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启动了车子的,一下子熄火了:“你这一说不随份子,把我车都吓熄火了,我不管,份子钱,不仅要随,而且要随双份。你俩是长辈,可不能小气!”
莫少北心情舒畅极了,第一次面对姜诚,发自内心的笑:“没问题!绝对是双份,足足的。”
姜诚开着车,拐过胡同口,突然摇头苦笑:喜欢一个人,果然是,眼底的喜欢,不如心底喜欢稳妥。还是----也许、大概、可能,他开始渐渐释怀,学着放下了吧。
第59章 一声巨响
这一年的冬天好像来的有些猝不及防,明明头一天,村里人还都在大街上、依着墙根晒太阳。穿着薄薄的棉衣裘裤。帽子不戴,围巾不围。暖融融的大太阳照的人心头都暖洋洋的。
有那爱美的姑娘们,连棉裤都不穿,为了显腿细,裤子外面只着一条单薄的秋裤。完全不在乎冻得青青紫紫的屁股,反正别人又不知道,最起码赶集的时候,外村的小青年会最先注意到细柳长条的大姑娘啊。
没想到,一觉醒来,变成了银白色的世界,那么厚的雪,若不是前面有廊子,恐怕堂屋门都快推不开了,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莫小西已经爬出被窝了,一听六叔说下了一夜的雪,连忙拉开窗棂,趴在窗棂上瞅:玻璃上都是冰花,哈了几口热气,冰花融化,便看到银装素裹的庭院。
看着看着就想起来小时候跟荣荣她们堆雪球打雪仗的情景,越想越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要出去滚个大雪球出来。
莫少北索性把莫小西的厚棉衣从里屋抱到外间去了,莫小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六叔这是要冻死她?
“看什么看,老老实实在被窝里躺着,我先去地里一趟,看看大棚用不用扒雪,真要是存的太厚了,会把棚架子压断的。等我回来,在屋子里生一个炭火盆。把你的棉袄棉裤烤热了再穿。省的我去地里了,你自己不老实跑到外面,滑倒怎么办?听到没?等我回来了,把积雪清理干净你和娘再起床。”
莫小西于是重新躺回热呼呼的被窝,露着个小脑袋,然后又伸出一条胳膊来:“六叔,躺着怪无聊的,要不你给我抓一把“猫屎撅”来?(注:其实是一种当地的零食,外面裹了一层白砂糖,又酥又脆)
莫少北干脆把她的零食盒子捧过来:“想吃什么吃什么。凉的、油的我都挑出来了,只要给我老实在被窝呆着。”
莫小西却不知道想起什么吃吃笑了:“六叔,要是我就这样一直吃下去的话,没准你哪天去地里,走的时候被窝里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媳妇儿,回来一掀被窝,发现躺着一只滚瓜溜圆的小猪,惊喜不?意外不?”
“一边去,这世上哪有这么俊俏的小猪?”莫少北说完,笑着走出房门。
莫小西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上,往嘴里丢了一个“猫屎撅”咧嘴笑了:她现在就是一只围栏里的猪好不好?
前阵子偷偷摸摸跟亚辉家的学做鞋子,因为对自己要求太高,以至于一双鞋子足足做了一星期才完活。
三孬家和亚辉家的一顿猛夸,莫小西被夸的有些飘飘然,拿回家给奶奶看,尖脚老太和奶奶都说,针线活都赶上她们做了大半辈子的了,真是个巧媳妇儿。莫小西更得意了。等到六叔从地里回来,莫小西献宝似的,把鞋递给六叔:“快试试,合不合适?”
