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之后,她和贺知野的联系越来越少。
大概是因为,对她来说,文字一旦沾染了情绪,理解就会偏颇。
不如一个拥抱来得鲜明。
但后者,是她至今还欠着贺知野的东西。
到后来的这两三年,就变成她固执地只在每个节日,机械地同他说一声节日快乐。
除了清明。
贺知野的回应也同样简单。只比她多两个字:枳枳。
枳枳,新年快乐。
枳枳,端午安康。
枳枳,中秋快乐。
……
有些问题谁都不去提,谁都不去触碰,就好像永远也不存在。
岑枳甚至想过,只要贺知野一天没有女朋友,这样的节日祝福,她就能一直发下去,发一辈子。
但,今天,她和贺知野,
是真的……要见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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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餐厅更像一家私人会所,说是团建,其实是贺总请客。
从下车开始便有侍应笑盈盈上前领路,带他们去所属楼层的包厢。
这地方从前是某个国家的领事馆,不知道是不是依着从前的布局装修,既有中式的小桥流水做底,又有西洋画和古董钟装点。竟也异常和谐。
大家平时鲜少来这样的地方,都有些好奇。师姐还和岑枳开玩笑:“早知道来这么高级的地方,咱们就换个小礼服什么的来了。”
落座后,贺知野还没到,侍应同他们说贺先生来过电话了,大约还有十分钟车程,麻烦他们稍等片刻。
大家纷纷说没事。
岑枳端起面前精致的小瓷杯,喝了口茶。觉得自己还是挺平静的,心跳蛮正常。
就是不自觉地老想去抠抠虎口。
直到一刻钟后,包厢门再次被推开,岑枳看见屏风后一道隐约的颀长身影,脊背瞬间绷直。
年轻男人一身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袖口一圈暗纹,从屏风右侧出来,仿佛当年她阴差阳错站在他课桌边的镜像一样。
他好似比从前沉稳了些,却依旧有一身凌厉的锐气。
水晶顶灯的潋滟碎光落在他银丝边镜框上,他鼻梁上的镜片有些反光,岑枳看不清他的眼神。
却清楚看见他唇轻勾了下,同当年第一回 见面一样的弧度,略沉淡的语气,对……对大家说:“抱歉,我来晚了。”
岑枳大脑有好几秒的空白,耳朵边似乎听见同桌的大家都站了起来,同贺知野寒暄着什么,但身体做不出任何反应。
直到身边师姐半坐下小声问她:“你怎么了枳枳?不舒服吗?”
岑枳这才惊觉,她此刻眼眶又胀又热,有些本以为早就做好准备,应该平静又淡然的情绪,在这一刻汹涌异常得不由她作主。
岑枳不知道,当年的贺知野第一次看见自己,是什么感觉。
但此刻,突如其来的心跳,铺天盖地。
“没、没事。”岑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去拿水杯,指尖却有些僵硬的微颤。怕自己失态,干脆没动。
还没落座的贺知野,却像是看不得她佯装镇定,话音都勾出散漫笑意,慢腾腾地问她:“怎么,不认识了?”
岑枳微滞,抬眼去看他。
师哥愣了下,下意识问:“贺先生,您和我们小师妹……认识?”
“嗯,认识。”贺知野极其坦然地笑了笑。
正当大家以为他要说什么“以前是同学,好巧,居然在这里又见面”之类的——
却听见他说:“我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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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精致的一餐饭,都在贺知野这句“我初恋”的映衬下失去原有的光彩。
尤其是岑枳的反应在一帮人看来,就衬托得贺知野这句“我初恋”很有点儿“我才是被始乱终弃的那个”的意思。
就很让人兴奋。
至于岑枳,脑袋都是懵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菜,或者有没有夹菜。
更是无视了师姐N次明示暗示“你们俩到底什么情况赶紧坦白我快憋死了!”的强烈求知眼神。
座位是师哥安排的,并没有把女生安排在贺知野身边,但即便如此,没和她坐在一块儿的贺知野还是无孔不入着。
譬如上菜的时候,还要极其平常般的来一句:“我们都不吃鱼。但这道鲥鱼是这边的特色,所以还是点了。大家尝尝。”
一桌人:这个“我们”,真是暧昧又明了。高啊。
大理石餐桌上的自动转盘,托着那条鲥鱼经过自己面前的时候,岑枳:“……”是生怕大家的眼神还不够八卦是吧?
一桌年轻人,甚至大部分比贺知野还大个几岁,也不讲酒桌文化那一套,就好玩儿似的互相敬酒。
倒是贺知野,被除了岑枳的轮流敬了一圈儿,他都照喝不误。
直到包厢里的洗手间有人去用,岑枳终于找到机会起身,说自己去一下外面的洗手间。
师姐一看机会来了,刚想跟出去严刑拷打,就看贺知野比自己快一步站了起来。
师姐:“?”
