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居南笑:“这是因为郭大哥你眼神好,我之前就听庆祥说过,说你是大队民兵营里,枪法打得最准的一个!”
“嘿嘿,听他瞎说,我那也就是一般般,跟你们这些正儿八经的解放军同志比起来,我差得远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郭庆丰笑着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但那脸上的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嘿嘿嘿,显而易见的,其实内心里正受用着呢!
夏居南也不说破,对着他继续微笑,郭庆丰这才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夏居南道:
“你这是刚从部队回来,要回二团的家?”
夏居南点点头,“嗯”了一声,郭庆丰这下笑得更开心了。
“今天星期天,是县里的大街日,你要是想去等回公社的车,且还有得等呢,我今早赶了骡车过来卖羊,卖完了刚好要回去,你要是不介意,我就顺道送你一程……”
夏居南自然是不介意的,且还非常感谢呢!
*
方山县有一处专供进城赶街的老百姓寄存骡马拴牲口的地方,因位于云庆路的农业畜牧局旁边,就被老百姓们顺口叫做“云庆场”。
郭庆丰拿着看门老头早上发的牌子,带着夏居南进了场里,找到自家的骡子,又从架子车上翻出一小堆马草,给自家的宝贝骡子填了填肚子后,跟着夏居南就踏上了回程的路。
一路闲聊中,郭庆丰知道了夏居南考上军校的事情,又是好一顿祝贺,跟着,又聊起了自家弟弟,夏居南这也才知道,当年初中毕业后,就回队里当了民办老师的郭庆祥,在两年前开阳公社招人时考了进去,如今,在公社的教育组工作。
“虽然比不得你们当兵读军校的,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公家人了,嘿嘿!”郭庆丰笑道,话里充满了对弟弟这份工作的满意和自豪。
夏居南点头:“那挺好,可惜我这次回来时间赶得太紧,要不然,还能去找他叙个旧。”
郭庆丰笑:“理解,你去学校报到的事情要紧,那可是军校,可不敢马虎,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能记得他这个同学,还能记得我是他哥,他知道了,就够高兴的了。”
跟着,又一脸感慨地道:“这读书啊,果然还是有用的,我爸当年没有白供他,家里总算出了个能吃商品粮的人,不像我,看到那些方块字,就头晕脑胀,只能一辈子土里刨食啰!”
夏居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刚刚云庆场的看门大爷不是还夸你,说你的羊养得好。”
说到这个,郭庆丰又嘿嘿地笑了,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那也是没办法,你也知道,如今形势好了,种什么养什么,也不像以前一样,割资本主义尾巴了,但我们八合生产队,一大片都是盐碱地,种什么都不成,前几年,县里说要搞什么‘粮菜并举,多种经营’,公社好几个大队也搞起了蔬菜种植,建了大棚,都赚了钱!”
“我们队呢,粮食就不要想了,就那样,能长活的菜呢,也只有荒菜(盐碱地上生长的一种能吃的植物),粮食粮食种不好,蔬菜蔬菜也长不成,没办法,也只能多养些鸡啊羊啊,卖了攒点钱啰!”
他们县那位当年被打倒并被下放牛棚的老书记,是在77年春节后,重新回到工作岗位的。
他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召开了一个全县的大小一把手会议,听他们队长说,那天光去开会的,就有几百号人,把县礼堂都坐满了,然后,在会上确定了一件大事情。
用队长的话来说:“要‘以粮为纲,粮菜并举,多种经营,全面发展’,简单来说,就是把种菜和种粮,都摆在同样重要的地位上,可惜啊,我们队也只能听听罢了,不过,以后倒是不用再愁没菜吃了。”
这两年,他们的确也是不缺菜吃了,但什么“粮菜并举,多种经营”,对他们队来说,就是个水泡泡,别的生产队真有靠着种地+种菜+养殖的“多种经营”赚了大钱,但他们也只能干瞪眼,想起来都是泪啊,唉!