莫少北看了看娘又瞅瞅媳妇儿,莫太奶奶忙摆手:这可不是我做的,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拔不动针了。西西给你做的。”莫少北拎着鞋去了后院,莫小西赶紧跟了过去。
原本大步走着的莫少北,只好驻足等着媳妇儿走近了,才配合着她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踱到堂屋。
莫少北迅速踢掉自己的解放鞋,双脚在裤腿上蹭了蹭,才小心地伸脚进去,提上鞋脸。走了两步,跳了跳,没有说话,莫小西仰头看着六叔,明明应该是很高兴的样子,怎么脸色越来越沉呢。
莫少北说了句:“不大不小不挤脚,正合适!”然后脱下来,把鞋底上的土磕掉。直接放进了专门放新鞋的柜子。
这是-----不喜欢?还是不合适?莫小西沮丧地一只手揉着另一只手指上戳的密密麻麻的针眼。唉----是不是描的鞋样子不对啊。
只是晚上,莫小西梦见自己的手指被小猫舔了几下,酥酥麻麻的,然后突然间就醒了,她发现自己的右手被六放在他的唇边,那根满是针眼的指头,时不时被亲一下,含一下,刚冒出的胡茬扎的莫小西的手痒痒的。
“六叔----你怎么了?”睡眼惺忪的莫小西,说话时的声音都是慵懒的、含混不清的。
莫少北忙把媳妇儿的手放下来,把她整个人搂进滚烫的怀里,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没什么,做了个梦-----睡觉了。”
莫小西其实还是想问问六叔的,但当时脑子迷迷糊糊的,也想不起来到底想说什么,最终在六叔的怀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莫小西跟奶奶抱怨道:“六叔不喜欢我做的鞋子,我的手白扎了。”
莫太奶奶撇撇嘴:“谁说他不喜欢了?我看是喜欢的不得了。”
“喜欢怎么不穿啊,脸色还那么难看-----”
“嘁,你六叔那是心疼了,怕累着你呗,估计还有些生气,嫌你不听他的话,他要是高高兴兴地穿上了,你还不得卯足劲给他做鞋啊。”
莫小西听了,想起夜里,六叔亲吻她手指时的情景。她对奶奶说:“咱们也打些袼褙吧。”
莫太奶奶轻轻拍了拍她的肚子,你消停些吧,等胎相坐稳了,再干活也不晚,小心你六叔真生气了。”
莫小西哦了一声,心里却热热的、甜甜的。
莫小西躺在被窝里,甜甜蜜蜜地叹了口气:六叔这是------真的在养猪啊。莫小西在这个冬天里又没地方串门去了,因为亚辉家的,三孬家的和秋玲都去谷庄的炮仗小作坊里干活去了,说是往炮仗里攒药捻子,一盘一盘都是有固定数的,白天晚上都去,一天能挣5块钱。
三孬家的苦着脸说,钱给的不算少,就是危险。炮仗里装的是黑huo药,药捻子攒上后,还得用特质的铁钉砸瓷实了,一不小心就钉炸了。幸亏你是没去……
莫小西肯定是去不了的,她也不想去,就不喜欢炮仗响。
美滋滋地拍拍软软的小肚子,扣算着日子,农历10月20查出来,到今天12月24,都已经仨月多了。是不是可以----莫小西扯过被子盖住自己有些发热的脸。
嘴里吃着东西,脑子里天马行空瞎想着,直听到开门的声音。夹杂着一股冷空气袭来,门合上后,又恢复刚才的温度。
莫小西高兴地掀开被子,看见走到床前的六叔,就往他怀里扑。莫少北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媳妇儿扑了个空,又赶紧往前走了一步,拃着双臂:“别动,我身上都凉透了,冰着你。”
莫小西笑嘻嘻地说:“我身上暖着呢,你快脱了衣服,我给你捂捂-----”
“胡闹,把被子守好了,炭火盆端来了,等没有烟雾的时候再拿进来,给你烤衣服----”莫少北脱去身上的棉大衣。这件大衣是姜诚特意给他弄来的,深蓝色、长到膝盖。跟他们发的警服差不多。
莫小西不让莫少北走:“六叔,你还当我小时候那么怕冷啊?我都多大的人了,还穿烤热乎的衣服,人家还不笑话死?身上穿着绒衣绒裤、就算凉点也感觉不到,再说了,那个棉袄是新里新表新棉花-----棉裤是羽绒的,你忘啦?还是你跑县里买的呢。又暖和又暄乎。”
莫小西穿上了黑色的羽绒裤,玫红色绸布的棉袄,再套上一双兔儿棉翁靴。从头到脚都热烘烘的。暖和的不得了。
莫少北犟不过媳妇儿,只好让她在廊前站着,给她围上厚厚的围巾,只露出乌溜溜的眼睛。
由于雪太厚,扫帚根本扫不动,家家户户响起铁锹铲雪的声音。莫少北无论干什么活都是极快极利索的,前院后院的雪都推到了小菜园里。
六叔的棉服也脱了,只穿了件鸡心领的灰色毛衣。
“六叔……”
莫少北高挺的鼻梁上都是汗珠子。听到媳妇儿喊,他把扫帚放好。
“六叔,过了年,你陪我去秤几斤毛线,我给你织毛衣毛裤吧?”
