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泉捂着胳膊起来,极力压制的愤怒最后还是迸发出来,她红着眼哽咽道:“我没有!”
陈璜眉头皱出一条深渊沟壑,退后两步催促道:“从我的门前消失,现在,立刻。”
杜泉见他果然就是个脾气暴躁的狗逼小子,也懒得再拖拉,直说:“楼先生,让我来拿……东西,麻烦了。”
陈璜转身从屋内拿出一个包裹,“砰”一下砸到她身上,冷声道:“拿走。”
衣服厚厚一沓,却又轻又软。她紧紧拿着,生怕这些金贵东西掉在地上弄脏。
陈璜冷着脸向东北方向指了指,那里一片树影森森,什么都看不到,可他也无意解释,冷声道:“你住东跨院玄字第9号院。”
“走吧!”
“那这屋子——在什么位置?”陈璜原本也没打算带她过去,随便说了句:“自己找。”便“砰”的一声关了门。
杜泉习惯这种趾高气昂的人,也没生气,拿着东西就去找到那个东跨院。
夜里很凉,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公馆内寻找所谓的东跨院,总算在一入大门不远处的东边找到一排荒废的小院,最靠北有个拱门,旁边挂着木制的小牌,上有红漆字“玄字9号”,也就是说,还有其他8个院子,也不知道里面住人了没。
第十章
拱门掩藏在蔓藤之中,黄铜大锁,门轴生锈,应是有一阵子没人住了。杜泉好不容易挤进来,就看到三间正房,三间南屋,不大院子,杂草丛生。
正屋是打通的两间屋子,有人住过的痕迹,锁子有些生锈,她废了好半天劲儿才打开,摸索着打开灯,水晶灯相继明亮起来,驱散阴森的冷意。
“到底是……有钱的。”她喃喃着将家具上的白布取下。
红木家具,洋钟,沙发,大床,格子纹的地毯,书桌和木椅,里屋立着一排浅色木衣柜,里头有淡淡香水味,原先应该住着女人。
客厅后墙是一排书架却一本书都没,落着厚厚的灰,看着最少有半年没人住了。
她很知足,这比以前的窝棚结实多了。
烧了热水将身子擦洗干净,洗去一身疲惫。她将大厚毛巾裹住头发盘腿坐在沙发上,打开那绸缎包裹,是银九拨给她的衣服,从睡衣到外衣都有,睡衣是蚕丝材质,穿在身上很软,外衣是淡蓝色的绸缎旗袍,半袖立领,尺码偏大,她有些撑不起来。
她仔细叠在床头,散开头发坐到了窗边晾着,怕湿了被褥。
包里还有两块烧饼,就着热水吃下肚子里总算不那么疼了。座钟响了,显示凌晨四点,眼看天就亮了。
她缩进被子里,将自己裹紧,舒服的叹了口气。
被子好暖和,蓬松柔软,贴在皮肤上别提多舒服了,她将被子抱在胸口,这才安下心思索今天遇到的这些奇怪事。
“老板、成衣铺、殡仪馆、苏红、洛姬、镜子……还有银九!不得其解,不可置信,不……不敢反抗。”她蜷缩着,咬着指尖咕哝,眼睛黑亮闪烁着不安与彷徨。
镜子不是镜子,会吃人杀人。
苏红不是苏红,身体里藏着一个恶魔。
银九和楼月生也不是凡人,能放火烧宅,能降服魔镜。
那……银公馆只是一处富豪宅院么?它本来面目又是什么……真像银九说的,只要承诺留在这里,就会被庇护么?
她看着床头的台灯,盯着灯罩上漂亮的图案,那是山清水秀的小景透露着祥和安宁,就像她很小时候记忆里的小渔村。
“轰隆……”
外头下起了雨,雷电交加,屋子里也跟着闪烁,将院子里的树影硬生生地投在墙上。
杜泉裹在被子里,双手合十不停祈祷,期盼着暴雨夜快结束,盼着盼着就睡着了。
梦里她回到渔村,那是她被关起来的前三个月发生的怪事。
那也是个阴雨天,她在岸边捡贝壳,见雨幕中出现一艘大船,从船上下来好多人,那些人行动迟缓,一身褴褛像是人偶。她吓得快速往家里跑,却见那些仿若失魂了的人跟上她进了村,一直跟着她来到家门口。
那一天,阿婆脸色特别差,安顿她睡下后,就带着村长和几个叔叔上了山,把那些湿哒哒的人们都带走了,这一去竟足足有三个多月。
后来,村民说那船上的人都死了,来的是艘空船,可她分明看到了很多人的……阿婆回来以后抽着旱烟袋不说话,晚上给她煮面吃,清汤面撒一些葱花,再窝两个鸡蛋,那就是最美味的了。
再然后呢?
