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只手指间夹一张名片,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将那脆薄的小方片在沙发扶手上转了几圈。
而后将卡片扣下。
他抬手去取茶几上的一张照片。
如果不是杨翎提起这回事,他还真忘了,他跟迎灯有一张合影。
照片是他大二那年冬天拍的。
那是梁净词头一回在异乡过年,姜兆林不忍见他一个人,于是请他一同去家里吃年夜饭,没问他家中是不是有什么变故,只是宽厚施恩,和和气气,没给他丝毫的冷落。
江都有句俗语,“上灯元宵落灯面”。
上灯是十三,迎灯是十五,落灯是十八。
这天便是上灯,按习俗要吃圆子,是姜兆林亲手煮的。夜里,迎灯又说想去水边看灯。
照片是那天,姜兆林提出给他们拍的。
迎灯个小,梁净词计算着拍照距离,怕身高差异成片不美观,揣摩着姿势,问她:“把你抱起来拍?”
姜迎灯闻言脊背一绷,小声说了句:“抱不动的。”
梁净词望着她,又看向水里那点影影绰绰的影子,笑了:“就这么点大,怎么会抱不动?”
她不语,低头玩指甲。耳廓又明显的红了红。
“要不要?”他又问一遍。
小朋友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于是就没抱。
照片里,他们站在凉廊的彩灯下。他平平地笑着,迎灯倚向他。
梁净词也是今天重温照片才发觉,她当时大概是想勾住他的手臂,小小的手指捏住他手肘的袖,兴许是想挽上来有很难为情,于是就这样尴尬地攥住一角。
不上不下的。
为这点奇妙的发现,他不由笑了声。
照片背面,八字小楷。姜兆林题的。
【正月十三,迎灯净词】
她那年的发型也是落在肩头的长度,这发型大概是叫蘑菇头,但她发薄脸小,不贴颊面,并不像蘑菇。
分明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姿态,但小孩长到十八,就总觉得哪里变了。
要说迎灯于他是什么样的存在。
梁净词脑海里浮现一句贴切的诗文:“应似飞鸿踏雪泥”。
人的一生会遇多少过客?很难讲。
能拍张照,留张合影,因缘际会,也算是雪泥鸿爪,在心底踩下一个姓名。
她的烙印,兴许还要再浅一些。
若不是“迎灯”这两个字还算有记忆点,梁净词恐怕在喊出她的名字时,也得磕巴两下。
他翻箱倒柜半小时,为了找这么张照片,周边物品还散乱着,柜门也没逐一合上。
说起来有些浪费时间,但看着照片上萧萧瑟瑟的褪色灯影,一别经年的含蓄笑容,又并不觉得浪费。
“至关重要”这话是假的。
想听听她怎么说是真的。
第18章 C17
梁净词不知道, 有人因他这句“至关重要”从床上弹坐起来。
他的轻描淡写却令她翻天覆地。
姜迎灯把床上小灯打开,她握着手机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看墙上和灯影交织的月影,久久不能够平静呼吸, 心跳重得很鲜明。
姜迎灯踌躇半晌, 实在没有对付他的本领,最终还是给了个折中的主意:“我不知道, 你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呢?”
梁净词坦然道:“我没有想法。”
“我也没有。”
她能怎么做?只好把原话奉还给他。
良久, 梁净词说:“知道了,休息吧。”
“好,晚安。”
挂掉电话, 姜迎灯又倒头躺下。但心脏好像被他戳了一下似的,酸酸疼疼,也有一些酥麻, 睡不安生。
好坏的男人,存心毁人的夜。
她睡不着, 又看了会儿小说。忽而坐起, 听见外面的萧萧风声。
快入冬了,最近气温骤降。
姜迎灯下床上了个厕所, 寝室里有人已经入睡了,她听见隐隐鼾声。在狭小的过道里,姜迎灯站在床前,生了个念头, 于是脚步一转, 走向衣柜。
因为宿舍人员太多,个人空间被压缩得很小, 姜迎灯的衣柜只有半米宽,许多的衣服只能堆叠在下边。
她在柜前呆呆站了会儿。
在想,外面风这么大,她的被子还只有薄薄一层,容易着凉,“得不偿失”,这是某人说的。
所以拿一件衣服盖一下,情有可原。
嗯……
于是那件与她的风格格格不入的黑色外套被她取出。
姜迎灯把衣服铺在被子上,而后躺下。
但是这衣服实在太轻了,压在她身上毫无存在感。
她又拎着领口,往上拎了拎。
还是很轻。
于是又拎了拎,最终,姜迎灯将衣服盖住自己的半边脸颊。
她把脸埋在里面,为这行为难为情地笑起来。
一边安慰自己,不要紧的,没有人看见,那就……不算变态!