贺知野笑了笑:“失陪,抽支烟。”
桌上众人:“……”
岑枳出来的时候才注意到,他们这层楼只有两个包厢,其中一个今天还空着。外置的洗手间倒是很大,到现在都没来个人。
她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刚刚和贺知野在同一个空间时那种惘惘的感觉,好像又没了。
她这些年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好像就有种心理暗示,只要见不到本人,她就能很平静。
微鼓了下腮帮子,岑枳走出去,到洗手台边。
铜制的老式水阀,高脚台盆边点了一截沉香。
相邻但靠得不算近的另一个洗手台被人拧开水阀的时候,岑枳下意识抬头看向镜子,刚平静下去的情绪,就跟冲上她手背的水流一样重新动起来。
他们都穿得极简单,贺知野在落座之前,便也把西装脱了,给了侍应。
此刻的年轻男人,白色衬衣袖口挽了两圈,掖至手肘处,和当年那个肆意的少年有几分重叠。岑枳怔了一瞬,又轻颤着睫毛尖挪开眼。
贺知野并没有抬头,岑枳却像转移话题,又像转移心事,没抬眼问他:“你怎么,戴眼镜了呀?”
她问完,才意识到这好像是今晚,和贺知野说的第一句话。
岑枳突然有点儿莫名的后悔和懊恼。
在今晚之前,她想过无数场重逢的画面,也练习过无数次体面的招呼。
但就那么被贺知野的一句“我初恋”搅得一脑袋浆糊,然后问了这么一句……以后回忆起来都没有任何特色的开场白!
俩人同步打起洗手液,清淡的香味,有点像海盐。
然后她听见贺知野低“嗯”了声,不咸不淡地说:“这些年,学习太认真了。”
岑枳:“……”
岑枳突然有点儿小小的恼火,很奇怪的,就那么不听劝地冒了出来。
于是她冲着手上细密的泡泡,硬邦邦地脱口而出:“我们当初,早恋了吗?你就随便说我是你……”让她复述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结果贺知野突然问她:“你知道1994年之前的《婚姻法》是怎么规定的吗?”
“嗯?”岑枳一懵。怎么还……扯上《婚姻法》了啊?
贺知野微抬睫,在镜子里撩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1994年2月1日之前,没在民政局登记结婚,且无配偶的男女,以夫妻形式共同生活,且群众也认为俩人是以夫妻关系为前提共同生活的,就算是事实婚姻。”
“那我们俩,”贺知野关了自己的水阀,甚至还伸手替她的也关了,然后盯着镜子里的岑枳,带着点儿散漫痞气的笑意,低道,“就算没有确定关系,算不算事实恋爱。”
“……?”岑枳都被他的逻辑惊住了,也被他发明的新词镇住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无法反驳。
“况且,”贺知野靠近了半步,就算是这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依旧在下一秒微俯下身,像是怕被人听到一样,轻磁嗓音低荡在她耳边,陈述事实般平淡道,“不知道是谁,小小年纪就会强吻了。”
“……?”
“???”
贺知野你一本旧账竟然能藏到七年后再翻的吗?!
岑枳眼睛都瞪大。耳朵尖轰地一下热起来退开小半步。
她她她哪里强吻了哦?最多也只能算……贴了一下吧?!
“我、我……”岑枳诚实但磕巴道,“不是说人接吻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闭上眼睛吗?我当时就是想让你闭上眼睛别看我了!而已!”
理直气壮地说完这句,岑枳又突然心虚起来,仿佛回忆了一下,的确很像是自己……那什么了贺知野,“但你居然没闭眼睛,”岑枳越说越小声,但语速极快,用一种怀疑文学作品和偶像剧的批判语气,咕哝道,“我看见你,好像还把眼睛,又睁大了那么一下呢……”
贺知野:“……?”
小姑娘你观察得还挺仔细。记得也挺牢啊。
眼看着贺知野唇角边一副好整以暇的弧度,又手握他们“事实恋爱”的证据——如果当年的聊天记录他还没删的话,岑枳只好福至心灵灵机一动,佯装自己的手没洗干净,木楞又机械地重新拧开水阀,又冲起了手指头。
小姑娘刻意地微弯腰,脑袋也低下去一些,又关了水阀打了一遍洗手液。
沉香寥寥,周遭安静下来。
贺知野看见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垂散了几缕碎发。明明不擅长,还扎了个奇形怪状的丸子头。镜子里,不再整齐的弧度自然的刘海,衬得她整张脸更显精致。
是好看的。很好看。
却好看得让他,心脏有些滞闷似的隐痛。
喉结微动,贺知野偏了偏下颌,问她:“怎么……换发型了啊。”
岑枳怔了怔,笑了下,没看他,重新拧开水阀,低声道:“总要,改变一下的呀。”
她说完,眼角边垂落下来的一截细碎刘海,蓦地被掌心托住。温凉微粝的指腹,蹭过她眼尾薄薄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