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不……”
“怎么,你要在此过夜?”
“……不敢,我不敢。”杜泉结结巴巴说完倒是把楼月生逗得笑了起来,于是也跟着呵呵傻笑。
银九懒得听他们啰嗦,大步出了门,沉着脸立在檐下,杜泉跟着楼月生小跑着离了那铺子老远站在。就见银九一直拿在手上的那把红伞忽然快速旋转,从扇柄冒出一股红蛇般的雾,盘旋在成衣铺上,“轰”红雾越凝越大,最后像撑破了一样炸裂,落下火星将房屋罩住,只一个瞬间那铺子便好似被炮轰了似的坍塌成废墟。
第九章
红的火好似昙花一现,瞬间炸裂又骤然消散,半分灰尘都不起。楼月生笑着打了一个响指,称赞:“好手笔。”
杜泉连忙附和,也拍了拍手掌。
银九用看智障的眼神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便走到一辆黑色轿车旁,那个叫做陈璜的少年上前打开车门,随后两人便坐车离去。
楼月生无所谓地耸耸肩招呼道:“小尾巴,走吧。”
杜泉因为方才的赤色火焰被惊得走了神,她依稀记得,自己从黑洞中被拖出来时便看到渔村方向是漫天红光,那吞天噬地的赤焰和银九施展出来的神技如出一辙。
而婆婆和一些村民就是那场灾祸中失踪的……
难道,银九之前去袭击了村子?为什么?
肩上被推了推,杜泉连忙回神。
楼月生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轿车说:“欢迎,杜泉。”
“多谢。”
他从出现开始便一直明媚热情,杜泉庆幸自己不用应付银九那样冷冰冰的人,鞠了一躬后跟着走过去。
车子崭新漂亮,静静地停在那儿,像是古时候豪门家的良驹,她总觉得自己的寒酸会惊动这件宝贵东西,于是攥紧包裹,一直没动。
“怎么?”
楼月生开车门时回头看了她一眼,杜泉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我这……衣服脏。”
“放心,陈璜很宝贝他的车,自己会洗的,你不用管。”说完怕她不自在,抬起叫就在垫子上踏了一脚。又从她手里拽出包袱放到了副驾驶位置上。
“反正也脏了,走吧。”
杜泉不好再矫情,钻进去便轻轻坐在车座前半部。
楼月生侧身越过她关好门后,温声道:“小尾巴,你生下来就是结巴?”
“好像……不是。”
“好像?”
杜泉摸了摸嗓子,记得小时候她还跟着阿婆唱歌,那时候她还是个声音清脆的小姑娘,村长还说她是“云雀”,说那种鸟儿声音好听极了。
可她自从洞里出来后就变成结巴,五年不说话,再说时竟忘了怎么开口……
她点点头,“忘……记了。”
“别怕,在银公馆你不必拘谨。银九爷面热……最是温和不过的人,日后你便知道了。”
杜泉点点头,银九凶名在外,冷酷不近人情她可是领教过的,“温和”这两个字,似乎跟他就沾不上边。
可她总不能当着楼月生的面胡乱说话,于是挂起傻笑“呵呵”两声,又说:“我知道了。”
“乖,给你吃糖。”楼月生从裤兜里摸出一把糖果递过来,杜泉连忙接过。
这个人和银九还真是不一样呢……
杜泉没吃过这么高级的糖果,剥开吃了一块,橘子味在狭小的车内散开,酸酸甜甜的口感十分好吃,她轻轻含在嘴里,生怕吐沫太多把糖化掉。慢慢的,她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了。
轿车经过天桥之后便是公租界境内,这条桥梁两边像是链接着两个世界,那头是金玉堆砌的欲望之城,而他们身后就是腐朽破旧的老街小巷。杜泉看着窗外高高牌楼,仿佛进了一张大口,日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进到城内,到处是高耸的洋楼,闪耀的霓虹灯,来来往往的汽车还有整洁宽敞的街面,处处洋溢着富足奢靡。
杜泉拘谨地拉着扶手,看着镜子上照出自己的样貌,她不禁在想,分明才活了十六年,为什么会有种过了好几世的感觉呢?
