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枳一顿。
“扫到眼睛了。”贺知野声音很低,带着微醺似的轻哑笑意,缓声对她说。
-
一顿暗潮汹涌的晚餐吃完,大家出了会所大门,准备叫车。
当事人还在,不好意思也不敢问,反正小师妹明天还得去实验室,到时候再,严刑拷问嘿嘿嘿……
“贺总您是不是还得等司机来接啊?”师哥好心问他。
贺知野解下眼镜,摁了摁鼻梁,醉意难掩:“我在这里没有司机。”
一脚油门已经稳稳停在贺知野面前的司机眨眨眼:“……帅哥美女,坐车吗?别怕我也接网约车的,这单不走平台,给你们算便宜点儿啊。”
一帮人看着这辆连号幻影:“…………”
“要不小师妹你……送一下贺先生?”师姐懵懵地说,“他一个喝醉酒的……年轻男士,晚上一个人坐不走平台的网约车,可能……不太安全?”
岑枳:“…………”
-
半小时后,“不走平台的网约车”直接驶入了一片高档小区。
快到的时候岑枳抬头望了一眼,如果是高层,应该能看见那片红墙。
而那位“喝醉酒的年轻男士”,的确很没有自我保护安全意识。
竟然一上车就睡着了。微偏开脸靠在车后座上,睡了一路。
到车库后,那位“网约车司机”还“好心”地帮忙,把贺知野扶了下来。送到这幢大平层的顶套,家门口。
不得了。他还知道贺知野这个小区电梯的门禁密码呢。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网约车司机。
岑枳无言以对,但又有某种潜在的情绪驱使着告诉她,她的确是……不想也不愿意,再这么把贺知野一个人扔下。
她这些年宿舍也住过了,集体生活也过了,对新空间的不适应感,似乎都被钝化了。
但此刻,还是稍稍呼吸了一下才伸出手,捉住半靠在她肩上的贺知野的一只手。
也不知道到底醒了没,但的确能踉踉跄跄站着的男人,手指头微动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喝了不少红酒,他掌心异常得热。
岑枳因为腹诽吐槽稍稍平静了一路的心脏,又不安分地跳动起来。
胡乱挑了根手指头,一把揪住,岑枳把他指腹往指纹锁上一摁。
门锁打开,屋内一片昏暗。
岑枳当然没来过贺知野这个新家,也不知道要不要动用什么高科技,幸好撑着贺知野在门框边随手摸了下,还是有开关的。
岑枳随便摁了一个,偌大的客厅里,沙发边的高脚落地灯便亮了。
虽是昏黄的的灯光,倒也能大致看清内部陈设。
岑枳不挑,把贺知野扶进去,又艰难地回头踢了一小脚门。终于把贺知野弄到沙发上。
始终没睁眼的男人,此刻侧躺在沙发上,像有些难受似的微蹙了下眉。
岑枳微顿了下,原地转了一圈,精准捕捉到洗手间的方位。
拧了一条热毛巾回来的岑枳,慢慢蹲下身,小心翼翼,替贺知野擦起了脸。
她也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时间才放下的毛巾。
做完这些,她本来可以离开的。可她没有。
或许是这一刻实实在在的静谧太叫人安心了。
也或许是此刻,地灯罩子下一圈浅淡规则的光晕,斜斜打在贺知野脸上的时候,她又看见了那个,会在无数个夜晚站在她后院门口路灯下面,肆意张扬又温柔,同她说晚安的少年。
所以她……有些舍不得。
这么多年过去,贺知野的长相依旧锋锐出色。弧度优越的鼻峰上,似乎有一小块微微突起的骨骼。
浓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晕开一片毛绒绒的痒意。
岑枳突然有些好笑。
好像不光是这几年,也不光是现在,从很早之前开始,似乎只有在明确地知道,贺知野没有盯着她看的时候,她才会胆大放肆地观察他。
岑枳睫毛尖一动,很轻很轻地咽了一口。
轻搭着沙发沿儿的手指头,在麻质般的沙发面料上微抠了下,鬼使神差一样,想抬手戳戳他嘴唇……叫你,今天翻旧账。
可下一秒,沙发上的男人却猛地坐了起来。他撑着沙发坐起来的仍有些烫人的掌心,一下子压上她准备伸出去的手背上。
像是重心有些不稳,又像是警惕地为了看清她是谁,他唇角平着没有任何弧度,眼神凌厉地微眯了一瞬睫,蓦地倾身,居高临下靠近她。
独属于贺知野的气息,混杂在浅淡的酒意间,一下子将她笼罩。
岑枳心脏在胸腔里跟着重重一跳,呼吸都滞住。
顿了得有三四秒,男人鼻腔里突地气音似的一声轻笑,唇勾着,头微斜开,缓慢开阖的长睫尖缀着微光,几乎扫在她眼皮上。
他声音低而磁,炙热气息扫过她唇角,轻声似呢喃:“是你啊。”
第69章
岑枳小心翼翼压着呼吸, 忍住想摸一摸眼尾皮肤的冲动,本能动了动被贺知野压在掌心下面的手指头。
贺知野却像是毫无感觉,丝毫未动, 甚至撩起半截眼帘, 漆黑眸色对上她视线。
岑枳的确是紧张的,心脏跳得也不由她控制。但脑子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脱口而出问:“我是谁?”
