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部的窗玻璃上贴着一张显眼的大日历,嘉南视线在上面搜寻,看到了四月十五号,这个对她来说非常特殊的日子。
那不仅仅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她望着那些规整方正的油墨印刷的数字,框在一个个小格子里,感觉自己也被时间圈住了。
她那么被动,必须要忍耐到成年的那一天,柳曦月当年留下的承诺才会兑现。
等到那个时候,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文化宫。
—
睡前,嘉南又在纸上确定了一遍日期。
嘉辉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嘉南盘腿坐在床上,手机在床的另一头,离她很远。她俯下身体,伸长了手,勉强才能够到。
印象中,她有一段时间没有跟嘉辉联系了。
就算联系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父亲和女儿之间的距离被远远拉开了。
她按下接听键时,嘉辉的大嗓门传过来:“嘉南,明天来家里吃晚饭,爸爸回来了!”
第16章 (修) “你能不能来接我?”……
嘉辉的职业是长途货车司机,他长年累月在外跑车。
在上一段失败的婚姻里,嘉辉是被抛弃的一方。
沈素湘嫌他不顾家,还没有事业心,在有了新的选择后,沈素湘决绝地选择了离婚。
而嘉辉经熟人介绍,认识了现任妻子邱红,两人迅速重组家庭。
嘉辉消沉过一段时间,而之后,他依旧过着与之前相差不大的生活。
只不过家里的妻子换了一位,小孩也换了一个。
邱红带着六岁的儿子,住进了他的家,他们相互有了新的家人。
—
嘉南站门外,开始后悔昨晚在电话里答应嘉辉过来吃饭,但他们又确实许久没有见面了。
她有大门钥匙,没掏出来,选择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打量她,仿佛在看一个冒然闯入的陌生人。
嘉辉的声音随后而至:“小志,谁来了?”
他探出头来,看见了嘉南,黝黑脸上堆砌出笑纹,“快进来……”手在女儿背上拍了两把,问她怎么又瘦了。
“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嘉南笑一笑,还没说话,厨房的抽油烟机轰隆隆响了,盖住其余的声音。
邱红在炒菜,背朝着他们。
嘉辉说要去楼下买饮料和酒。“可乐还是雪碧?”他问。
叫小志的男孩抢答:“雪碧!爸爸,我要喝雪碧!”
“行!”
嘉辉一走,客厅里剩下嘉南和男孩面面相觑。
男孩耐不住先开口,故意质问:“你是谁?”
他们之前见过几次,虽然不熟,但也不至于不认识。嘉南就当小孩忘性大,没在意,“叫姐姐。”
男孩情绪阴晴不定,表情突然变得愤怒:“你不是我姐姐!”
嘉南不再理会他,往自己以前的房间走,打开门,里头大变样了。除了那面映着粉色小花的窗帘,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男孩冲进来推了她一把,“这是我的房间!”
他力气不小,嘉南差点被他推到。
她扶着墙壁站稳,很无所谓的态度,平静而冷漠地说:“这里以前是我的,现在让给你了。
“反正破破烂烂的,我也不想要。”
男孩的嚣张气焰顿时被打消,他奈何不了嘉南,反倒被气哭了,跑去厨房跟妈妈告状。
嘉南溜出了门,去楼下等嘉辉。
嘉辉遇见了小区里的熟人,拎着啤酒和雪碧,在路边跟人唠嗑。他非常健谈,且喜欢交际,嘉南完全不像他。
等嘉辉聊完了,才发现女儿蹲在台阶上等他。
“上楼啊,下来做什么?”
嘉南不想上楼,眼睛望着小区门外的小推车,说:“想吃烤红薯。”
嘉辉去给她买了一个。
香喷喷的红薯装在纸袋子里,拿着有些烫手。嘉南分了大半边给嘉辉,两人边走边吃。
“你在学校成绩怎么样?”除了成绩,嘉辉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话聊。
嘉南静了两秒,说:“这次月考没考好,名次可能要退。”
“怎么搞的?”嘉辉表情严肃起来,“是不是跳舞耽误了学习?”