她便被阿婆送进海湾处的溶洞里,那儿常关押犯人,她懵懂地被关了五年。
五年啊……
她出来就变成了结巴。
“汪……汪汪,喵呜……”
杜泉惊醒,梦见自己变成了狗,醒来时天放晴了,她惊叫一声才急急忙忙去梳洗。
一边搓脸一边咬着木棍练习说话,让自己说得很慢咬字清楚,今天是上班第一天,她一定要好好干活。
阿铁和瘸猫在外头上蹦下跳活泼得不行,简单得叫人羡慕。两只小家伙见她出来就屁颠颠地跟着,清晨的银公馆依旧散着寒气,寂静阴沉,遮天蔽日的树上连只鸟雀都没。
她轻手轻脚的在前后走了一遍,发现所有门都关得严严实实,陈璜说不能乱开门,于是又去了昨天陈璜在的那个两层小洋楼。
“笃笃笃”
“请问……陈璜先生在吗?陈……”她拍着拍着门竟开了,罗馥犹豫了一下,推门走进去。这洋楼所有窗户都遮着,昏暗潮湿,屋内没有灯,用的是蜡烛,有点儿风就会晃动。
杜泉又往里走了走,到处蒙着白布,不像有人居住的痕迹……随后他听到其中一个卧房有响动,于是壮着胆子推开门。
“好香啊”是掺了薄荷的熏香味道,门正对着一块屏风,那边应是点了蜡烛,所以她能看到梨花木底座和绢上的画,上面绘着复杂的山川河流,画法古拙,青绿赋色,看着更像是一副地图。
杜泉慢慢绕过去,差点惊叫出声。
里头竟停着一副黑漆漆的棺材,顶上的盖子被掀着,而陈璜……就躺在里面,双手交叠在胸口,衣冠整齐,面容苍白,他死了?
她吓得说不出话,紧紧捂着嘴,此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阴风,墙上的符纸被吹得哗啦哗啦。杜泉转身想跑,一转头就对上一张人脸,她慌张后退,后背已经挨住了棺材板。
“你……你……”
“吓到你了女娃。”那脸笑着从黑暗中走出,她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家。他身材矮小微胖,头发灰白仔仔细细梳到后面,脸上皱纹不多,眼睛小小,蒜肉鼻,下巴上长了个痦子,他不知何时就站在小泉身后,见她瞪大了眼就要吓晕过去时便笑道:“娃娃,我是这里的管家,跟我来吧。”
“谢……谢谢老……管家。”
她跟着管家走出那栋楼,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似乎有所感应般转身回头看了一眼,便见陈璜直直的立在窗户边,一双眼正冷冷盯着她,吓得她立刻调转头小跑着跟上老管家。
“管家……陈璜……他。”
老管家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陈璜这孩子生来就古怪,正经屋子不住就爱睡棺材,别理他,就是……太淘气了。”
杜泉看着那老人家的侧脸,闻言愣了愣,心道:“睡棺材……能叫淘气么?这就是……就是病啊!”可……那是陈璜,一双眼就要杀人的小魔头,她可没胆子去问。
于是,把小阎王这个外号结结实实地安在了陈璜头上。
老管家腿脚灵活极了,杜泉紧跟着还有些费劲,他们来到公馆的大花园里,这里种着很多花,还有果树竹林,假山石旁放着一个西洋纹饰的喷泉,大约是太久时间没用,脏得很。
本来都是好东西,可如今这里无人打理修剪,杂草丛生,一路走过来就好似一处废园。倒是不远处一个不大的小湖很是清澈,竟一点杂质都没有,荷叶田田,清香四溢,倒是与四周的阴沉格格不入。
正探头打量,就见老人家停下来,慈祥地说:“娃娃,银公馆的管家其实也没什么事可做,清闲得很,九爷也不会刁难人,你每日只需迎接客人,打扫打扫庭院便好,尤其这染墨湖,要多多费心看管。”
“是……”
老管家点点头,忽然甩出一张手帕掩面哭了起来,肩膀一抽一抽,豆大的泪珠子滚下来,把杜泉吓了一跳,连忙安慰。
“老管家,您……您别哭。”
“娃娃,爷爷的孙女如果没死,就是你这般大,我命苦啊!”
