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采的茶叶有多有少,每人单炒一锅肯定是不行的。可班上男生采的一箩筐大菜叶子,几个女生真心看不上。
于是女孩子们把自己采的茶合到了一块儿,说好炒完了大家一块儿分一些带回家。
岑枳听她们这么说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自己筐里就薄薄一小层。
但大家好像压根不在意的样子,还说她的质量最好,连掐痕都没有。
一个个大铁锅热火朝天,连最内向的陈菲都徒手下去试了好几下,又吓得吱哇乱叫。
岑枳主打一个无知觉者无畏,炒得一脸坚毅,炒得浑然忘我。
还是贺知野看不下去,寡着脸过来她们女生这儿,叫岑枳差不多得了,别太猖狂。
还把她往边上拉了拉,俯下身,略带无语地小声问她:“你是自己都忘了自己什么情况?”
岑枳一秒警觉,赶紧伸出俩小爪子仔细观察了一番。还好没有水泡没有任何擦伤。
差点儿乐极生悲。
这一下又惹得党夏几个嘴角快翘到太阳穴。
虽然也没听清贺知野拉岑枳去边上说的是什么。
那边也出了一锅的马嘉悦,乐颠颠地捧着茶叶跑来献宝:“纯手工采摘现场制作,不添加任何添加剂,只有我老爹亲儿子满满的孝心。这不比我老爹的大红袍高级多了,看我带回去惊艳他一整年!”
说完,又美滋滋地嘀咕了一句,“高低不给我多发两个月零花钱。”
岑枳眨眨眼,看着马嘉悦的……孝心——那一坨色泽比他们的都要焦青,随便嗅一嗅鼻尖,就能闻到空气里一股子焦枯味儿的茶叶——紧闭双唇。
反正也不是亲姐弟,他被亲爹揍的话,应该也不关她的事吧。不如让他再快乐一整天。
中午的野炊也在茶园,场地就在那片竹林附近。
一个个石块堆砌的简易小炉子,连燃料都是原始的枯枝。幸好不是真要他们荒野求生,打火机还是给了的。
小炉子上放了洗干净的煮饭用的小铁锅,已经蒸好的米饭。旁边石块上一筐生青菜、番茄、鸡蛋、肉丁,调料和餐具。
看样子是要他们做大杂烩炒饭。或者炒完了饭还能来个创意刷锅水鸡蛋番茄汤?
就这样的条件,大家也没指望多好吃,但都忙活地挺兴奋。这劲头大概就和幼儿园过家家的感觉差不多。
每个小炉子前围的都是前后左右桌的同学,岑枳没想到这里面干活最地道的还是马嘉悦,甚至指挥起了贺知野:“爸爸,再去捡点儿柴火,待会儿煮汤不够用了。”
“赶紧的,”他还说,“趁那些没有生活常识的书呆子还没发现。”
杨垚乐:“你自己怎么不去?”
马嘉悦一脸嘚瑟:“你们会煮饭?”说完又半点儿没有不好意思地补充,“再说我也分不清哪些能烧哪些不能啊。”
杨垚恍然地看向贺知野:“加1。”
岑枳眨眨眼:“那我也,加1。”
贺知野:“……”行吧。
结果贺知野没去多久,马嘉悦看着在一边几只碗筷分了第三遍的岑枳,突然孝心大发,对她说:“枳姐,你去盯着点儿我爸爸,别让他被蛇咬了。”
岑枳愣了下,抬头:“这个季节,还有那么多蛇的吗?”
虽然还没入冬,但早上气温已经只有十来度了。
“这么多炉子烤着,”马嘉悦笃定地说,“很容易让它们误会是春天来了。”
岑枳:“……好吧。”
杨垚见岑枳走了,瞥了马嘉悦一眼,嫌弃地笑:“你刚不干脆叫他俩一块儿去?”
马嘉悦嘴硬:“这样不更显得我枳姐重视我爸爸吗?!半分钟都舍不得和他分开,我还不是为了让我爸爸高兴高兴,为了这个家的幸福?!”
杨垚不和他争,继续扇风。
-
贺知野走的时候岑枳注意了下,他是往竹林那个方向去的。
和野炊场上的热闹喧杂相比,这一块安静了许多。
岑枳没有刻意放慢脚步,甚至有两段平坦的路还小小蹦跶了两下,想尽快找到贺知野。
至于为什么这么上心,大概是想提醒他别被蛇咬了吧。
岑枳很快找到贺知野,但他不在捡柴火,而是背对着她站着。
男孩子穿着校服,一小截瘦削冷白的小臂露在外面。
唇角刚弯起来,岑枳往前又跨了一步,想喊一声,叫他先别往前走,等她一下,就看见他斜对面,其实还站着个人。
是个女孩子。
岑枳一顿。
一截细碎的竹枝斜荡下来,挡了她七八分面容。岑枳只看见她穿着漂亮的小裙子,露着细白的腿。长头发带着微卷弧度披在肩上,下颌微仰起,好像在和贺知野说着什么。
他们秋游是要穿秋季校服的,但里面穿什么自然不会硬性规定。刚刚野炊场地生火的时候,好些同学都把校服外套脱了。
岑枳突然也想脱了。但想到里面就穿了件什么花纹都没有的鹅黄色针织衫,好像也没有脱的必要。
犹豫间,岑枳看见贺知野偏身动了下,那女孩子也跟着动了下。俩人同步得像在跳恰恰。
岑枳突然就不想看了,也不关心对面是谁。反正是个女孩子。还是个头发长长的,穿着漂亮小裙子的女孩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蹭地一转身,哒哒哒哒,埋头一阵猛飞。
快得赵维佳来了都要跪着求她参加女子一百米。
落叶和杂草混着复杂的脚步声,在泥石路上簌簌作响。
岑枳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岑枳!”
