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道:“我们邻居家姐姐原来有一个,后来烧掉了。”
那时候带“洋”字的东西,家家都避之而不及,她当时看着别提多可惜,这会道:“华侨商店可能会有。”
改革开放以后,归国华侨们越来越多,华侨商店也渐渐对着更多人开放,没有华侨券的人也可以进去看看。
不过里头的东西对多数人来说都是买不起,大家也不会跑去看。
郑重也没去过几次,不太清楚道:“我明天去看看。”
心里已经在嘀咕着可以托哪些同学帮忙,觉得浦化没有的话,首都沪市应该有的才对。
沈乔盘算着那点家底,没有反对,毕竟他们俩的工资加起来每个月有一百多,夸张点哪怕养三四个孩子也是绰绰有余。
不过现在是政策不允许,他们也没有这个想法。
她摸着肚子道:“要是个姑娘的话可以给她玩。”
郑重不赞同道:“你的是你的,她的是她的。”
女儿想要可以再买,意义上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沈乔一时说不出话来,表情感慨道:“我小时候怎么没听过这句话。”
孩子多的人家总是这样,什么都是一个传一个,她从来没拥有过齐全的画笔,因为上头两个哥哥总是东丢西落。
她固然可以理解父母的不容易,大家实在是太穷,因此不会在这上面有任何要求,即使是再想穿小裙子,最后也是穿哥哥们的旧衣服。
谁也没有错,只是她想起来心里就是缺一块。
郑重也没听过,他道:“我小时候想要双好鞋子。”
他干活多,旧鞋子本来就是破破烂烂,传到他这儿基本都穿不了多久。容易弄坏东西的孩子,在贫困的家庭里总是讨人厌,后来他就养成赤脚下地的习惯,脚底板磨出厚厚一层茧子来,还有一道又一道的伤疤。
沈乔因此想到自己送他的那双雨鞋,问道:“我送鞋的时候,你是不是很高兴?”
用高兴来形容尚且不够,郑重至今都记得,点头说:“是非常、极其、特别。”
即使是这么多程度词,好像都不足以表达十分之一。
沈乔一下子很想哄哄他,又想起来今年自己都忙着给孩子准备东西,都没亲手给他做点什么,自责道:“我那天本来想给你做双新鞋的。”
纳鞋底是最费力气的事,郑重道:“买的也一样。”
怎么能一样呢?沈乔瞪他说:“你确定?”
郑重心道不好,赶忙改口说:“不是不是,你做的是最好的。”
又说:“我是心疼你。”
沈乔想意义刁难他两句都不好意思,想想拍着桌子上的书说:“罚你给我念。”
她还挺想学学上面都是怎么教的。
郑重念得干巴巴,没什么语气变化,只让人有点睡意。
沈乔慢慢靠在他肩膀上睡着,呼吸渐渐匀称,嘴角不自觉上扬着,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好梦。
郑重把声音放低,盯着书封页上的《幼儿培育基本知识》几个字发呆。
他不由得开始想,自己真的可以胜任这件事吗?莫名叫人怪不安的。
在他沉思的时候,沈乔讲着没人听得懂的梦话。
她睡相向来不好,郑重不由得头疼起来,心想要是孩子也跟妈妈似的,那他以后夜里更有得熬了,但那也是他心甘情愿的“负担”。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喃喃道:“那就是两个孩子了。”
两个都得哄着,“大的”这个还能说会道。
不过这也是好事,人家不都说两个孩子有伴吗。
作者有话说:
“儿童富有想象力,有时虚构故事,一个三四岁的儿童说‘我家里有架大飞机’,他是在说谎吗?并不是说谎。”
——这段话引用于1952年上海新亚书店出版的一组儿童心理教育海报。
今日有三更,晚点见。
第106章 第十个月
八二年的最后一个月, 也是十月怀胎的最后一个月。
说实话,沈乔也是怀孕以后才知道所谓的“十月”是指四十周。
因为技术方面还有达不到的地方,因此她的预产期也只是估计。
医生给出的时间在元旦前后, 掐指一算是近在眼前。
沈乔觉得胎动越发频繁, 大概孩子也觉得狭小的子宫不够发挥, 白天黑夜都“咋咋唬唬”,跟哪吒闹海似的不安分。
但妈妈的状态反而比刚怀孕的时候好, 脸色红润有光泽, 任谁看都知道养得好。
基于此, 大家纷纷猜测她会生女儿, 因为小姑娘一般更心疼妈妈,不会叫太受累。
这种论调, 沈乔是不太喜欢听的。
她最近在儿童心理教育上颇有所得,觉得所谓男孩怎么样女孩怎么样不过是束缚。
大家先填带着这样的印象, 让下一代继续相似的生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曾经也抱着“可我是女儿”的想法过日子。
所以她对父母的偏心有所愤怒, 却不会在他们面前抗争, 因为自己也觉得本该如此。
然而真的是该这样吗?