司机十分贴心地将车窗打开,杜泉探头看着沿路风景,墨河支流在城内盘恒,夜晚的水面波光粼粼,像是藏了什么珠宝似的。看了会儿,她又回头去看楼月生,就见他点了一支雪茄,正靠着车被闭目养神,偶尔抽上一口,大半都被风吹的燃着了。
对于这个人,她心中有疑问也有戒备,他像是特意订做了一张笑脸,将所有心绪都掩藏下去,这么说,倒是和她一样。她是被逼的,而他呢,是为了掩盖什么。
她一路上千头万绪,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消化这些日子变故。她告诫自己不要不甘心,定要坚强,要好好地奉承这些人,阿婆和村民或许和他们有关联。
所有的心绪都在车子停下时被她收了起来,挂起笑脸,亦步亦趋地跟着白衣裳的楼月生。
外头下起了小雨,他撑起一柄白色的伞,绅士地给她头顶遮了雨,带她进了院。一路上不但低声嘱咐她小心,还替她拎着大包,这样天身戒备又初来乍到的杜泉十分别扭。
银九他们先到,此时已经回了书房。
杜泉再次踏入归墟院,恍惚感慨,仰头望着三楼的窗户,叹了口气。
“哎!小心!”楼月生忽然惊叫。
随后迅速向旁侧挪开,杜泉正吃惊他的速度,就听着身侧“呼噜呼噜”一声低吼,肩上一重就被大黑狗“阿铁”摁在地上,脸上手上被舔得湿哒哒。
“阿铁。”
她知道这狗也没恶意,就没喊叫,而是用手顺着他的毛,让它冷静。
楼月生浑身雪白,怕狗弄脏他的衣服,已经大步退到了楼梯上,见状弯下腰看了他们一眼,笑着训斥:“阿铁!小姑娘都被你吓坏了。”
那狗很有灵性,“啊呜”一声,用大头顶了顶杜泉的手就缓缓移开了。
杜泉含了一嘴狗毛,撑着胳膊起来,扭头就看见阿铁耳朵忽然立起来,猛地扑向门外,没一会儿便叼着那只成衣铺门口的流浪猫跑进来了,杜泉惊了一下,赶紧扑过去把猫救下来。
“猫狗……一家亲……别咬它。”
她搂着那只猫,往后退了好几步,认真地劝说那只半人高的大狗。
楼月生看着底下的几个傻憨,收起雨伞甩了甩,哈哈大笑,指着她乐不可支道:“快上来吧,别让你的大老板等着。”
杜泉瞥见他步履轻快地上了楼梯也跟了上去,这阴沉沉的院子,还真是可怕,夜里就更吓人。
楼月生径直进了银九那间书房,杜泉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刚提起脚要跨进门,就被斜里出来的陈璜一把揪住后领。
他一手端着茶盘,一手恨不得勒断她的脖子,冷声警告道:“九爷书房,无令不得入内,你算……”
“小尾巴,快进来。”
楼月生的声音一响这陈璜就拧了眉,那川字就像是被刀刻上去的,小小年纪显得分外阴沉。他有些不解地盯着杜泉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最后“哼”了一声松开手,端着木盘不知去了哪里。
杜泉撇撇嘴,心想自己又不是来抢饭碗的,至于么?而且,银公馆每天三顿都是给人吃□□么?为什么一个两个都爱绷着脸冷声冷气,简直莫名其妙。
她揉了揉被陈璜拽疼的脖子,见那小阎王走远才推开门进去,地上的木地板被擦得干干净净,整个屋子里都散发着一股清香,和银九身上一样。
也不知是他染了屋子,还是屋子熏了他。
“小尾巴,过来。”楼月生又喊了一声。
“是,来了。”
她像个小学生一样挺直了腰喊了一句,使劲在门口搓了搓脚底的泥才走进去。银九端坐在桌前不知写着什么东西,楼月生此时已经脱了西服外套,精干的马甲,衬衣整整齐扣着,显出他的细腰和长腿,十分养眼。他立在一旁的书架前随手翻看,姿态悠然。
杜泉恭敬行了一礼,就垂眼看向地板。
楼月生哗啦哗啦翻着书,温和带笑的声音响起,说:“从今天起,你便是这银公馆的二管家,龙海市最年轻貌美的女管家,平日自己寻些事做做,公馆内随你走动,想出门便来同银九请示,他若点头你便出去,咱们这里没什么规矩。”
那双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虽笑着却让她绷直了后背,此时的楼月生与方才判若两人,好似一个久居上位的王者,眼神锐利而沉重。
只是她一来就做“管家”这真的合适么?银家任职是不是太随便了?