岑枳没停,那声熟悉的声音杂在风声里,落在她身后。
直到她被一座废弃的,像青石砖砌的小宿舍墙面挡住去路。
岑枳刘海乱飞在脑门上,大口喘了几下,小乌龟似的一缩,蹲到墙角边。
并且开始反思,自己最近为什么总在意贺知野觉得她好不好看。
两秒钟后,岑枳惊觉自己这种“在意”,是不是一种叫做“自卑”的体现。
就算和正常人不一样,可她其实从没体会过“自卑”这个词描绘的情绪。
她从没轻视过自己,也从没认为自己事事不如人。
毕竟猫怎么会因为自己不是狗而自卑。
但刚刚,她好像就生出些这种“我好像不如别人”的感觉来。
再往前推一下,其实这种感觉,她之前就已经隐隐有点苗头了。譬如文艺汇演那天,死活要贺知野说她扮演一朵食人花也好看……
岑枳还没完全想明白,身后随即而到脚步声,一整片阴影一下子把她盖住。
贺知野居高临下站到她身侧,生出些莫名的脾气,压着点儿情绪,语气不算太好地问她:“你跑什么?”
搞得好像要特意回避,让出地方让他和别人一块儿待着似的。
贺知野烦躁得蹙起眉心。
岑枳怔了下,慢吞吞抬起脑袋,惘惘地看着他。
贺知野看着她的样子,脾气在没了和又上来了之间来回拉扯。压着胸腔起伏呼吸了下,贺知野尽量放平语气,又问她:“为什么看见我,要跑?”
岑枳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
“……”贺知野等了两秒,极其无奈地自我开解般轻吁了口,俯身,伸出胳膊拉她。
岑枳也没硬犟,顺着他的力道站了起来。
像是终于想明白了,岑枳鼓了鼓腮帮子,慢吞吞地说:“我就是觉得,”她垂下眼睫毛,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嘟哝,“有点儿酸酸的。”
说完,又有点儿上小脾气冒了上来似的,跟看不顺眼脚边那颗没有惹到她的小石子一样,噌地飞起一脚,“不想看见。”
可惜不出意外地没踢准。
贺知野:“……”
“不想看见你,和别人在一起。”踢歪了的岑枳闷闷地说。
贺知野微怔了瞬,胸腔里某个地方猛地一跳。
甚至跳得唇角都开始不受控地上扬。
小姑娘还是垂着脑袋,发丝看似乖顺地披散下来,脑袋上却顶着一个看着就挺倔的小旋儿。
贺知野克制地没有伸手,不动声色地继续等着。
“贺知野。”小姑娘突然抬头叫他。
“嗯?”少年努力压着唇线弧度,轻扬眉眼。
“你觉得,”岑枳舔了舔唇,音量低到仿佛在说给自己听,问他,“我喜欢你吗?”
竹叶沙沙,小石子顺着砂石路面上的凹陷,轻轻动了下。
“那你觉得,”贺知野俯身,声音低低荡荡缠上来,问她,“我喜欢你吗?”
第43章
竹枝繁茂, 中午的太阳从叶隙间淋淋洒洒晃落,细碎沾染在男孩子长密的睫毛尖尖上。
他漆黑眸底都掉进漂亮的光点,像一帧消了音的电影画面, 带着柔软小钩子似的, 叫人挪不开眼。
岑枳直愣愣地盯着贺知野眼睛得有好几秒,仿佛不用看他嘴角,都知道他勾着唇角在笑。
贺知野撑着膝盖, 极其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
直到他睫毛轻眨了一下,心脏像有了自主意识,被他眼睛里的小钩子勾着陡然一动, 连带着岑枳这个主体猛地回神,下意识噌地转身,面对石墙。
耳朵边重新出现竹林里簌簌的风叶声,通透如洗的鸟声, 还有她自己盖不住的心跳声。
岑枳脑袋有点儿乱,又不由自主地抿起唇,抬手, 戳了戳墙皮。
因为她好像能确定,这会儿的心跳有很大一部分,的确不是因为对视带来的紧张。
一分钟后。
“你这个问题。”岑枳没能抿掉唇角笑意, 干脆舔了舔唇,温温吞吞地说,“我也不太好回答的。”
贺知野慢腾腾地站直, 盯着她后脑勺, 觉得小姑娘大概率是害羞难为情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