消失。”银九冷冷地说了一句。
杜泉抬眼看他,对上他决然的视线,皱眉道:“非得,如此么?”
“是,它不灭,就会有其他人继续用这里得天独厚的条件作恶。这是一块天赐的福地,却也是一片长满祸根的沃土,一旦有人播下种子,日益浇灌就能再造个地狱。你不是看到了么?在岛的最深处,都养着些什么东西,若我说,那只是冰山一角,你还敢留这么个地方么?杜泉,女娃炼石补天,就掉下来一个泥点子,竟凝结出一片岛屿,你说它到底裹夹了些什么东西,才能有如此规模呢?”
杜泉脑子里出现桑琮和那些白国子民,玲珑岛百姓。那么多……还只是冰山一角么?
“能……做到么?”她低声问。
“大约是不能,但总该试试。”银九说。
两人又沉默片刻,银九忽然说:“往年上元节你是如何过的。”
杜泉脑子还没转过来,含着橘子愣愣地说:“啊?我……我就糊一盏灯笼,再吃碗元……宵,总是一个人,也……不怎么过节的,没什么……可庆祝的。”
“你想要个什么样灯?”
杜泉被他问得又愣了一下,说:“就……就一般的红色的大灯笼,就挺好……还喜庆。”
银九看了她一眼,随后点点头,上前替她拢好被子,又把火盆往床边推了推,说:“我知道了,你睡会儿吧,村长向周边各岛都发了通知,允许众人在上元节那日来岛上参拜仙女像。”
“嗯,我懂了。”
杜泉闭上眼,听着银九走出屋外后才睁眼看向屋顶,她很清楚,节日的那一日,便是一场殊死博斗。
第九十九章 终章(一)
花弄影,月流辉,水晶宫殿五云飞。[注]
浮光掠影般的景儿,听着像是幻境,谁知,玲珑岛自从神仙显迹后,十几天的时日就真的在岛上造出这么个人间仙境来。
上元节当日,傍晚时分,杜泉才准备着前往玲珑岛,因为离得近,风浪又小,不过二十来分钟就到,而且,不急着过去也是怕碰到泽秋她们,否则又要费心应付。
船刚下水,他们便听闻一阵钟声,敲钟人必是施加了法力,故而钟声荡出百里之外依旧凝而不散,不知岛上此时是发生了什么事。小荷他们已经检查了船只,保证一切妥当后,杜泉便抱着小长乐,穿得厚厚实实出发上了船。
今日晚霞格外美,将半边天和海面都映成了火红色,可这颜色太过浓烈,无端端叫人不安……
船很快便靠近海岛,前方已经密密麻麻地泊了许多船只,所有人都在仰望海岛上突兀伫立的那具巨大石像,那东西越发灵气逼人,仙女神情温和,连嘴角的那抹笑意都显得十分真实,在漫天红霞中,它的莹白越发显得圣洁。
杜泉也抱着长乐抬头看,如此庞然大物压在头顶,任谁也难以忽视。离着岛岸还有半里地的时候,抬眼恰好能对上石像的眼睛,石像眉眼低垂,看上去就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然而,当杜泉皱眉细看时,总觉得那一双眼缝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宛若活物。
“咿呀咿!”杜泉脸上被猛地拍了两下。
力道不大但是声音清脆,她低头见是小长乐在挥着手臂,还以为这小伙闷坏了,便晃了晃她,两人玩儿一会儿。可她总觉得有一种声音在蛊惑着她,让她再次抬头看向石像。
“别看了,会被摄魂。”银九冷不丁出声,她被掰直身子,眼神还有一些迷离。她连忙抬手在指尖狠狠咬了一口,刺痛令她回过神,于是低下头不再与石像对视。身后的小荷此时也低咒一声,还说:“邪门了。”
可见,立起这神像的人手段了得,在人们还未入岛时就已经不知不觉、毫无防备地与那东西产生视线接触,遇上心神不宁的,一个错神就被牵制神智,所以,只要是靠近海岛者,都会毫无例外地乖乖进岛,一个都别想出去。
杜泉皱眉,低声道:“好厉……害的法术,我分明已经小心了,却……还是中招,更别说那些前……来祈福的普通人,他们本……就对神像怀有敬畏之心,被控制简……直是易如反掌。”
银九半阖着眼,淡声道:“就像食人花一样,艳丽娇嫩,散发着甜美的味道,诱惑猎物靠近,随后将其吞食。妖宗、泉客他们自持身份,懒得动手抓人,便使这些计策。倒是不必费心抓捕,只需投放诱饵,那些人就会源源不断地赶来,排着队来送命。”
杜泉靠着船舱门,缩了缩脖子,将长乐又往怀里拢了拢,说:“就……为了娆华不死不灭,为了争什么霸权,他……们就敢害这么多人……”
她看着那些急匆匆上岛的人,其中还夹杂着好些洋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
船只越到靠岸时越难行,张凤避开左右的障碍,晃了一下,杜泉歪了歪身子,银九便将她揽住。好在那小伙子驶船的技术不错,见缝插针,竟还寻了个不错的位置。
下船时小荷与小莲走在前头,谨慎地看向四周,杜泉也同样不敢掉以轻心,眼前的一起都太诡异了,让人有种误入虚幻世界的错觉。
谁能想得到还未出正月,老天还时不时下雪的时候,这岛上竟绿树成荫,百花齐放呢。
树林中鸟儿长吟一声,成群略过众人头顶飞上高空,停在石像的手心上。杜泉随后扭头看了看四周,不出意外的发现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如春日般绚烂的景致吸引,赞叹不已。
她小声地问银九:“这是幻境么?”
“是真的。”
“可,季节还……差着几个月呢……”
银九皱眉盯着远处的密林深处,说:“玲珑岛,在掠夺他处生机,逆天而为本就会乱了天道,此处如春日,想必是地下某个大阵被强行催动,引得时节错乱,气候无常,所有生物都被搅乱了节奏。所以,此时的绚烂,正昭示着某个地方的东西在在极速衰败。”他屈指扣了扣手臂,对杜泉说:“你将先前看到桑琮时的场景再与我细细说一遍,若是我猜的没错,这里一切的灵气源头,就在他被关押的地方。”
杜泉连忙点点头,将她是如何感知到桑琮方位,后又通过他视线看到什么东西都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银九低头沉思,向前走了几步,说:“你当时,确定看到桑琮和那些如同蚕茧似的尸身都被连在……树根上。”
“是,那树……根黝黑粗糙,盘根错节,壁上结……了黑瘤子,疙疙瘩瘩,散发着恶臭。但那些……尸身却很干净,像是被一件纯白的薄膜裹……覆着,他们死……前似乎十分安详,不像是被虐……杀。”她皱着眉形容了一番。
“安详,谁能坦然受死呢。白国子民,淳朴善良,热情好客,他们依山而居,食草木饮山泉如精灵一般。即便远离纷争,可仅仅因为血脉的神奇,便被觊觎捕杀。万人城邦,一夕被灭,尸首全无。”银九抬眼看着石像,低声道:“这般遭遇下能呈现安详的面容,嗬,杀人者这是在愚弄谁呢?”
杜泉也顺着银九抬眼,这个角度已到了石像左臂一侧,并非正面视之,此时再看那石像眼神,正要对上它的眼尾处,眼缝中仍然涌动着某物,它像是在斜睨着他们,邪恶而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