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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身后_分节阅读_第32节
小说作者:陈之遥   内容大小:203 KB  下载:在你身后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0-02-03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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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朋友呢?”

  “也还在一起。”

  “那很好,每个人都需要一些富有意义的人际关系。”

  “是,感觉被这个世界捞了起来。”他笑,顿了顿又说,“可有时候却又觉得自己只是在扮演一个角色。”

  “什么角色?”

  “她心目中的样子。”

  “你告诉她了吗?”

  “……”他沉默,而后答非所问,“有时候又会想起路易斯康,七十三岁,有三个家庭,还有一家负债五十万美金的建筑事务所,最后猝死在长途汽车站,护照上的名字已经涂掉,终于没人知道他是谁。”

  “为什么会想到那些?”

  “不知道,就是想到了……”他停了许久,“觉得是个很好的死法。”

  果然,没有人真正了解另一个人。

  随清又记起那段日子,这一次却可以捕捉到许多不同的片段,比如他工作到半夜,突然又开车出去,看一眼那个他们正在调研中的地块。或者是从北美飞回来,航班延误,凌晨三点降落,还要从机场直接去办公室。

  那段忙碌的日子,在她眼中曾经是美好的时光。那时,他们已经公开了恋人的关系。最初的意外过后,旁观者也都习以为常,只有她和他仍旧像在热恋中,天天在一起。

  当然,她有时也会觉得很累,写方案,画图,合模型,跑打印店,参加各种会议。开完会拿到反馈,回到工作台前,再从头来过。等到一切既定,工地上一个电话,赶往现场,又是各种问题。等到项目终于结束,短暂的庆祝之后,下一个项目开始,便又是另一个轮回。

  但她的工作都是他安排好的,只需要跟着他的节奏,一切就不会有错,当时的她总是这样想。当时的她相信,他不会犯错。

  但此刻的她却不禁想起丁艾日记里的那句话——

  他们会觉得我好,直到我犯错的那一天。

  那一年,她极其努力,只为了跟上他的节奏,得到他的肯定。但她从来不曾想到,他竟也在做同样的事,怀着相似的想法。他极其努力,只为了成为她心目中的样子。

  她忽然觉得,丁艾到底还是安慰她了,曾经对她的那些指责并非只是断章取义。就算是她,在看到这些记录的时候,也想那样骂自己。她以为的爱,崇拜,支持和鼓励,其实是与压力一起来的。他承受了一切,却从未在她面前表露。她不能不想到一种可能,如果他们之间没有恋人关系,也许还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彼此。

  那一次十二节的咨询延续了大约半年时间,在记录中,他似乎正一点一点地好起来,他做着梁博士要他做的每一件事——讲述,再讲述,创造一切关于快乐的记忆锚点,设立走出情绪的日常路径,可以是运动,或者性爱,甚至也可以是美而无用的音乐。

  那些文字让她想起更多的往事,比如他们一起听过的每一首歌,每一次的旅行,以及每一场暗夜里的缠绵。她本以为随心而发的一举一动,却原来都出自于他的努力。他穷尽了所有可能,想要走出去。那一次,他成功了。

  而后,便是记录空白的五年,但她知道这五年里发生的事。

  行业开始萧条,BLU还是活下来了,他们也过得很好。她搬到他那里一起住,夜里加完班,两个人牵着手一起走回去,是她最心满意足的时刻。温暖的家——每次推开房门,开了灯,她总会想到这个词,无缘无故地。同居之后的第五年,他向她求婚,他们开始备孕。

  然而,最后一次咨询的记录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她几乎不敢去看,却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曾晨为什么会成为梁之瀛手中极少数的长程咨客,他一直都没能解决的问题,其实就是她。

  Take your time,她又一次想到这句话。Take your time,她告诉自己。

  那一周,她在梁之瀛那里的治疗也已经开始。一节咨询结束,她看到那份记录上的分析:过度依赖于自我封闭作为心理防御机制,情感与理智的割裂,内化的严母形象。

  类似的表述,她在曾晨的IPSN中也曾看到过。她又一次觉得,他们是如此的相像。直到梁博士告诉她,这几乎就是传统亚洲文化教育之下的共性。她笑了,却没再问下去,宁愿相信只是因为巧合。两个如此相似的人因为一瞬的机缘,找到了彼此。

  隔了一天,她去精卫中心续药。

  离开时,看到几个病人在给屈医生送锦旗,而后一群人聚在候诊大厅里合影。她听护士说起,才知道这是屈医生最后一天上班。从下周开始,他就退休了。

  她走过去,屈医生也看到她了,对她笑,招手叫她过去一起照相。拍完照,他们在那堵挂满精神科医生标准相的墙边聊了一会儿。

  随清说起自己的近况,包括心理咨询的进展。

  屈医生对梁博士的分析却又些异议:“自我封闭是人脑本能的防御方式,的确会造成心理障碍,但也可以缓解伤痛。如果换一种方式看待,每一种疾病本身都包含着治愈的力量,得病也没那么不好。”

  “生病也能是好事么?”随清笑问,只当是种安慰。

  “当然,”屈医生却答得很肯定,“生过一场病,从前不知道的事情,现在知道了,从前想不通的,现在想通了,怎么不是好事?”