莫少北想了想才说道:“好,等天暖和了,就去买。”
莫小西没想到六叔这么快就答应了,对着他甜甜地笑,莫少北也望着媳妇儿乐。
莫太奶奶眼看着儿子儿媳你看我,我望你的傻笑,都挪不开眼了,咳嗽一声:“大眼瞪小眼的瞅啥呢,赶紧进屋,一会该吃饭了。”
炭火盆里煨了几块地瓜,此刻散发出香甜的味道来。炉子里熬着小米南瓜粥。咕嘟咕嘟冒着泡儿。
莫太奶奶穿着一双只有老辈们才习惯穿着的“毛窝子”
如果想毛窝子耐穿,可以在鞋底下钉一块薄木板。如果在薄木板底前后钉上一片木块,就成了“高木屐”,高木屐在雨雪天都可以穿出去,不沾烂泥还防湿。莫太奶奶穿的就是高木屐。
毛窝子里面塞上棉絮什么的,脚在里面特别暖和,再冷的冬天都不会冻脚。
基本上农村的老头老太们,一到冬天都穿这种鞋。
90年的冬天和往年一样寒冷,似乎又不是太冷,因为家家户户的房门,只要是白天,一如既往的敞开着。不像城里人到处封的严严实实,烧上煤炉子取暖。
村里也有烧炉子的,纯粹是做饭、烧水用,取暖用不上。烧的再旺的炉子,房门敞开着,也暖和不到哪去。
奶奶说也不是农村人抗冻,老早以前都是土坯房,窗户棂子又小,再糊上一层纸后,屋里头暗的很,要是再关上门的话,跟黑天里差不多。这又黑又闷的憋的慌。
莫小西说奶奶,咱家恁亮堂,您不也不爱关门?奶奶笑着说,是那几个老太婆不让关。
吃过饭,莫少北又把胡同的雪清理干净,顺带着连尖脚老太家门口也打扫干净。两个老太太一天不见都想的慌,估计一会就该来看电视了。真是的,西游记看了一遍又一遍,再重播一遍,还都那么爱看。
正想着呢,尖脚老太便来了。莫少北赶紧把炭火盆烧旺,两个都搁在地上。两个大长木椅,每个椅子旁都有一个小几子,椅子上面都铺着毛毡子,俩老太太坐一个,小两口坐一个。看着电视,时不时唠上两句嗑。
“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犹如平地里一声炸雷,炸的人耳朵嗡嗡响,房梁上的土簌簌落下来。
第60章 没了
莫少北眼疾手快,把吓得要跳起来的媳妇儿摁进自己怀里。
“这是-----要打仗了?”尖脚老太跟莫太奶奶相互疑惑又有些惊惧的眼神。
“没影的事,这啥年代了,打什么仗呢。”莫少北盯着犹在震动的窗棂子说道。
话音未落,就是一阵“噼里啪啦---”就像是上万盘炮仗齐放,又疾又密。
“炮仗作坊出事了?”四个人几乎脱口而出这句话。
这时,听得街里头乱哄哄的,莫少北让媳妇儿坐好:“你们在家等着,我去看看----”
“不行,我也要去!”莫小西抱住莫少北的胳膊不撒手。
“外面雪这么厚,我上地里走个来回,都累的够呛,深一脚浅一脚的。你怎么去?让六叔背?然后咱俩一块摔倒?你不心疼六叔也不心疼儿子吗?”
