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递出去,离得太远,杜泉并没看清。
他说:“只这一次,拿着此物速速离开。”
苏红拿了东西便咯咯笑了起来,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妖媚,婉转道:“大人守信,又是长情之人,鲛族不会忘了您的恩泽。既然您手下留情,我也不可白白受了这恩情。听闻您一直在为手下的人收集容器,那个丫头是我精心挑选的,处子之身,魂魄纯粹,心性坚定……我给她种了归墟族特有的印记,会让她血脉更加干净。本想自己享用,今日便送给您了。”
说罢,她猛地向这边看过来,而杜泉腿上一凉便被一团水草缠着,迅速往他们跟前拖去。
“砰”杜泉被甩在银九脚边,苏红俯视着她说道:“可惜了,如此精巧的一个小东西。”说着还舔了舔嘴唇,那双血红的眼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块肉。
杜泉吓得后退,躲在银九腿后,苏红遗憾的笑了一下,留了“告辞”二字,瞬间化成一滩黑水向门外窜去,高高跃起坠入墨河。腥臭顿时消散,铺子门窗齐齐合上,杜泉这才惊恐的发现自己抱着银九的腿,顿时吓得炸了毛,爬起来就往外跑。
银九手上的红伞飞起来打在她小腿上,她摔倒在地,喊着“饶命”爬起来抱着膝盖,把头埋低假装自己是团空气,她听到脚步声靠近,一股树木的清香将她笼罩,手背上一阵刺痛,抬头就看到那只猫正在小心的舔舐她的伤口。
“喵……”
“嘘”她让猫儿闭嘴,可侧头就发现那双布鞋停到了眼皮子底下,于是抿了抿嘴小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把衣服脱了。”
“啊?我……”杜泉吓了一跳,连忙看向银九,就见他神情冷冷的盯着她的肩膀处,她忽然又觉得自己瞎想,那可是银九爷,人家能对她做什么!
于是解开扣子将小罩衫脱下,露出一个可笑的粉色肚兜,那还是阿婆给她做的,胸口绣着一个美丽的鲛人,此物虽为妖族,但对人友善,寓意吉祥,岛上很多人都会将它们绣在衣服上以保平安。只是鲛人早已绝迹,人们只能当做一种愿望。
她有些难堪地环抱住自己瘦干的肩膀,头顶响起银九的声音,命令式的口气让她“站起来。”
杜泉连忙站起来像只笔直的筷子,银九清瘦而修长,她的头顶只到了他胸口处,抬眼平视过去能看到他胸口处的枫叶暗纹。
正思索着,肩头忽然一凉,这才发现银九的指尖搭在上面,她低头看了一眼,就见自己肩头不知何时出现一团银白色的细小鱼鳞,指甲大小,她摸了一下,黏黏的有股鱼腥气。
“这……这是什么!”她吓了一跳,伸手就要抠下来,却被银九钳住手腕,那只手如冰玉一点温度都没,像是一圈铁链。杜泉索瑟了一下,向后退开。
“这是恶咒,不要触碰。”银九冷声道。
杜泉点点头也不敢乱动,半边肩膀都僵直着。她抬头看向银九,却见他的视线落在肚兜上,眼神复杂而悠远,甚至恍惚到伸出手覆在她的胸口。
“银……银九爷!”
她结结巴巴地喊了一句,银九猛地回神触电般缩回手,眉心顿时拧成川字,近似于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冷声道:“出来。”
要灭口么?
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像她这样的垃圾,也要被清理么?
杜泉忽然想起那两个歌女,顿时难过不已。她穿好衣服,抱起那只脏猫,抿起散乱的头发跑到银九跪下搓着手道歉。
恳求道:“银九爷,对……对不起,我……我绝对不……会乱说……我什么都没看……见。”杜泉不停地保证。
“出去。”
“银……银九爷,您大人有大……大量,您这么有本事,长……得又好看,一定是个大……好人!您别杀我,我……睡一觉……今天的事就……忘了,真的,我比猪……还笨呢!”杜泉磕磕巴巴地说着,也不知道自己在念叨些什么,只能不停磕头求饶。
此时,她和怀里的猫一样,瞪着眼,竖着毛,一身狼狈,满心只求着活命。
渺小而卑微的她,终究是把脊梁折弯了。
第八章
银九难得耐心听完她这些可笑的话,面无表情道:“想死你就留下。”
杜泉的求生欲太强,见银九没有打她的意思,又讨好地说了句:“九爷,你是大英雄,大侠客,大……大好人!”又竖起手指,举到头顶发誓道:“我很……傻,我不会……胡说的,你们说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真的!”
似乎听得累了,银九移开视线,淡声道:“我不杀你,让开。”
杜泉得了这一声立马磕头道谢,眼泪好似关了闸口迅速停下。从善如流地站起来,摸了摸肩头的鱼鳞,挪到一边,见他要离开又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像是一贴刚被火烤过的狗皮膏药,正要往某个地方贴了。
银九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眯着眼问:“退后。”
“九爷……别生气。”杜泉傻笑着摸摸头,颇有几分死皮赖脸道:“九爷,她……那个鬼……真走了么?”