贺知野一侧眉眼几不可见地微挑了一瞬。
岑枳一问出口就后悔了。她这一晚上说的话,简直充分体现了她曾经深受狗血偶像剧荼毒, 又没能取其精华灵活运用的本质。
你不就是怕贺知野真的喝醉了,错把你认成了别人么。
岑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自信了?这不是你。
岑枳还没认真做完心理建设,就听见贺知野忽地轻笑了下, 灼热鼻息熨上她唇角,慢腾腾道:“你是我小同桌啊。岑枳。”
像微顿了一瞬,他又敛了些轻佻似的笑意,低道, “枳枳。”
突如其来的一声小名,隔了隐约时光的久远称谓,像有人忽然在她心跳上揉了下。
岑枳都分不清自己是在紧张还是在回避些什么, 刚刚都没有退开,此刻反倒抽了下手,猛地推了贺知野一下, 又噌地一下站起来。
贺知野什么也没说,顺着她的力道松开她,也直起身, 往后靠进沙发里。
两条大长腿干脆大喇喇地放到地上, 右膝盖差点儿顶到她腿。
岑枳又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小腿肚贴上身后的茶几,看见贺知野后脑枕在沙发靠背上, 微扬起下颌看着她。
他唇线平淡地拉着,看不出情绪,视线像是因为近视,或是醉意,有些虚焦似的散。
岑枳突然有些难受。
不是为贺知野突然平淡的表情。而是为她此刻不得不承认的退缩和怯弱。
不管是怂兮兮地腹诽两句“哎,她同桌怎么又不开心了”,还是莽戳戳地不管他需不需要,都要用自己的方式去逗他开心,都是从前的她会做的事情。
但现在……
“我先回去了。”岑枳有些慌乱地偏转身跨出一步。
贺知野几乎同时伸手抓住她手腕,岑枳一顿。
谁也没说话,顿了很久,岑枳好像听见他喉结在脖颈上艰涩地滑了下,然后听不出情绪地说:“我叫人送你回去。”
岑枳下意识侧转过头,脑子里的理智像被她这个动作甩出了一秒,脱口而出:“网约车吗?”
贺知野直勾勾地盯着她,顿了三四秒,终于像克制不住轻颤起肩来,随后干脆瘫靠进沙发里笑。
“……”岑枳你今天晚上还是闭嘴吧。
-
“你不是说,叫人送我吗?”回家路上,岑枳有些纳闷地问身边的贺知野。
司机贴心地升起了前后排的隔断,玻璃雾蒙蒙得白,她和贺知野坐在后排,让她觉得像待在了一个蚕茧里。
“嗯。”贺知野闲散地靠着,理所当然道,“我喝了酒,不能开车。”
岑枳:“……”
她问的是这个意思吗?她的语言表达能力又出问题了?
像是为了避免她再纠结进自我怀疑间,又或者是酒终于醒了睡不着,贺知野闲聊似的随口一问:“当初怎么念了药学,不是最喜欢数学的吗?”
岑枳微愣了下,没去看他表情,一本正经地解释:“兴趣变成了工作就像白月光变成了饭米粒,那我肯定是要给自己留一点兴趣爱好的呀。”
说完又突然很机敏地“嗯?”了声,下意识偏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本科念的药学?”
“怎么,”贺知野偏过脸,重新架上鼻梁的镜片反着光,“只准你打听我,不准我打听你吗?”
“谁谁谁打听你了哦,”岑枳心虚但嘴硬,并且丝毫没有姐弟情,“是马嘉悦一定要告诉我的!”
贺知野笑了声,并不和她辩驳,反倒堂而皇之地承认般:“嗯,是我一直在打听你。”
岑枳一下子哑火。
又像胸腔里哪个地方被他的直白烫了下,刚还伸出去准备这里摸摸那里摁摁的小爪子,一下子又缩了回去。
她有些不自然地偏开视线,往靠近自己的那片车窗望出去。
她不知道贺知野是耐性极佳,还是情绪又像刚刚般平淡了下去,一路上她没开口,他也就没再同她说话。
岑枳想,她和贺知野的重逢,像俩人都不用靠言语来回忆,就自然地衔接上了过去的熟稔。
可毕竟还是,隔了七年的时光。
车子在一片老小区前停下,贺知野自然地同她一道下车。
“住这儿?”贺知野问。
“嗯。”岑枳点头。
研究生有宿舍,也可以自己住。这边的小房子是她决定来帝都上学前,岑景川和赵桑晚拿当初简清晖给的一笔钱帮她买的。
用爸爸妈妈的话来说,就是“傻子才不拿,我俩甚至还问他多要了点儿”。
原来他们当时一早想好,等她高中毕业决定好去哪里上学的时候,就拿这笔钱在当地帮她置一套房子。退一万步,万一她和那个“新家”的人相处不好,今后也有个小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