莫小西想了想,才不情不愿地撒开手:“我担心她们几个-----”
“因为有咱们村的,你六叔才去瞅瞅呢,西西,在家陪奶奶看电视,让六叔快点去快点回----”
莫少北跨出大门后,径直从家后面的枣树林子去了谷庄,路上碰到十几个村里人,尤其是亚辉,三孬等人,因为雪大,找不到路眼,再加上心里担忧害怕,几乎是手脚并用,爬着跪着往前走。只有四秋没事人似的,走的那是四平八稳。
荷花村离谷庄是最近的,出了枣树林,中间就隔一条东西路。皑皑白雪中,谷庄东部已经是浓烟滚滚。
三孬咧嘴乐了:“老天爷爷,谢天谢地,不是小作坊。”
亚辉:“你咋知道的?”
三孬:“我去过,小作坊在村西头呢。吓死我了。”
一直很淡定自在的四秋,啐了一口唾沫:“切,老子白高兴一场。”
“你是人不是?你这是咋说话嘞?。”三孬气呼呼地推了四秋一把,四秋四脚朝天倒在雪地里。
莫少北只是瞪了四秋一眼,对方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巴,一声不吭爬起来,跟在后面。
“六爷爷,咱们都走到这儿了,干脆去瞅瞅吧。”三孬建议。
莫少北点点头,相互搀扶着,一路上遇到很多邻村的人。刚进村,便看到谷庄村的人,村东的往西跑,村西的往东跑。逢人就问:“这到底是哪里的声响?把我们都震懵了。”
三孬和亚辉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了各自的媳妇儿,此刻不管不顾地拨开众人,把媳妇儿的手腕子攥的紧紧的。此时,媳妇儿的脸也不黄了,也不皴了,手腕子也不粗了,哪哪都是最最好看的亲媳妇儿。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告诉自己:不丢人,不丢人,要是搁在六叔身上,他一准把小六奶奶抱在怀里不撒手呢。
当他们从街中心往东走的时候,越走心里越忐忑不安,原本被雪覆盖的地面,出现一个个坑洞,仔细一看,都是房顶上的瓦片。直到在一处人家站定。此时浓烟已经渐渐消散,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截惨垣断壁。
“这是存义家的房子-----”人群中一个颤巍巍的声音。
“房子都这样了,人-----人还能活么-----”
“哎哟娘哎----头啊,头!头!”突然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像是得了羊羔疯似的,浑身乱颤。往回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指着积肥坑旁的一处,嗓子尖细发直。
有那胆子大的,往他指的方向凑了几步,捂住嘴呕了。
那真的是一颗人头!确切的说,是一颗没有下颌的人头!人头周围有一小片血渍。
“是存义!”人群跟炸了锅似的,胆子小的往后退,胆子大的往前挤。
“报警!赶紧报警!”一个中年男人分开人群,慌里慌张往外走。
“他家里都有什么人?”莫少北突然问道。
“存义跟他大分开过的,家里有媳妇儿和一个儿子!”有人答道。
“存义的儿子应该是被送到姥姥家了,小孩子太皮,老揪huo药捻子,两口子生气给送走了,说卖完这些炮仗,再接回来。”
莫少北走到这些断墙前,突然听到很微弱的shen吟声。示意身后的人不要说话后,耳朵几乎要贴在断墙上。走到最完整的一处墙壁前,脱掉身上的棉袄,冲身后招了招手:“来几个年轻力壮的把砖块和柱子挪开-----下面有人。”
谷庄村十来个青年小伙,立马脱掉了棉袄甩在地上,他们家里人赶紧给捡起来,三孬也走过去把莫少北的抱在怀里。
正所谓人多力量大,十几个人,一块砖一块砖的扔出来,遇到混凝土粘在一块的,几个人抬,不大功夫,便看到了砖底下的那个人。血头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