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素胡思乱想着,又觉得自己手臂上的伤处很疼,身子便微微颤抖起来。
“我听卫郦提起过你。”守在一旁的云卫忽然开口,乌素猜他就是卫郦口中的“阿存”。
“她说你是个怪人,不喜欢你,今天看来,她的厌恶没有错。”阿存说。
乌素歪着头,墨发从肩头垂落在胸前,仿佛一条黑色的河流沿着起伏的山脊线缓缓流下。
她想,人都是讨厌妖的,卫郦这话说得不错。
方秀芝,不也是妖魔杀的吗?
云卫行事,雷厉风行,乌素的双眼被蒙上,被他们推着往前走。
她不知自己来到了哪里,只是感觉自己转了很多弯,周身的温度越来越冷。
最后,蒙着她眼睛的黑布被揭开,一旁的云卫将锁链扣在她的手脚之上。
乌素的脚轻轻动了动,那沉重的锁链被牵动些许,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她眯起眼,适应周围的光线,在黑狱昏暗的烛光下,她看到那锁链上有斑斑血迹。
乌素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他们推开她的时候,她就失去支撑,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若不使用法术,乌素的身体就是如此脆弱——她是一抹黑白之气成妖,轻轻一吹,就会消散。
乌素在思考着自己该怎么逃跑,可是,就算她用法术,也挣脱不开这锁链呀。
她苦恼地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被他们拽伤的胳膊还是很疼,但乌素的手腕上缀着厚重的锁链,她抬不起手臂。
“现在还装什么可怜模样?”一旁的云卫义愤填膺说道。
“动手杀人的时候,你怎么没想那么多,那姑娘只是一位绣娘,家里还有病重的母亲,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乌素的长睫微颤,于黑狱深处的幽暗烛火里投下一片沉郁的阴影。
她继续摇头,不是她做的,就不是她做的。
她没有主动杀过人。
乌素知道生物死亡时产生的阴阳能量来之不易。
他们将死之时,那鲜活的、生机勃勃的求生意念与尘世相连,却又被死亡拉进深渊。
生与死,悬于一线,因此拉扯出这种混沌不明的能量。
她尊重生命,从不主动制造死亡。
云卫气不过,用恼恨的目光死死盯着她,许久才走了出去,将牢门关上。
乌素周边,安静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挣脱不了这人类制造的沉重锁链,她会的法术也就是简单的隐匿与飞行之术。
既然挣脱不开,她就不尝试了,免得浪费能量。
乌素往后动了动,身下的锁链传来冷冰冰的“哗啦”声响,她躲进了监牢的角落。
她的神识依旧清明纯粹,没有怨恨与委屈,她没有任何生物该有的情感与情绪。
被抓来就抓来吧,就这样。
反正——他们杀不死她。
乌素忍着疼,靠在墙根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
她早早地便被人拖了出去,傅周要亲自审问她。
能说话了,对于乌素来说是好事。
乌素被拖到傅周面前,绑在刑架上,她昨日梳好的发髻散落,凌乱的发丝垂在鬓边。
她十分平静,看着傅周的一双眼眸也纯粹淡然,这更让傅周觉得她是一个危险人物。
没有谁在黑狱里被关了一天,还能如此安静,不害怕也不恐惧。
“名字?”傅周问。
“乌素。”她开口。
“为什么杀方秀芝?”傅周胡乱记录下乌素的名字。
“不是我杀的。”乌素说。
“不是你杀的,那是谁动的手?”傅周冷笑。
“是妖。”乌素知道,窜进水里那抹黑影一定不是人类。
“云都怎么可能有妖?”傅周被她说的话逗笑了。
“云都安全极了,值守的云卫也说,没有看见异常。”
乌素很想告诉傅周,在他面前的也是妖怪。
她很认真地对傅周说:“大人,我确定我看到的是妖,他逃进了河里。”
“假设你说的是真,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方秀芝的家里?”
