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车子要右拐,苏允白左手跟着方向盘往右,待转过向后,又很自然地收了回去。
霍启年看着她的手,后知后觉地想,她手上好像没有戒指。
说起来……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戴戒指的?
好像早于他们决定离婚之前吧?
是工作需要吗?不应该吧?他记得他买过一对很低调的戒指,应该很适合她日常戴才是。
她怎么不戴了?
这样乱七八糟的念头跟有自我意识似的,丝毫不受霍启年的控制,自己就浮上了他的脑海。
霍启年强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又道:“之前我去看姨妈了,被她痛骂了一顿。”
他递话题递得很明显。
他都被谭老师骂了,她怎么着都得问两句吧?
至少得知道谭老师为什么骂他吧?
苏允白却并不问,只道:“谭老师是个有成算的人。她骂你,其实是为你好。”
霍启年随之深挖话题:“不是都说你是姨妈的得意弟子吗?怎么,她也骂过你?”
苏允白沉默片刻:“骂过,还骂得很重。”
这一回,都不需要霍启年强行当捧哏,苏允白自己就接了下去:“最近的一次是在前年,我记得很清楚,是四月末的事。谭老师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要辞职当全职太太,十分生气,给我臭骂了一顿……”
说这话时,苏允白脸上丝毫不见怨怼,反倒露出点怀念的神色。
霍启年的脑子快速转了起来。
前年四月末?
那不是老头子那场生日宴会过后不久吗?
他怎么不知道苏允白曾经想过辞职?
谣传也太离谱了,就苏老师这么个工作狂的个性,能舍得辞职?
霍启年开玩笑一般打听:“是谁这么嘴碎啊?还这么大本事,竟然能把话传到谭老师那里?”
苏允白脸上本就清浅的笑意一下子就消失了。
霍启年心里咯噔一下。
糟了!说错话了。
苏允白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呢喃一般:“是啊,谁那么大本事,能把话传到谭老师那里呢?”
霍启年多聪明的人,很快就猜到了:“我姑姑干的?”他皱眉,“怎么哪哪儿都有她?她这么造谣有什么好处?”
苏允白笑了下:“其实她也不算是造谣。”
她曾经的确有过辞职的心思,但在真正下定决心之前,她没有跟谭老师透过一点口风。
谭老师个性强硬,一贯欣赏自立自强的女性。她怕她这种当逃兵的心理会让谭老师失望,一直没敢试探。
可就这么巧,她刚有点念头,还没征求谭老师的意见呢,风声就传到谭老师耳朵里了。
时过境迁,苏允白其实得感谢那阵邪风。
倘若没有谭老师那一次劈头盖脸的痛骂,她也许真的就为了所谓的爱情辞职了。
假如真是如此,今日的自己,该会是怎样的难堪?
都说只有工作没有生活的人可怜,可倘若到头来,既没有工作又没有生活,岂不是更加可怜?
霍启年心内巨震。
什么叫“她不算造谣”?
她是真想过辞职当所谓的全职太太?
前年四月……
霍启年想起曾经苏允白那双十分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没来由一抽。
苏允白继续道:“至于她这么做的好处……我不想小人之心,就不说了。”
可霍启年已经能猜到了。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假如苏允白真辞职了,从此就是个全职太太了,那么霍家对外的交际,她就没理由缺席了。
不论她做得好不好,按照霍启年的脾气,她都得去做。
而苏允白在这一道上的悟性,只看她在霍董生日宴上的表现就知道了。
到时候,苏允白这个霍太太声名鹊起,而身为郑太太的霍曼英再想代表霍家,一是名不正言不顺,二是未必就那么不可替代……
这个圈子都是人精,到时哪里还有人卖她霍曼英面子呢?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苏允白无暇他顾。
她不是职场女性吗?那干脆就职场到底好了。
霍启年咬紧牙关,好半晌才压住自己的火气,道:“我一直以为,是你不喜欢对外交际。”
他说得近乎咬牙切齿。
苏允白笑了下:“我是不太喜欢。”
有些东西靠学,有些东西却要长久地浸淫其中才有效果。她当初在寿宴上的所谓“惊艳亮相”,靠的其实是笨功夫。
也是大家对她的期待都不高,乍然一见发现她远超预期,这才会有那么好的效果。可离她真正能撑起“霍太太”这层皮,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与预期的收获不相符,在苏允白这里,这就是一件吃力的事。
她一是不太喜欢,二是觉得疲于应付,三是……时至今日,苏允白不得不承认,她在有些事上确实心虚气短,不小心露了怯。
霍曼英最厉害的一点就是,她永远理直气壮。先别说她那种霸道的性子好还是不好,单只这一点,有时候苏允白想起来,其实有点羡慕。
霍曼英强势地批判苏允白不行,由此想自己上。
苏允白露怯了。她当时真是一心想为霍启年好,再多的委屈都愿意往心里咽,真的就让霍曼英“能者居之”了。
当然了,现在回过头看,苏允白也得很诚实地承认,这个选择她并不后悔。
人的精力到底是有限的。没有现在春风得意到哪儿都能吃得开的霍曼英,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苏部长。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苏允白说着这些事,语调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她千帆过尽,往事随风。可这些话以及这个神态,落在霍启年这里,就像是一根根绵密的针一样,一下一下地,扎得他备受煎熬。
他问道:“也是因为这件事,你才对他们那么……退让?”
