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抓错人呢?那兔子花灯,确实是她的。
一只小小的青鸟在前边飞着,后方是云卫的铁骑。
裴九枝不能保持人形太久,青鸟形态更能节省符纸里蕴含的能量。
傅周命令身边的副统领:“去,先去黑狱,将那姑娘带出来,先将她身上的锁链下了,莫要让九殿下看到。”
“大人,陛下已命您革职反省了。”副统领提着骏马的缰绳,冷声说道,“现在我才是云卫的统领。”
“你——”傅周正待说话,副统领已朝他伸出手来,“傅大人,请将打开黑狱的钥匙给我。”
——
森森黑狱之内,乌素勉强靠在墙边,她在思考云卫何时会定她的罪。
若是定了罪,就要把她杀了,到时候,她就有机会逃跑了,乌素想。
肩背上疼得很,被傅周掐过的脖颈也泛着酸,乌素有些呼吸不上来,她感觉自己喉头处淬着血。
虽然人类提供的阴阳能量对她来说很美味,但乌素不太习惯与人类打交道。
他们厌恶妖类,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的身份,她会遭到更残酷的对待。
乌素低垂着头,长睫微微颤着,她的心绪还是平静,毫无波澜。
对出卖她的卫郦,她没感觉,对冤枉她的傅周,她也不恨。
没有感情,所以她不会生出仇恨这样的情绪。
乌素只是觉得很累,她不觉得自己能逃出去。
至于那位能化作青鸟的小殿下,她早就把他忘了。
在乌素看来,像他那样的贵人不会关心她说过的话。
许久,她感觉自己的双腿有些麻木,便轻轻动了一下,将绑缚着她的锁链拽得哗哗响。
乌素在漆黑的黑狱尽处,看到一点光芒出现,似乎是有人打开了门。
有人点着灯,走了进来,乌素的视线长久处于黑暗之中,乍一眼看去,没看清来人模样。
她眯起眼,只看到了一大片耀目的白光。
这光出尘纯粹,高洁无瑕,就像是日与月,高悬于天际,永不坠落。
许久,那耀目的光朝她靠近了。
乌素的眼睛眨了眨,这光太过灼目,她睁不开眼。
片刻之后,似乎是有人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熟悉的嗓音响在身前,平缓凛冽,像是冰川上初初融化的泉。
“钥匙。”裴九枝将云卫副统领手里的那串冰冷钥匙拽了下来,动作有些急。
一旁的云卫从未见过裴九枝如此不冷静的模样。
他应当是永远沉静无情的,不会因任何事有情绪上的波动。
他更像是无悲无喜的神明,而非是像现在这样——
蹲在一位卑微又平凡的女子面前,亲自为她解开了脚腕上的镣铐。
乌素感觉,一双略带冰冷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脚腕,她的眉头微蹙,脚往后缩了缩。
裴九枝按住她的脚踝,语气沉了下来:“莫动。”
乌素张着唇,愣了许久,她认出了这声音——这还是她第一次记住某一位人类的声线。
她想,她分明也没刻意去记,但当他开口的时候,这个名字还是浮现在她空泛的脑海。
“小殿下?”乌素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她一说话,喉底仿佛又泛上了血气,盈满口腔。
裴九枝将她身边的锁链拽开,又将她的手牵了过来。
他一动乌素的手,她之前被扯着受伤的关节便钻心地疼。
但乌素依旧平静,并未出声喊疼,只是有点点难忍的薄汗自额上渗出。
“受伤了?”裴九枝的声线凛冽。
乌素没回答他。
一旁的副统领开腔道:“九殿下,牢里脏,让臣来。”
“不用。”裴九枝小心翼翼地将乌素手腕上的锁链解开,他低下身子,便将乌素打横抱了起来。
他觉得此事是他的疏忽,若他早些通知云卫,他们也不会抓她了。
但她骗他的时候,如此平静又理直气壮,怎么到了云卫面前,她都不会狡辩了?