她沉默了片刻,不确定地说:”我只会做些……苦工,管不了事的。”
楼月生拍了拍腿,笑道:“放心,这里的管事,就是苦工。你这么有经验,当仁不让。”
“我……”
银九忽然发话:“勿乱走动,勿擅动这里人的东西,勿喧哗,勿管他人闲事,勿散播银公馆内任何见闻,若违背,我亲自杀你。”
杜泉吓得脸白,连忙发誓。
楼月生靠在隔断边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手上的毛笔快速旋转着,让人眼花缭乱,最后被他指尖一弹便落入旁侧笔筒。
“噔”一声。
银九停下笔,不耐烦道:“都出去。”
楼月生并不把逐客令当回事,而是笑着走到杜泉跟前,安慰道:“不必紧张,银老板是嫉妒咱们有话聊。”
“呵……呵呵……”
杜泉挂起笑脸干巴巴笑了两声,见银九冷冷地向她看过来连忙收起笑脸,低头拿头顶对着他,并且认真地保证道:“我……我保证,努力工……作。”
见她憋红了脸,楼月生点点头笑道:“好,我信。待会儿你就去旁边那棟红楼找陈璜,拿你的衣服和钥匙,有什么事就问他。”
话音刚落,外头陈璜声音传来,冷冷道:“楼月生,有客。”
“啧,没礼貌的小鬼。”楼月生笑了一下,伸手拍拍杜泉的头,淡声道:“我去看看。”随后拿起外套便转身出去了,杜泉紧张地看着他的背影却没敢轻易追上去。
只是,他还没说这二管家是做什么?
她咽了咽吐沫,僵硬地转身看向银九,揪着衣角踟蹰片刻后,小声道:“九爷,请问……我日后……要做什……什么?”
“随你。”
随我?
杜泉愣怔在地上像根风干的萝卜,头顶的头发软塌塌的盖下来遮住了眼睛,她忍不住抬手拨了拨,就见银九忽然抬头看过来,手上一顿连忙缩回背后站得笔直。
“听不懂?”
“我……我懂。”
“出去。”银九那好看的眉紧了紧,不耐烦地看着她,甚至懒得再和她多话,只是用笔杆指了指门外,让她消失。
杜泉快速地出了门,挎着自己干瘪的包下了楼梯。
她其实还挺怕那个陈璜的,每次看她都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根草或是一块石头。如果说楼月生是和风细雨他就是寒霜冰雨,比银九都死气沉沉。
这人肯定不好相处,他会将东西给她么?
夜晚的冷清道路上,杜泉抱着猫领着狗,心里百转千回,她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来了银公馆,人们把这里传的神乎其神,好似宫殿一样。可这里阴森森的比鬼宅还荒凉,除了大哪有一丝富人家的奢华。
她走着走着,听到风穿枝叶,沙沙乱响,吓得唱起了歌,咿咿呀呀给自己壮胆。这怂样,就和她小时候经过坟地的状态一模一样。果然啊,她就不是个享福的命。
她仗着胆子找到陈璜所在的那处三层的棕红色小洋楼,那颜色就像凝固了许久的血色,此时和黑色也没什么两样,融在夜色里她直到走近才瞧见轮廓,忐忑地在门绕了几圈才去敲门。
“您……好,有人么?”
刚说完,门“砰”的一下朝外打开,杜泉被扇了个跟头,后仰着掉在石阶上,手肘磕在水泥台子上蹭掉一块皮,很快就渗出血。
那只脏猫过来冲着杜泉叫唤了两声,跳到她腿上,陈璜慢步从门内的黑暗走出,连发丝都写着不耐烦,一只手捂着鼻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质问:“鬼鬼祟祟,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