银九看了她一眼,冷声问:“你信?”
“我……我不信!”杜泉跟着银九,随后说道:“九爷,你们银公馆那……么大,那么……气派,怎么没有打扫的工人……呢。若是,好好打理……定然十分……漂亮。”
“想去?”银九侧脸问了一句。
杜泉连忙绕到他跟前,拍着胸口说:“我……我力气大,吃得少,不……偷懒,只要很少的工……钱,有吃的住的就行。我很……能吃苦的。”
银九屈尊降贵地看了她一眼,说:“不怕我?”
“九爷……是好人!救了我两……次,阿铁也救过我,你……们都是好的,我不怕。”她眼睛又大又圆像是被人可以打磨成的珠子,银九见她吓得一脸惨白,还信誓旦旦地拍着马屁,竟觉得有些可笑。
“好人……”他将这两个字反复琢磨了几遍,看着玻璃上的雨痕面无表情道:“入公馆者,永生不得离开,签下生死契,你的命便是我的。若叛离,天涯海角,我也能让你生不如死。如此,你也愿意?”
“愿意!那您是……是应下了?”杜泉想也没想直接回答,在银九和那个一身臭气人不人鬼不鬼的苏红之间,她一定会选择相信银九,在她看来,银九孤高冷傲,一诺千金,是个不屑于说谎的人。而那被脏东西附体的苏红……怕是不会轻易放过她。
杜泉小心把衣服系上,抬眼看着银九,眼神干净而坚定,眼中装着满天星辰亮得惊人,银九忽然就想起心底的那个女子,心口一软,竟不忍拂了她的期盼,于是点点头应了下来。
“谢……谢九爷救命!”杜泉挂起甜笑,眉眼弯弯,她看着银九,他红色长衫上干干净净,头发纹丝不乱,面色虽然苍白倒是让他看着更加出尘,君子端方,应该就是这幅样子了吧。
她不由得想,这人如果笑起来,肯定更像个好人。
正暗自思索,她听到门上有轻叩声,“笃笃笃”很慢,杜泉如今已是惊弓之鸟,听到这声音“噌”的一下就躲到了银九身后。
银九皱眉看了她一眼,随后不耐烦地对门外说了句:“别敲了,进来!”
门被缓缓退开,进来一位穿着白色西装头戴礼帽的男子,他进来时似乎把月光也一并带进来了,整个人白到发光。杜泉眯眼看着,竟又是个好看的男人。
打理妥帖的发型,素色银纹丝绸领带,马甲上衣袋露出精致的金链子,白色皮鞋。一张笑脸,眼睛弯弯,嘴角叼着一只香烟,看着十分和气。
他提着一只黑色的方形皮质箱子,走进来便放到柜台上,打开从里面取出手套和手术刀,走到镜子前打量了一下,扭头看到杜泉躲在银九身后,便调侃道:“九爷什么时候多了条小尾巴。”
银九冷冷地看着他,“干活,少废话。”
那人笑了笑,歪头看向杜泉,“小尾巴,帮我找一块红色的布。”
杜泉站得笔直,像一根竹竿似的,闻言转头看向银九,见他没有出声便点点头,跑进了库房,从底下翻出一匹红牡丹丝绸布。
那人爱笑又十分健谈,接过布用手丈量之后便剪了一块下来,十分客气地对杜泉说:“多谢姑娘,在下楼月生。”
“您……您好,我……叫杜泉。”她说完就腼腆的笑了笑。
“你叫杜泉?”见杜泉点点头,便笑着夸赞道:“很好听的名字,山涧碧泉……像你的眼睛一样清澈,像……”
他这些夸赞人的话张口就来,神情认真,杜泉红了脸,干笑着立在一旁。银九显然很烦他嘴碎,冷声道:“楼月生,限你一炷香。”说罢便走到门口,背对着他们。
那楼月生微微一笑,也不害怕,向杜泉招了招手,待她走近后又把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问:“你是这家成衣铺的女工?”
“是,不……不是,以前是,昨天不是了……”杜泉涨红着脸解释着。
“刚才吓到你了吧。”
杜泉摇摇头,“我都习惯了。”
说完便见银九向这边侧了侧脸,似乎在听,于是又开始紧张,结巴道:“小……小时侯就……就见过,打雷……会见一些。”
那楼月生也不奇怪,依旧语气轻松地说道:“呦,这么厉害。那你这可是阴阳眼呢,不过,小时候定然很害怕吧,家里还有什么人?”
杜泉正要回答,忽然警觉,抬眼看了看那人,最后咽下嘴边的话,磕磕巴巴道:“剩……我自己了。”
“真是小可怜。”楼月生笑着看了她一眼没再继续打探,转身把红布铺在镜子下方,手指在镜中心敲了敲,随后捻起绣花针便往镜子上刺去,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那些针堪堪刺入一寸,稳稳地扎在上面。他的手漂亮极了,纤细修长,比绣娘都巧。
他手上有黄线,按照某种规律绷在了针柄上。杜泉看着那些凌乱的线,脑子里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图案,恍惚间开口说道:“悯生?”