沈乔觉得不是, 她细数自己的童年, 觉得并没有不如谁的地方,却仅仅因为性别就被区别对待。
世人教导子女不要恨,应该永远心存感恩, 但感激始终不能掩盖种种遗憾, 沈乔从父母身上看到太多不足。
她有时候觉得不是他们的错,大家都已经尽力, 有时候却又忍不住想, 他们其实根本没想做好。
这种矛盾感让她产生焦虑, 觉得自己将来可能也没办法让孩子完全满意。
郑重对此的安慰是说:“问心无愧就行。”
他们做好自己的事,长大成人是孩子的事。
沈乔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拍他的肩说:“看来你很有感悟。”
郑重最近刻苦钻研,对儿童心理已经有浅薄的认知。
他谦虚道:“尚可。”
沈乔是见过他学习的样子,心想孩子应该能平安健康的长大吧。
她不求是个对社会多有用的人,只有即将为人母最朴素的愿望。
夫妻俩是说说笑笑,享受这最后的平静。
不过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沈乔即使是这么大的肚子,还是每天去给学生们上课。
已经是快期末的时候,因为从学期开始她就在加快进度,所以比别的班更快进入复习。
语文这一科和别的不一样,重要的都在平时积累,不像数学少上十分钟课说不准都跟不上。
但这不代表学生们可以懈怠,起码背诵的分数她是要求所有人都要拿下来的。
毕竟背书是最能反映学习态度的部分,每个学期就那么几篇课文古诗,所以抽查是她每天要做的事情。
作为班主任,沈乔是尽职尽责,几乎每天都要跟各科老师打听谁的表现不好。
总之谁前一天犯错,后一天就会被她提溜出来。
久而久之全班也总结出来她的习惯,大多数情况下都夹紧尾巴做人。
师生之间斗智斗勇是常态,所以沈乔在教育上堪称颇有心得。
她偶尔觉得这份工作带来成就感满满,只要谁的成绩进步就能高兴上好一阵。
但做老师的喜悦不能流露于表面,不然学生们的尾巴就能翘到天上去。
即使是心里满意,她都要严肃道:“不错,再接再厉。”
像夸奖又不像的,刚被抽查完的学生心里嘀咕,一脸劫后余生地回座位。
左右的同学们相互使眼色,那将会是他们青春独特的回忆。
沈乔心想,她还是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她下课后慢慢往办公室走,有些艰难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坐旁边的梁老师说:“今天感觉怎么样?”
她是生过的人,知道这种事没个准头,第一胎的话肯定没什么经验,别破水了都不知道才好。
沈乔笑笑说:“挺好的,应该还有几天。”
话是这么说,却有一层隐忧,希望自己在家发动才好,这样身边有郑重,她就可以什么事都不用操心。
梁老师道:“总之觉得不对劲就喊一声。”
他们这代人,孩子生在田间地头的不在少数,坚守岗位到生孩子前的最后一刻并不是件大事。
更何况学校本来就缺老师,总叫人代课也不行,还耽误学生的进度。
沈乔的责任心也不允许她这么做,当然她是在自己条件允许的情况下。
然而她时刻清楚自己的状态,郑重是不知道。
他上着班心慌慌,离开办公室一会就怕错过消息,从厕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问“有没有人找他”。
同事们都帮他注意着,带着几分调侃说:“生孩子是女人的事,你操心也帮不上忙。”
这话说的,郑重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还是很多的,起码他在的话沈乔可以不害怕。
他道:“帮得上的。”
得,大家也不跟他争辩,都知道他是个爱妻如命的,不过心里多半不觉得男人能在这上头做些什么。
郑重也不会试图再跟别人解释,他试过那么一两次,得到的结果都不是很好。
他只往椅子上一坐,尽量心无旁骛地工作。
下班时间,他就飞快跑得影子都看不见,没多久就出现在附中。
为安全起见,他现在也不骑行车载沈乔,毕竟老巷子里都是石板路,一路颠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