  随清回想过去一年,她哭过,笑过,疯过,从低谷到巅峰,她都走过。时至今日仍旧失眠,仍旧情绪起落,仍旧吃着副作用可怕的药物,但这一路却并非没有美好的时刻,她也并不是两手空空。她点头,忽然觉得老屈说的确有道理。

  屈医生却还没完,继续道:“精神类疾病可以看作一个谱系,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不正常,或者说我们都是带病生存。就像有种理论认为养生都是伪科学,只要你足够健康,完全可以天天喝冰水,湿头发睡觉,光着两条腿。但其实没有人足够健康,每个人都有病,都在起起伏伏,或者在得病的路上,或者在痊愈的路上。”

  “这话说得有水平,”随清敬佩,又拿老屈开玩笑,“您这样的水平怎么可能没发表过影响因子了得的文章呢?”

  屈医生不以为忤,叹了口气回答:“时间都用来追病人了嘛。”

  随清大笑。

  “要对自己有信心,你会好起来。”屈医生最后总结,右手握拳做了个加油的动作,好像前面的一切铺垫都是为这一句话。

  这一天,他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相同的话,随清却觉得自己听到这一句与众不同。

  “要是好不了呢?”但她还是玩笑。

  “好不了也没什么,”屈医生仍旧乐观,“就好像精分,也不都是惨兮兮的,普通人可能不相信,有很大一部分患者可以跟自己的幻像相处得很好,甚至比正常人还要不怕寂寞。”

  随清看着老屈,像是想到了什么,最后却只是笑了,甚至开口保证:“我会对自己的有信心,我会好起来的。”

  屈医生十分满意这样积极的态度,乐呵呵地结束了行医生涯。

  也就在那天夜里,随清打开了曾晨最后一年的咨询记录。

  “又见面了。”梁博士道,是等着他说有什么不好。

  但他却笑了,道:“这次没什么不好,只是我打算停药了。”

  “精神科医生建议你怎么做?”

  “可以逐渐停下来,定期复诊,同时保持心理咨询。”

  “谈过风险吗?”

  他点头,而后道:“但我愿意试一试。”

  为她试一试。

  第52章 断章

  看完最后一年的咨询记录,随清终于明白了丁艾说的“断章取义”是什么意思。

  在那一个又一个月的记录里,曾晨谈到过工作,谈到过情绪,也谈到过他们之间的关系。话说得不多也不少,言语之间逻辑通顺,没有任何消极负面的东西,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她看得出来,梁之瀛是有过怀疑的,所以才会在时隔数年之后,突然又回到那个问题。

  “你告诉她了吗?”梁博士又问了一遍。

  “什么?”他反问。

  “关于你的病。”梁博士补充。

  “告诉了,”他回答,而后顿了一顿才又说下去,“不过,也都快过去了,不是吗?”

  梁博士不置可否,又换了另一个问题:“那停药呢?她知道吗?”

  他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那时,距他第一次开始咨询已经许多年过去了,她仍旧是他唯一未能解决的问题。他是因为她死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丁艾并没有说错。

  其实,她在精卫中心叶医生那里,也得到过类似的诊断——内源性,外因次要,伴有代偿症状。

  她曾经问过叶医生,这个“代偿”是什么意思?叶医生告诉她,就是为了压抑内疚感,而用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比如因为感情不顺,投身于高强度的工作,或者因为感到对不起配偶,希望给对方更多的快乐,因而被动地做一些违背内心的事情。但这些症状又因为披上了“勤奋”的外衣,让周围的人都看不出任何异样。

