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早上她越来越不愿意出门时,脑海里想到陈纵所说的,把这一切当成一个游戏,她只是去完成简单的日常任务,等到既定的时间点,游戏结束,她就能走出游戏,回到他身边。
因为有陈纵,嘉南才能坚持到现在。
今天陈纵站得更校门口更近,靠近门卫室的位置,嘉南隔着远远一段距离,就看见了他。
嘉南小跑着过去,陈纵朝她摊开手,送给她一个黏土人手办。
陈纵像神奇的百宝箱,擅长制造惊喜,时不时会给嘉南变出一些小玩意,头绳,发夹,彩绘石头,胸针,和漂亮的花。
嘉南接过手办看了看,“这是谁?”
“李白。”陈纵说。
“对哦。”嘉南恍然大悟,黑色的小帽子和翩翩白衣,越看越觉得像。
站在门口的门卫看了看两人。
陈纵拎着嘉南的书包,说:“走吧。”
有工人在修剪两边的矮冬青树,电锯声嗡嗡,叶片和碎枝乱飞,陈纵伸手替了嘉南挡了一下,听见嘉南说:“今天想去电影院看电影。”
嘉南似乎对看电影越来越痴迷,但她其实常常在中途走神,再精彩的剧情也很难让她持续专注两至三个小时。
她会发呆,然后伪装成专心致志的样子。
嘉南早上听同桌说起,才知道那部她期待了许久的科幻片在昨天上映了。
陈纵说好,点开手机APP购票,选择电影院和场次。顺便查看了电影院附近的饭店和粥铺。
因为要去电影院,陈纵换了一条路线。
途中经过文化宫,嘉南看见两扇铁门上挂了大锁,葱郁茂盛的古树遮挡了身后半座水泥建筑,幽静森冷,阳光都被隔绝在外面。
那些景象从车窗外一闪而过,嘉南捏了捏手里黏土人物的帽子。
抵达电影院楼下,陈纵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
停车场里有股难闻的气味,嘉南抓住陈纵的手,两人快步走进无人的电梯。电影院人不多,傍晚这场,只有他们。
“要爆米花和饮料吗?”陈纵问。
嘉南摇头,于是陈纵取完票,只买了瓶矿泉水。
嘉南挑选了后排中央的位置,等待电影开始。
她把手臂放在两人之间的扶手上,挨着陈纵。
全场暗下来,灯光熄灭,嘉南喜欢这样的感觉,她暂时忘记学校和考试,忘记厌食与体重,忘记芭蕾舞与沈素湘。
嘉南在电影中间催泪的部分哭了,在后半程不可控制地走神,在片尾曲响起后惊醒。
她像一抹游魂,出窍之后重新回归到身体里。
“怎么在发愣?”陈纵问她,灯光又亮了,嘉南小声辩解说:“没有。”
好在陈纵更关注之后的晚餐,并没有跟她讨论电影内容。
粥铺旁边的精品店门口,摆放着一把方方正正的电子秤。嘉南走过,视线从上面掠过。
记起这些天自己记录的体重变化:从105到107,108,109,现在115。
仍呈现上升趋势。
为什么会这样?
她明明已经停掉了其中两种抗抑郁的药。
是不是因为运动量还是不够?