*
这边,有感而发的郭庆丰,正和夏居南唏嘘着自家生产队的不易,同一时间,不知道弟弟已经在路上的夏居雪,也正和彭玉兰林丽珍她们在屋外的阴凉处,一面拿着筷子,将切成条的西红柿一点点塞进葡萄糖瓶里,好做西红柿酱,一面听她们八卦。
说的,是任应珍今天早上诬陷邓学冬打她的事情。
彭玉兰脸上嘲讽值拉满:“之前麻绳厂停工下马,她死活不愿意来蔬菜队,非闹着让团里重新给她安排工作,说家里如何如何困难,好容易把她安排去了公社的猪鬃加工厂,做了几个月,好嘛,她又不愿意了,又想回蔬菜队,回就回呗,偏偏没有那个能耐,还想揽那个磁器活,人家邓助理员不答应,她就能做出那么没脸没皮的事情来,真是丢我们家属的脸。”
“就是,我看啊,她就是故意欺负邓助理员好说话呢,以前,王协理员在的时候,她嘴巴虽然也厉害,但哪里有那么嚣张的,这次,都会搞诬赖陷害这一套黑把戏了,啧!”
几个女人叽叽喳喳,说得眉飞色舞的,而想到任应珍今早做的事情,夏居雪也是一阵无语。
王协理员两年前,被提拔为后勤处财务股股长,回机关去了,临走前,推荐刚刚调到后勤处当助理员的邓学冬过来接手家属厂,而半死不活的麻绳厂,还是在今年年初时,因为销路不畅,正式停工下马了。
这,也跟方山县那位重新回到一把手岗位的老书记有几分关系。
这位姓顾的老书记,不但是位老革命家,还是个实干派。
这几年,他虽然人在牛棚里,但对于县里的基本情况,还是清楚的,穷啊,又穷又苦,粮食产量上不去,蔬菜更是没得吃,经济效益就更不用说了,唉!
所以,他一回来,马上大刀阔斧地搞起革命工作来,农业、工业两手都抓,两手都不含糊,在他的领导下,这几年,方山县不但粮食蔬菜搞上去了,还建了几个新工厂,尼龙绳厂就是其中之一。
团里的麻绳厂境况本就日薄西山,工资一个月比一个月低,最后坚持下来的,也就只有几个人,而县里的尼龙绳厂一上马,就更让麻绳厂雪上加霜了,产品卖不出去,工资自然就发不出来,后勤处干脆就让停了工。
反之,蔬菜队这几年的效益,却是蒸蒸日上。
县里大力发展蔬菜种植,五七蔬菜队虽然不再是一枝独秀,却靠着过去两年积攒下来的名声,及时跟市里的罐头厂签订了合同,为他们厂的雪里蕻罐头、辣椒罐头、茄子罐头等提供原料。
芥菜不耐热不耐寒,不掌握技术,很难提升产量,所以,大规模种植的不多,也算是他们蔬菜队的一个主打品种,加上有了大棚的加持,种植次数能从过去露地的一年五次,提升到一年10次,种出来的菜质量也更好,用市罐头厂那个下来考察的科长的话来说——
“个头圆润,辛辣味浓,质地脆嫩,水份充足,好!”
也因此,家属们的工资也越来越高,任应珍心里也是想来蔬菜队的,无奈当初跟夏居雪彭玉兰几人都有过小摩擦,小性子一起,当邓学冬问她的打算时,她就拒绝了。
后来,还是邓学冬往开阳公社跑了几趟,把她安排进公社自办的猪鬃加工厂,干了几个月,她又不愿意了,就找邓学冬说想回来,偏偏还要让他安排一个做管理不用下地的活计。
“我当年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也认得好些字,就林丽珍那个记记写写的活,我也能干。”
她倒是敢说,但邓学冬哪里敢答应她的这个无理要求。
林丽珍的岗位,是内勤管理,不用下地是不假,但工作繁杂零碎,包括:做考勤、编制工资表、根据生产需要拟定化肥农药生产资料等的采购计划、做好棚区蔬菜基本情况以及生产用肥情况的记录、产品销售情况的统计,等等等等。
这些,还是当初夏居雪去上大学前,一一教会她的,可不是谁都能胜任的。
任应珍本就是个小心眼的人,找了邓学冬几次,见对方软硬不吃,死活说不通,脾气一上来,那脑子就抽风了!