乌素的身子僵硬,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落到了裴九枝的怀里。
她的腕上有被锁链磨出的血痕,印在他纯白的衣裳上,血色渗透进去,再无法消弭。
裴九枝这身体,本质上还是符纸所化,纸面洇上血迹,自然不会消失。
乌素勉强将自己的手腕抬起些许,怕弄脏了裴九枝的衣服。
她不知说什么好,开口说话,喉咙又疼,便缄口不言。
“大夫呢?”裴九枝往黑域外走去,沉声问道。
“臣这就去叫。”副统领行礼说道。
“云卫署有药吗?”他又问。
裴九枝觉得被他抱着怀里的乌素很轻,似乎只要他轻轻一用力,便能将她的身子给折了。
云卫黑狱不是什么好地方,她哪里遭得住。
乌素的眉头微蹙,她怕麻烦人,便开口道:“小殿下,不用。”
她的嗓音一听便知她的脖颈受了伤,裴九枝低眸盯着她,冷冷吐出二字:“闭嘴。”
他很凶,所以乌素噤声。
不久之后,她被放在云卫署的一处房间里。
副统领对裴九枝说话的声线带着颤抖:“九殿下,大夫马上来了,您歇一下,这……这事都是我们云卫的错,我当时应该劝一劝傅大人,可他太急了,而且这姑娘确实有疑点。”
“药。”裴九枝并不听此人多言。
后边的云卫将药箱递上。
裴九枝侧过身,将房门关上。
乌素靠在柔软的床榻上,安静地看着她。
因为方才裴九枝让她闭嘴,所以现在她也不准备说话了。
“是我的疏忽,我有要事要办,便没来得及与云卫打个招呼。”
他们能查到乌素这里,在裴九枝的意料之外。
乌素点头,她在思考自己既然被小殿下救出来了,那她还能不能回靖王府。
她还要继续打工来着。
乌素的思绪飘远,视线飘忽,唯有这样才能让她忽略身体的疼痛。
“冒犯了。”裴九枝倾身靠了上来,他的手掌按着乌素的双肩,将她的身子扶了过去。
乌素实在是没力气坐直身子,她的脊背一软,整个人靠在了裴九枝的怀里。
裴九枝呼吸一滞,没推开她,只将她的衣襟撩开些许,去查看她肩背处的伤。
他知道她伤得挺重,早些治疗,总是好的。
乌素没挣扎,就任由他摆弄,她安静得像一个死人。
裴九枝单手揽着她,将桌上的汤药取了过来,让乌素喝下。
他端着碗,碗沿按着乌素的唇,乌素张口,把汤药喝净。
药很苦,乌素皱起了眉,但喉头处的血气被压下,她的脖颈没那么疼了。
“小殿下,谢谢你。”乌素侧过脸,长睫颤了颤。
她抬手,想要自己抹药,但她的手臂软绵绵的,仿佛失去了骨骼的支撑,没能抬起。
“我来。”裴九枝轻轻叹气。
乌素敛眸,没再说话,他冰凉的手指按着活血化瘀的药膏,两指并着,在她肩膀的关节处揉了揉。
“等会儿会有些疼。”裴九枝开口提醒乌素。
“哦。”乌素应。
裴九枝按着她的上臂,朝她的肩膀处巧妙地一按,脱臼的关节归位。
乌素疼得面颊皱成一团,但她还是未出声喊疼。
她又听到裴九枝叹气,他的胸腔微微震动,带出一道沉沉的叹声。
乌素的余光瞥见自己露着的肩膀。
裴九枝的手指按在上边,活血的药膏在肌肤上晕开,带出些许灼热之意。
这是她第二次与一个人类如此亲密。
上一次还是在观澜阁。
她记得那时自己的衣裳也是被类似的一只手撩开。
乌素困惑地看着裴九枝的手,她忽地伸出手,忍着疼,捉住了他的指尖。
“小殿下,我自己来。”乌素咬着唇说道。
裴九枝将她的手拂开,问:“你还有力气?”
乌素摇摇头。
“骗我的时候,说得那么真,怎么还被云卫抓来了?”
不知为何,裴九枝问出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他不该如此问话,这句话,逾越了两个人萍水相逢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