“方秀芝的母亲要死了,当晚就要服药,我替她将药送去。”
“你又为何正巧能碰见濒死的方秀芝呢,她被穿心而过,早已没了意识,你又是如何从死了的她口中,知道她家何在的?”傅周一连串问题砸了下来。
乌素缄口不言,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有关她身份的秘密。
“大人,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乌素轻声开口。
“那晚值守的云卫,没有看着拱桥一带,所以他没有看见妖,也没有看见我。”
“你的话,错漏百出。”傅周在书册上奋笔疾书,他不再相信乌素的话。
他要马上将审问的结果交上去,交到云都皇帝的面前,好让太子殿下揽到功劳。
“嗯……”乌素轻轻应了声,“大人,那就这样吧。”
她怕疼,担心这位大人审问不出就对她用刑,便直接承认了。
傅周听到她那云淡风轻的几个字,忽然愤怒地起身,直接靠了过去,将她的脖颈死死掐着。
“她的生活都那么苦了,你是如何下得了手的?”傅周咬着牙,愤怒地盯着乌素。
他的手指越收越紧,指尖仿佛要掐进乌素脖颈的肉里去,在他的指尖下端,隐隐有黑白二气缠绕。
傅周还是松了手,他没发现这异常。
乌素靠在刑架上,被掐得咳了好几声,隐隐有血气自喉底升起。
她张了张口,因疼痛,再发不出声音。
“把她押送下去,严加看管,我亲自进宫,面见皇上。”
乌素又被拖了下去。
——
此时云都皇宫之内,皇帝裴楚看着眼前出现的裴九枝,十分惊讶。
“父皇,这是我门中长辈赠我使用的符纸,可以让我的一点神念附着在符纸上,您不用惊慌。”裴九枝沉声说道。
“云都拱桥下那女子身亡一事,我已知晓,是妖类所为,我追踪邪气方向,于河底发现封印裂隙,此次祭天大典所得仙洲能量,应先修补此处。”
裴九枝将自己调查到的事情,告诉裴楚。
“九枝,你确定是云都封印有所松动?”裴楚有些惊慌。
“是。”裴九枝敛眸应道,他立于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脊背挺得很直,翩然如出尘谪仙。
“那便依你的意思。”裴楚应道,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有些忧虑。
此时,殿外传来通报,说是云卫统领傅周求见。
傅周入内,见到裴九枝的身影,有些惊讶。
他撩起衣袍跪在地上,恭敬行礼,将自己审问乌素的卷宗递了上去。
“陛下,云都内女子身亡一案,我已查出凶手,是靖王府内一名侍女所为。”
“傅周。”殿内,传来裴九枝冷冷的声音。
“九殿下,臣在。”傅周不知为何,感觉脚底有一股寒意升起。
“她叫什么名字?”
“乌素。”
陡然间,凛然气势将傅周压得抬不起头,他的脊背颤抖,感觉自己周身遍布寒霜。
就连皇帝裴楚也惊得看向了裴九枝。
第10章 十点光
“领我去云卫的黑狱。”裴九枝低眸看着傅周,声线冰冷。
“云卫都是与你一样断案的吗?”裴九枝率先走下了大殿。
“九殿下,我知道你……你要留人在靖王府。”傅周跪在地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傅周,今日起,革职反省。”云都皇帝裴楚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来龙去脉。
杀害方秀芝的凶手是妖,他便不可能是靖王府里的某一个人。
裴楚对手底下那些人的弯弯绕绕清楚得很。
傅周是太子一党的官员,此番定是为了政绩,便胡乱断案。
“陛下——”傅周惊慌地行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臣不知道。”
“你去开黑狱。”裴楚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傅周慌忙追上裴九枝。
他眼睁睁地看着裴九枝身着白袍的身影在出了大殿之后,化作一只振翅的青鸟。
“快,快去护着九殿下。”傅周猜出自己可能是抓错了人。
但那姑娘分明已经认罪了,而且,她冷静得也不像一位普通的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