今天早上,也不知道她到底哪根筋搭错了,又跑去磨邓学冬,在对方又一次拒绝她的要求后,竟然从包里拎出一块砖头来,直接砸在自己的脑袋上……
第137章 坏女人
任应珍一砖头下来, 邓学冬傻眼了,但更令他目瞪口呆的是,任应珍把自己脑袋砸破后, 嗷的一声,哭嚎着往政治处郑主任家冲去。
“……那猪鬃加工厂离家远,不方便照顾家庭, 我就想回蔬菜队,找邓助理员安排合适的岗位, 他嫌我老是给他添麻烦, 说话不好听, 我们两个争执起来, 他就推了我一把, 把我脑袋撞桌子上, 磕破了。”
任应珍顶着被自己砸破的脑袋, 装模作样地哭天抹地,颠倒黑白。
邓学冬急了:“嫂子你不能瞎说话, 我哪里有推过你,这伤明明是你自己拿砖头砸破的!”
“我又不是个傻的,为什么要砸自己的脑袋,就是你推的我。”
任应珍仗着当时现场没有其他人,誓要把无耻无赖进行到底,继续胡乱掰扯, 眼睛里却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让你一再拒绝老娘,不给老娘安排好岗位, 这回, 知道老娘的厉害了吧,呵!
郑主任皱眉。
不说能干到他这个位置的领导干部, 就是部队里随便一个班长拉出来,那观察力也是杠杠的,任应珍这副装腔作势的演戏模样,又哪里能逃得过他的法眼?
何况,他毕竟是搞政治工作的,平时虽然忙,但对于家属院里各个家属的风评,也还是大致了解的,任应珍就属于会让他摇头的那一类。
郑主任也懒得费口舌活稀泥,直接提出处理意见,一是让任应珍先去卫生队包扎伤口,二是言明会安排政治处专门成立调查小组,查明情况,做出处理,就是绝口不提任应珍工作的事。
这下,轮到任应珍傻眼了。
这事情的发展走向,似乎不对啊,在农村老家时,她可是见多了女人们通过各种撒泼耍赖的手段,最后都达到了自己的诉求,怎么到了她这里,就不灵了呢?
按照她见过的版本,郑主任不是应该先安抚她的情绪,再温声询问她有什么要求,然后,再答应她,组织会尽量给予解决吗?
感觉到情况有变,任应珍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一脸急切地看向郑主任,作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
“主任,调查组就不需要了吧,就这么件小事,就不用再给组织添麻烦了,要不然,回头我家老于知道了,又该批评我了,我,我就是想在蔬菜队要个内勤的岗位,至于今天邓助理员推我这件事,我觉得自己当时也有问题,可能是我当时说话声音有些大,让邓助理员一时气极,这才失手……”
眼见任应珍还在继续诬赖他,邓学冬气得都快吐血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任应珍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要是被她得逞了,他的部队生涯说不定就完蛋了,一眼不合就打军属,即便再是“失手”,这性质也是很严重的!
他文化水平不高,年纪也比较大了,之前,就被询问过关于退伍的意愿,是他表态想继续在部队作贡献,这才留了下来,然后,机遇就那么吧唧一下,砸到他头上。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能爬到副连职助理员的位置,已经是到顶了,这还是多亏了夏嫂子教的那些种地种菜的技能,让他这几年因为连队生产搞得好,得了两个三等功,这才冒了尖。
他如今的希望就是好好地带家属厂,熬到明年,他就够15年军龄了,到时,就能让家属随军,变成城镇户口,以后等他转业回了老家,媳妇也能安排个大集体。
所以,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他是万万不能任由任应珍这般诬陷他的。
他眼圈泛红,当然是气的,直直盯着任应珍。
“嫂子,做人要讲良心,你不能这么红口白牙地诬赖人。你想回蔬菜队,我是不是说了,没有问题,但你想当内勤管理,我也明确跟你说了,这工作你胜任不了。刚才还是因为这事,你突然就从布袋里掏出块砖头,把自己砸伤了,那块砖头,还有你那个布袋,还在我宿舍里呢!”