杜泉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能不停的拍着老人家的背。
老管家哭得老泪纵横,十分可怜,他还说:“咱们九爷可怜啊,父母兄弟都被杀死了,他五岁便开始掌家,从没开开心心的笑过。他被坏人设计着得了怪病,又被夺了大半家业,就剩下这破烂的大宅子。银氏百货靠他死撑才不至于倒闭。你看到了吧,他身子极不好,又爱逞强,整天忙碌不眠不休,他很孤单,你定要好好照顾他呀。”
杜泉没想到表面如此强悍的银九竟这么可怜,便犹豫道:“可九爷身边……还有其他人……我能……做什么……”
“哎,这里住这着的就没一个省心货……他们身上背着外债,都靠九爷庇护,只有你……是个好心的孩子。”
都有病这倒像是句实话,杜泉抿唇点点头,答应道:“我一定……尽力照顾九……”
“好,好。”老管家说话很快,听她答应后欣慰的点点头,眯眼看向湖面,似乎又想到什么往事,好半晌才惆怅道:“九爷每日便会来这里赏湖,所以平日得多清扫才行。”
杜泉连忙点头,说道:“我……我来扫。”
“嗯,这是银公馆布局图,你记在脑子里。打扫的工具都在库房,并排三间平房,你自去找吧。”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我要出趟远门,家里边靠你照料了。”
“老管家……我什么……都不会。”她急着拉住他的袖子。
“娃娃别怕,楼先生会帮你的。归墟堂北侧就是厨房,记得吃饭。”难得有人还挂心她吃不吃饭,杜泉感激地鞠了一躬,站起身还要再谢时,那老管家已经没了踪迹,她紧张地退了几步,喊了几声“老管家”也没人回应。
他那句话真是说得对,这里就没一个省心的……
这几日已经被这些诡异遭遇磨炼的身残志坚,杜泉立在原地缓了一会儿便去寻找所谓的库房。
等她走后,远处石墙边陈璜抱臂看着那老管家不屑道:“臭老头,你这么胡编乱造的污蔑九爷,他若知道非得拔了你的老毛!”
老管家却颇有深意地笑道:“你个憨货知道什么,有的人……聪明着呢!”
“切,让她少在我跟前晃悠。”陈璜冷哼,拿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老管家抚了抚胡子,摇头晃脑道:“这丫头和你们的牵绊……深着呢。”说完笑了笑,背着手往门外走去,很快便消失了踪迹。
“装神弄鬼!”陈璜看着老管家离开的方向不屑地冷哼一声便向库房那个方向走去。
而杜泉这边按照记忆中的布局寻找那库房,弯弯绕绕走了好半天,才找到那排灰顶白墙的库房,那地方不远处就是陈璜那栋小楼的西北边,是她迷迷糊糊地绕了一大圈。
库房旁侧停着六辆汽车,整整齐齐排着,被擦得黑亮,她走近后才看见陈璜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拭最边上那辆的车灯。
“陈璜……我来找东……西。”她上前打招呼。
陈璜站直身拧着眉打量了她一眼,冷淡道:“别碰我的车,否则要你好看,库房第四五个随你使用,其他的少进。”
“哦,好。”
她权当陈璜脑子有病,也不在意什么态度问题了。用钥匙打开四号库房,将铁锹、木桶之类的小物件放到推车里拉着去了花园。
湖边空气凉爽能闻到莲花香,面向北侧能看到银九的那座木楼,正对着他书房的窗户。也不知银九这个时候起床了没,正想着那扇窗户便被推开,她看到银九今日穿了件银白色长衫,越发清俊孤冷,他应该也看到她了,向这边瞥了一眼就望向湖面。
杜泉顺着他视线看了看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把抹布搭在肩头拎了铁锹和铁刷便去清理杂草和青苔,这些苦活她早就做惯了,所以也不觉得累。
沿湖岸种着树,一点都不晒,她饿着肚皮忙碌了一整天总算把石径和石岸清理出来,杂草都被堆到了树坑里,石路被清水刷过,露出本来颜色,花园顿时清爽不少。
“喵”、“汪”、“哗啦哗啦”杜泉从草堆里抬起头,就听见一阵扑腾声,赶紧往湖边跑去,就见那只猫蹲在阿铁背上,正玩儿的欢畅。
杜泉惊恐的回身看了木楼一眼,见银九没在窗边,连忙扑到岸边把那两只拽起来。脏猫舔着爪子朝她叫了几声,她呵呵一笑干脆拎了猫放到木桶里用香皂狠狠洗了一遍,反正银公馆富裕,这种香皂扔了一堆。
嗬,三桶脏水下去,黑猫变白猫。
她拎着蔫儿了吧唧的猫,笑嘻嘻的说:“以前是……黑煤球,现在是雪……团子,看你吃得一身肥肉,叫你……肥仔吧。”
话音一落这猫就忽然窜起扑棱了身上的水跑的没了踪迹。杜泉甩了甩手站起来,正要去歇会儿就见拱门那边过来个人。
待人绕过来后才看清楚那是银九。
她条件反射地立正站好,规矩地打招呼:“老……老板好。”
“你随意。”银九冷冷地说了一句脚步未停的走到湖边后便背着手看向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