  就比如她,在那场车祸之后,仍旧在BLU做着项目,与吴惟开着玩笑。而他,掩饰得更好,作为一个十几年的老病人,竟是连心理医生都骗过去了。

  那一刻,随清心中剧痛,却又觉得自己从未将这件事的所有因果看得如此清晰。

  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她,曾晨当年很可能不会留在国内,更不会开出自己的事务所,也就不必承受后来那么大的压力。隐瞒病情这种事,更是毫无必要的。但反过来说,他在这十年间所做的每一件事,从印刷工厂里的BLU,到一项项完成的设计与工程,那些成就与欢愉,也都是因为她。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并非贸然地私自停药,而是做了所有可能的准备。他去看过精神科医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而医生也在讲明了所有的风险之后,同意他试一试。自此,他才开始遵照医嘱逐渐减少剂量,同时又恢复了每个月一次的心理咨询。

  只可惜,这一次他失败了。

  直到这一夜,随清才真正知道了事情全部的经过。这场失败也许只是因为毫厘之差,也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却不是任何一个人的过错。

  她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但却还是在浴室里出声地哭了一场。即使是车祸发生之后不久,她都从来没有这样哭过。

  深夜,她吃了药睡下去,又做了一个梦。病友群里很多人都说,吃精神类药物最受不了的副作用就是噩梦。但这个梦却不同,她甚至分不清这究竟算是噩梦还是美梦。

  梦中,是那一日在警察局认尸的情景。

  “你是他的什么人?”警察问她。

  她回答:“我是他女朋友。”

  “这个……,”警察犹豫了片刻,“他没有其他家人吗?”

  “他父母已经过世,有个姐姐在国外……我可以看他吗?”她语气平静,只这最后一句近乎哀求。

  “你可以只看照片。”警察似乎也有些同情。

  “我还是想看看他。”她仍旧坚持。

  于是,警察带着她走进去,走廊很长很长,脚步声在其中回荡。最后,他们经过一道浅绿色的自动门,门后面停着一架盖了白布的不锈钢推床。

  接下来的所见与现实稍有不同。虽然是在梦里,随清仍旧清楚地记得那天在停尸房看到的他。法医已经尽力让他看起来好一点,但在她眼中仍旧支离破碎,一点都不像。起初,她竟没有认出来他是谁,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心想只是交警搞错了,弄出这么大个乌龙,死在车祸中的根本不是他。

  而在这个梦里,白布之下就是她熟悉的那张面孔,平静,温和,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那一刻,她想对他说些什么,又好像要把他唤醒,但才刚开口,醒来的却是她自己。

  床头的时钟显示凌晨三点三十分,她没有尝试继续睡下去,从床上起来,洗漱之后又给曾颖发了一封邮件,然后开始工作,是港区改造项目的第五稿。

  港区改造项目投标之前,随清又去了一次G南,同行的有清营造的两个同事,还有纵联的人。航班直飞G南机场,一路上,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此行只是因为工程节点的要求,并无其他。

  虽然这一程对她来说已经熟得像回家一样,但现场的项目组还是派了人开车到机场去接他们。车子驶回景区外那个小镇,已经是深夜了。一行人住进原本那家宾馆,随清的房间还是在能看到寺庙的那一侧。

  收拾好东西,她给魏大雷打了一个电话,但才刚听到铃响,就又按键挂断了。时间太晚了,她觉得。而且说什么呢?她没想好。只是短短一秒的铃声,她希望他没听到,就算看到未接来电,也应该是第二天早上了。

  可手机转瞬又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就是West D。她叹了口气,明知不会有好话,但还是接了。

  果然,没有寒喧,连声招呼都省了,只听见对面说:“打电话过来不出声就挂掉这种事,是不是太幼稚了一点?”

  “不是……”随清的第一反应竟是否认,怔了怔才觉得自己根本没必要这样,又平白多出一番琐碎的解释,“我刚到,拨通了又觉得是不是太晚了……”

  电话那边传来轻轻的笑声,随清有些恼火,可恼过了倒是轻松了一点,就好像他们两个人从来不曾分开一样。

  “房号。”等那边笑完了,便是这两个字。

  “……”随清无语。

  “我问你房号。”那边又说了一遍。

  她挂断,发了数字过去。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她简直以为他一直就等在楼下,否则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点。她开了门,看到他就站在外面,身上还是一件短袖T恤和一条好多口袋的卡其短裤,脸上还是她熟悉的笑容,温和宽厚,童叟无欺。但却又跟上一次她来G南的时候有些不一样,那时他是带着怨艾的,像是在说,你总算还是来了。现在的他究竟是怎么个不同,她一时说不清。她只是看着他,觉得他大概真的是想开了。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她也应该这样,她劝自己。

  但还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他已经走进来,带上了门,关了灯。

  两人在黑暗中相对,呼吸搅在一起,不分彼此。她以为他会吻她,但结果却没有。他又那样抱起她,就像最初在Q中心那道飞檐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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