任应珍这才想起来,刚才她“自导自演”完以后,忘记把“作案工具”处理了,不过,又转念一想,她并没有傻乎乎地把自己往死里砸,头上就那么一个小口子,那砖头自然也没有沾到血,反正当时现场就他俩,她咬死不承认,邓学冬又能奈她何?
但即便如此想着,还是免不了有几分心虚,她瞥开目光,不去看邓学冬的眼睛,依然嘴硬。
“就是你推的我……”
任应珍话没说完,一声还带着微微喘气的小炮音猛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
“你说谎,我们给邓叔叔作证,我们都看见了,邓叔叔说的砖头,就是你之前偷偷躲在花坛后面,拣了放到一个布袋子里面去的,赵旭阳笑话你在花坛后尿尿,不知羞,你还骂他了呢!”
任应珍和邓学冬这一路上的动静闹得可不小,刚好被他们撞见了,好奇心驱使下,一群小屁孩就尾巴一样,远远地跟了上来,无奈人矮腿短,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不过,虽然慢了,但邵淮勋他们还是听出来了,这个家属院里最阴阳怪气的婶婶,是在诬赖邓叔叔呢,真真是太坏了!
邵淮勋鄙视地看着任应珍,心里一阵庆幸,还好他们跟过来了,要不然,邓叔叔就要被她冤枉了,坏女人,哼!
“对,你刚刚还凶巴巴地吓唬我,说让我妈妈打我屁股,哼!”
孩子们的友谊,大家都懂,今天吵,明天好,这不,从小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吵吵好好”的邵淮勋和赵旭阳,今天又玩儿在一起了,所以,一听到小伙伴的话,赵旭阳也鼓着腮帮子,气哼哼地应声道。
邵淮勋朝任应珍做鬼脸:“略略略,坏女人!”
一群小屁孩有样学样,集体做鬼脸:“略略略,坏女人!”
邓学冬:“噗~”
邓学冬脸色多云转晴,他决定了,等下就去服务社买一堆好吃的,好好犒劳这群帮他申冤的小功臣们。
郑主任嘴角抽抽:忍住!憋笑!
这群小家伙,一个个古灵精怪的,这事被他们这么一打岔,他原本心里的几分不快也消失了,不过,看着这群皮猴子,他免不了又想起了自家的两个孩子,媳妇是大城市的,工作单位好,不愿意来随军,孩子们也跟着她生活,他都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们了。
唉,想啊!
郑主任这个异地分居的可怜老父亲,脑海里飞快闪过儿子和女儿的两张小脸,而另一边,被一群小屁孩略略略说她是“坏女人”的任应珍,总算能体会到刚刚邓学冬那种想吐血的感觉了。
任应珍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之下,面容狰狞,咬牙切齿,也不想藏着掩着了,直接朝孩子们开启了泼妇骂街模式。
“你们这群皮痒痒的臭小子,给我闭嘴!”
心绪被打断的郑主任,看着原形毕露的任应珍,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板着脸对她挥了挥手。
“行了,你也闭嘴吧!有些话我也就不多说了,给你和老于都留些面子……”
这场闹剧,最后算是不了了之。
邓学冬虽然受了委屈,但既然任应珍的阴谋没有得逞,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再斤斤计较,所以,他也就沉默是金了,但邵淮勋他们可没有这种“思想觉悟”,一通大喇叭下来,午饭时,几乎整个家属院的住户都知道了这事。
任应珍的男人更是被她气得门一甩,直接住营里去了,想到郑主任之前特意找他谈话,让他教育好自家媳妇,他心里的鬼火就不打一处来。
丢人!
真特娘的太丢人了,也不知道他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娶了这么个不着调的女人!
任应珍在家属院的“热搜”,估计短时间内是要连续霸榜了,而把她推上了热搜榜的小屁孩们,却在欢欣雀跃地吃了邓学冬一顿小零食以后,很快就把这事忘在了脑后,又找其他乐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