“你说什么?”
杜泉被忽然转身的楼月生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五六步,抱着匕首挡在胸口。
见她忽然戒备,楼月生大约是意识到自己太突兀,往旁边挪了挪放松身体靠在墙壁上,指着那些线问:“你认得?”
“小……小时候,似乎见过一次。”
“在哪儿?”
“在船上,有女子在绣花,就是这个,绣完就扔到河里去了,真奇怪。”那楼月生往银九那边看了一眼,似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眼角都笑出两道浅浅的褶子,前倾身子看着杜泉,说:“这家店铺已经卖出去了,你又没处去,这样吧,我手底下正缺人手,你愿不愿意过来。”
“我刚……”她指着银九,还没说完又被楼月生截去话头。
他煞有介事地说道:“来到银公馆便会被公馆庇护,像这里的低等邪物根本就进不去,我还能教你术法。”
此时,她头上那一团厚厚的流海已经湿透了,如同一张打湿的黑布紧紧贴在脑门上,有些滑稽,可是瞪大的眼睛却异常干净。
楼月生又看了看银九,“怎么?你更想到九爷身边?他可不如我这般怜香惜玉呢。”
杜泉笑了笑,说:“我……太笨了,怕学不……会。”
“这算什么,勤能补拙,银九爷面上虽冷,可他最是宽厚大量不计较,你不用害怕,银公馆不是什么狼窝,我们也不会伤你。恶咒难缠,即便九爷也得花些时日才能祛除。只要你在银公馆,那些邪祟就不敢来找你了。”楼月生凑过来拍了拍她的肩,温和的劝说着。
杜泉还从没见过这么有耐心和她说话的人,心中竟因为自己的笨拙而感到惭愧于是暗暗深吸口气,鼓足勇气张了嘴,唇上的干皮粘的太紧,一说话就渗出血来,她不在意的舔了舔,低声说:“你……你们真……是好人,谢谢。”
头顶被摸了摸,她迅速往后退了两步躲开,随后又怕对面的人误会,连忙指了指自己油乎乎的头发,说:“脏。”
楼月生眼神闪了闪,看了眼她腕上露出来的红绳,十分感兴趣地问:“这绳子很别致,哪里买的。”
杜泉见他盯着,就举高了些,还献宝似的把自己心爱的红绳露出来,略微腼腆的说:“阿……阿婆给的,不……是买。”
“手真巧。”他的睫毛扇子似的煽动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上面的小银鱼,夸赞了一句。
此时镜面忽然振动,一股腥臭味传出,楼月生淡声道:“转身,别看。”
杜泉忙跑到银九身侧,捂着耳朵蹲在一盆枯树后,一阵嚎叫响起,银九甩出一团红色的雾,那雾碰到黄色的线便燃了起来。火灭后,味道便消失了,杜泉冒出头,就见墙上空空,镜子不见了。
“如何,戏法好看么?”楼月生笑着问了一句。
杜泉点点头,就见楼月生拎着那块红布,装进柜台上的箱子里,里头冒着寒气,关上后所有的声音和气味便消失了。她有点不敢信,镜子就这样被收到里面?
楼月生提着箱子走过来,微微俯身看着她说道:“好,既然你也不反对,从今日起你便入银公馆做事吧。付你每月三十块的月钱,包吃包住。”
这么多!
杜泉抿了抿唇探究的看向楼月生,却只看到一双含笑的眸子,而一旁的银九面色淡淡,根本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
她一向最懂得趋利避害,深知强者面前只有委曲求全才能活下去。经过今日的事,她也知道银家不简单,不但财力雄厚且能驱魔降鬼,阴阳两道都有地位,所以,去与不去其实根本由不得她。于是摇摇头,认真道:“不用……这么多。”
“放心,银九爷有钱,多少都支得起,是吧,银老板?”
银九冷冷看着他们说了两个字:“无聊。”
杜泉连忙上前,认真地保证道:“再苦的……活我也能干,九爷,我以后……一定会认认……真真干……活的。”
“小尾巴,你就不问问我让你去干什么?就不怕我把你骗走卖了?”楼月生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铁盒子,磕出雪茄,用火柴点燃,抽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他的眼中似乎有亮光闪过。
杜泉垂眼避开他的视线,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的瞥了银九一眼,十分诚恳的说:“卖我怕……怕是还得贴钱,老……老板,您长得这么……好看,心眼儿肯定也……好。”
“咳咳咳……谢谢你的夸赞……咳。”楼月生夸张地咳嗽起来,随后笑着回了一句。
此时老旧的时钟又魂光返照地响了几下,银九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催促道:“天快亮了,走吧。”
楼月生看了看天色,指着外头说:“小尾巴,你是在这里住一夜,还是跟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