嘉南被他问得心头一窒,她讨厌大人这种说话的语气。
“跟跳舞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嘉南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有的课跟不上老师的节奏,集中不了注意力。”
“那你要努力。”嘉辉搬出了万能金句。
他没问她为什么会集中不了注意力,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嘉南的病在他看来不是病,厌食不是病,抑郁也不是病,那些都是可控的,只是不够努力而已。
“你还在看医生?”嘉辉上次接到嘉南的电话时,正在进藏公路上,而嘉南在医院,他们只匆匆聊了几句。
嘉辉说等他回来再说。
如今见了面,话题同样很难进行下去。
他们理解不了对方。
从嘉南小时候开始,在她成长的年岁中,一直没有与父亲长久相处的记忆,他们之间不经意划下的沟壑越来越深,隔开了彼此。
生疏像被刻在了骨子里,他们明明该是最亲近的人。
嘉南让他买红薯是一种示好,但嘉辉并没有懂,他兀自陷入了女儿所说的自己生病了的愁苦中。
他的神色把嘉南所有的话都堵住了。
他总是在不经意间让嘉南感觉到她是一个麻烦,正如夫妻俩离婚时那样。
“你看病哪里来的钱?”嘉辉再次问。
他也知道,如果嘉南长期去医院,那些生活费是远远不够的。
邱红有腰伤,干不了重活,现在一家子人都要靠他养,他手头拮据。处处都是要花钱的地方。
“我妈给的钱。”嘉南不想让嘉辉知道自己把打碗巷的房子租出去了。
“你妈还算有点良心。”嘉辉说,“上楼吃饭了。”
他手上点了根烟,逃避似的将这一页揭过。
厨房抽油烟机的声音停了,邱红解开围裙,把菜端上桌。嘉南过去帮忙,打了招呼,两人都不冷不热的。
小志刚被嘉南惹哭过,愤怒地瞪着她。
饭桌上,菜和碗筷都摆好了。
小志挨着邱红座,嘉辉和嘉南父女俩在对面。嘉南碗里的饭是她自己盛的,嘉辉觉得少,又给她加了半勺。
饭碗顿时满了,像座小山。
“多吃点。”嘉辉总是这样说。
嘉南盯着那碗饭,绷着脸。几分钟过去,碗里的饭不见少。
邱红问她:“怎么不吃?是不是阿姨做的菜不合你胃口?”
嘉南抬起头,说:“刚才吃烤红薯吃饱了。”
“哪儿来的烤红薯?”邱红问。
嘉南像是随口一说,“小区门口,爸买的。”
邱红听说他们父女俩在外边吃独食,脸色不怎么好,小志直接哭嚎道:“我也要吃烤红薯!妈,我也要吃烤红薯!”
邱红立即向嘉辉投去责备的目光,嘉辉感到心虚,讨好地笑着。
嘉南无声旁观他们三人互动,筷子上夹着的饭掉落,藏在了餐巾纸底下。
嘉辉忙着哄小志。
他变魔术般掏出一盒巧克力给小志,故意逗他开心:“这个给你,姐姐没有,不给姐姐。”
小孩子有种奇怪的攀比心,容易在比较中获得满足。别人没有的,他有了,那就破涕为笑。
小志抱着巧克力,继续啃鸡腿,时不时咽一口雪碧,吃得津津有味。
邱红脸色阴转晴,问嘉辉:“哪儿来的巧克力?”
“刚才去超市买酒,就拿了一盒,小孩不都喜欢吃甜食么。”嘉辉说。
“爸,”嘉南的声音毫无征兆地闯入他们的闲谈当中,像个不速之客,她说,“我们学校要组织研学活动。”
嘉辉听说过一中有研学活动,问:“去哪里?”
“具体地点还不知道,学校还没公布,”嘉南说,“大概要在外面待一个星期,有老师带队。”
嘉辉:“说没说要交多少钱?”
嘉南:“听上一届学姐说,他们当时每个人交了一千五。自己还要开销,得两千往上。”
“你们班同学都去吗?”嘉辉问。
“嗯,”嘉南说,“他们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