“嘉南。”陈纵回头叫她。
她反应过来,跟了上去。
嘉南觉得她走在陡峭的山道上,拄着登山杖前行,身体因为疾病摇摇晃晃,随时有摔倒和跌落的危险。
每当陈纵回头看,她就努力稳住身体,让自己走得更稳一些。
*
天气一天天变热。
已经连续一周没有下雨,明晃晃的太阳扫在大地上。窗外的树叶闪闪发光,绿意盎然,长廊墙壁上浮动着斑驳树影。
身边的同学陆续换上了夏季校服衬衫,嘉南还穿着校服外套,将自己捂得严实。
她缩在座位上努力想要进入学习状态,刷题,背书,跟疲倦与不断袭来的脆弱念头作斗争。
五月的最后一天。
嘉南在教室里睡了个午觉,醒来后头疼欲裂,她去厕所冲了把脸,回来后打开手机,收到了一条关于苏蔷的消息。
苏蔷魏春生一案,今日开庭,结果还算顺利。
法院判决,苏蔷是在被魏春生胁迫卖yin的过程中,被严重威胁到人身安全,出于正当自卫,造成意外杀人,不承担形式责任。
苏蔷最终被无罪释放。
第49章 我们都在泥潭里淋雨。
为了给高考腾考场, 六月五日,全体高一高二学生进行完大扫除后,开始放高考小长假。
嘉南在家为之后的学业水平考试做最后的冲刺准备。
天气热起来了, 陈纵把客厅的地毯撤下,换成了凉席。嘉南敞开的书包放在上面,试卷和课本散了一地。
电风扇开小档悠悠转着, 书页随风翻了翻。
嘉南手里的一沓资料全是精简版的重点。
不同颜色的中性笔和荧光笔在上面标记, 加粗, 画波浪线, 灰色试卷变得花花绿绿。
翻来覆去地被翻看,成了团晒蔫了的咸菜。
可就是记不住。
嘉南感觉自己犹如一个感官衰退的百岁老人, 记忆的速度赶不上遗忘的速度。
她不断重复地默读或者出声背诵, 想要强硬地把它们塞进自己脑子里, 双方如同正在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她战败的次数越来越多。
嘉南躺倒在凉席上,用卷子盖住自己的脸。树梢上的蝉鸣有时会突然放大,像一段一段的空谷回音,不停在耳边盘旋。
脚步靠近。
是陈纵从电脑房出来透气。他把手里的水杯搁在地板上, 蹲在嘉南面前,掀开她脸上的试卷。
“该休息了。”陈纵对嘉南说。
又问:“玩游戏吗?”
陈纵拉着嘉南坐起来, 凉席上留下一个泛潮的印子,T恤黏在她背上, 往上缩了一截, 快要露出腰肢。
陈纵把她的衣服往下拉了拉。
“很热吗?”陈纵问。
“不热, 就是感觉最近特别容易出汗。”嘉南没力气地瘫着, 靠在陈纵身上,玩他递过来的平板。
嘉南现在连五子棋都不能玩了,密密麻麻的棋子看起来累, 费眼睛,落子前还需斟酌,费脑子。
她只玩最简单的切水果。
水果从屏幕上落下来,她就用手指在上面划一下,非常简单。
*
六月七日,高考开始。
嘉南起床看见乌云压低,天气预报说今天上午有雷阵雨。
空气沉闷压抑。
嘉南在客厅写试卷,外面光线越来越暗,陈纵把灯打开。
楼下的树在风中癫狂乱舞,雨点啪嗒,先是几滴砸落,随后倒豆子似的接连不断往下漏。
阳台的衣服已经提前收了,窗户闭着,外面的雨声越嘈杂,室内显得越安静。
陈纵和嘉南坐在凉席上,打开电视机,大部分频道在播报跟高考相关的新闻,第一堂语文考试结束,雨雾中,考生们往外涌,场面壮观,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没多久,骤雨停歇。
乌云散开,白昼恢复了本来模样,世界变得亮堂。
重新打开窗户,雨后的空气里混合草木和灰尘的味道。
嘉南用拖把拖干阳台上斜飘进来的雨水,陈纵在厨房准备午饭,煮绿豆粥,配两个小菜,凉拌鸡丝和拍黄瓜。
午饭后,嘉南休息了十分钟,抱着英语资料朗读上面的范文,发出声音念了几句之后,回头问陈纵:“会不会吵到你?”
陈纵在回手机上的消息,说:“不会。”
嘉南点点头,继续用功。
她在客厅里缓慢地走,从厨房门口到阳台,在既定的路线上徘徊,一边徘徊一边朗读。
她觉得累了,也懒得回自己卧室。陈纵的床就在客厅,她趴在上面昏昏沉沉地睡去。
中途陈纵出了趟门,很快又回来,手里拎着一袋水果。
嘉南午睡醒后,吃到了今年的第一口西瓜。
鲜红的瓜瓤甜而脆,她双手端着一块,坐在地板上,埋头啃,脸颊蹭上了西瓜汁。
数着吐出了几颗籽。
一,二,三,四。
“还要吗?”陈纵问她。
嘉南摇头,去洗干净手,甩着手上的水珠,故意把它们弹到陈纵身上。陈纵侧头避开,抓住她的手。
嘉南靠过去,毫无欲念地将唇贴近他,两人呼吸融化在一起。她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像蝶翼扇动,在陈纵脸上刷来刷去。
陈纵将她抱紧,不知不觉中声音哑了,问:“你想干什么?”
“亲亲你。”嘉南说,“充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