那凛冽的冷香缓缓落在她的额角,眉梢,慢慢地将她裹紧。
抱着梁净词的衣服睡一整夜,姜迎灯做了好几个美梦。
-
第二天,第一节 课是东方文学,老师在上面讲着东瀛美学,姜迎灯在下面做笔记,不知道林好夜里和谁在聊天,每天深更半夜才睡,于是在课上趴了好一会儿。
外面天色阴郁,的确令人兴致缺缺。
前排的脑袋低下去一片。
在这凄风苦雨中,姜迎灯也略略走神,笔尖滞住,看向窗外的淅沥。
昨天心脏被他戳的那一下,似乎还没复原。许多烦乱交织的信息堆在一起,压迫着她脆弱的交感神经。
如顾影、如他那句脱口而出的“至关重要”,却又并不明晰的语义。
还有许多未发生但她已经开始顾虑的结果,比如他跟顾影的光明的将来,或者他和姜迎灯之间很有可能说断就断的缘分。
她好像总是跟在梁净词的身后,而他已经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一个交叉路口。
在大雾的天气里,红线的那端也被掩藏在冷雾之中。
就像今天这样,让她感到浓烈的惆怅。
林好睡醒,挤开眼睛,迷迷瞪瞪地看一眼黑板,问旁边的姜迎灯:“物哀是什么意思?”
姜迎灯也回神,继续抄笔记:“大概就是触景生情吧。当你觉得一个东西很美的时候,它很快就会消逝。就像那片叶子,美则美矣,马上就要凋了。”
林好听得五官皱起来:“小日本还真是多愁善感啊。”
姜迎灯笑了下:“日本文化就是这样,很含蓄,表达方式也很模糊,有点像电影里的留白手法,很抽象很朦胧。他们甚至有一种名词被归为暧昧语,习惯性地不会把话说得太满,拒绝也不直接say no,要让你去猜。”
“做作的要命,跟这种人相处真累。”林好一边打呵欠一边吐槽。
“哪种人?日本人?”
她停笔,望向忽然忿忿的林好。
“我是说所有玩暧昧的人啊,”林好托着腮,语气不悦,低下来一节说,“就像我昨天面基的那个二号体育生。我觉得他对我有点意思,但是吧,我又感觉他看谁都有意思。我这个人呢属于特直接,受不了这种的,你懂不懂?”
姜迎灯望着她,许久才应一声:“我懂,就像你说你喜欢他,他指着外面说:啊,叶子要凋了。”
林好:“妈的,就是这样。”
姜迎灯在答话,又像想起什么,嘴角扬起一个微涩的笑。
“你还会日语?”林好又问。
“前段时间不是看动漫么,字幕组出的太慢了,我就自己学了点。”姜迎灯说着,也八卦问她,“你又面基,怎么又是体院的?”
“肌肉太man了,我真把持不住。”林好抓住她胳膊,“啊啊啊帅死了!”
姜迎灯苦笑一声。
中途休息,她拿手机看一眼,没有什么人给她发消息,数不清多少次,偷偷潜入和梁净词的对话框,很想知道昨晚、他最后做出的抉择。
但有什么东西拦着姜迎灯。
她处在劣势的下风口,什么都没有,只有梗在她脚前的一点自尊,撑着她不让她继续往下滚落。
姜迎灯兜兜转转,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
在桌上趴下。
林好和人手机聊天聊得心花怒放,喜形于色。
见她结束,姜迎灯才小心翼翼地jsg问一句:“你那天说的高手,是什么意思啊?”
林好说:“很简单,如果你感觉自己被吊着,那多半就是了。当然,前提是你得对这个人春心荡漾,人对无感的人都是万敌不侵。”
姜迎灯想了想,气馁地说:“可是我连有没有被他吊着我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