霍启年有点痛恨自己不合时宜的敏锐。
可他心里清楚,机会难得,有些事不趁着现在问清楚,苏允白未必愿意给他第二次机会说起这件事了。
苏允白沉默了下,自嘲一笑。
就像是原律师说的那样,她这个人一贯有点“痴性”,傻里傻气的。她总想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别人也未必喜欢……
毕竟,霍曼英可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夸她自己“劳苦功高”。
苏允白于是就觉得欠了人家的,觉得要礼尚往来。再加上对方又是长辈,能帮的地方,她也就顺手帮了。
一晃经年,现在再想起来,只觉得所有的事,怪别人多少,也得怪自己多少。
到底是蠢啊。
霍启年心里憋了一股火。
他想问问她,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为什么就不能跟他说说?
为什么不能跟他吵?
为什么不“无理取闹”?
为什么……不依靠他多一些?
可所有的这些话,在对上苏允白平静的侧脸时,都被堵了回来。
接下来的这一路,车厢里再无霍启年的声音。
35. 第 35 章 你也就跟我窝里横
半个小时后, 车子到达A大花苑北区。
苏允白将车熄火,看了霍启年一眼。
霍启年几乎立刻猜到了她的意思,声音都忍不住高了几分:“苏老师, 不至于吧?这都到家门口了,我也不求一杯茶, 一杯水总得有吧?”
苏允白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堵了回去。
她的确无意邀请霍启年踏足她的领地。可他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 再装傻就不合适了。
事实上, 车上的这半个小时, 不只霍启年心绪起伏, 苏允白心里也不太平静。
那些话, 她几乎是刚说出口就后悔了。今时今日,再跟霍启年纠结过去的那些事, 其实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反倒有点秋后算账、借机诉苦的嫌疑。
这不是苏允白的本意。毕竟时过境迁, 再提起来,不过是平增难堪罢了。
果然那些话说出口后, 霍启年一路上的情绪都不高。
苏允白以为他不论打什么主意, 只怕都该往回缩了。谁知道霍大少就是霍大少,不过半个小时而已,人家已经七情不上脸, 再也看不出任何不妥当的地方了。
苏允白下了车, 带着霍启年往她家的方向走。
A大花苑里, 住的人绝大多数都是A大教职工家属,老的老小的小,很需要车辆避让。出于安全考虑,当初规划建筑时, 地下停车场就不说了,地上停车场,大多都放在靠近小区大门的地方。
A大花苑北区单单是门就有四个,苏允白将车停在靠近北门的地上停车场。这里离她家不远,走小路的话,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到。
七月份的天,不到六点的这个时候,天还亮着,有些动作快一点的人家已经吃过了晚饭,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在小区的公共区域乘凉。
苏允白刚搬过来这里不久,还算是个新面孔。走过路过,大家总是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今天这种打量还格外明目张胆。
苏允白心里清楚,这都是她身边的这人招来的。
“招蜂引蝶”的霍大少,丝毫没有自己引人注目的自觉,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挂在臂弯上,闲庭信步地跟在苏允白身侧,姿态从容极了。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忽然顿了下,问苏允白道:“那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