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蓓是在那年十一月冬去的香港,在那之前,秋晶就已经问过她,是否要一起去香港避避风头。
那阵子的局势变幻莫测,欧美英法战场形式紧迫,国内也沸沸扬扬,许多有能力没能力的都拖家带口往香港去了。物价更是飞也般的往上涨,米价、蛋价比半年前楚勋在的时候贵了数倍,要是楚勋那时才遇见她,阮蓓怕是请不起一碗重庆抄手,更别提用五倍的辣椒辣到他了。
辣椒卖得价格更是离谱。
阮蓓几天没睡充足,她思来想去,还是在等他。因而没有答应,秋晶和云菲菲就先随家人去了。
等到十月底,江东的机场落了炸]弹,又听说一些大厦的动荡死伤。梁笙也耗不住了,便来找到阮蓓,说让她必要跟他们一同去香港。
筱莉已经怀孕五个月,梁笙几经思考之后,决定告辞徐爵兴,带筱莉去香港生活。阮蓓这次就没再犹豫,收拾出了两个大行李箱,又退掉公寓,由小董接车送至了码头。
在这之前,她已经数次去过楚勋的公司和别墅。早先温姨和梁伯还在的,每次见到她都欣喜若盼,和她念叨许多二公子的这啊那的;又忧心说还没有消息,心疼阮蓓等楚勋,又怕她不等他,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但上个月,温姨和梁伯也把别墅上锁,各自回老家去了。
楚勋的大哥刘博堂,找律师给阮蓓办理了楚勋的财产相关,他的几间公司和娱乐夜场也都关门闭业了。
阮蓓这时才冷静地思琢,死了心决定离开。
冬日的申城仍就显得匆匆忙忙,她穿着褚红的毛呢大衣,外面披一副流苏披风,帽子遮挡萧瑟的冷风。高跟鞋踩在清凉地砖上,发出笃笃的韵律,手包里掖着给楚勋亲手织的围巾。
一路不停地看,但那街头上,并没有某道熟悉的挺拔身躯。
因为出门得早,路上行人少,树杆落叶光溜。不再有谁一句话不说地遮挡住视线,非要等她怒了抬起头,才冷沉磁性的笑侃:“这么快不认识了?又开始对我视而不见。”又或者看完电影,霸道悠慢地表示:“若和相爱的女人结婚,我一开始就不会让离婚这种事发生!”
阮蓓眼眶湿濯,把杏眸润得像桃花动人。小董车开过楚勋之前的镀美娱乐公司,那里已经关门拍卖了,阮蓓就拉上窗子头也不回地走掉。
……
楚勋是在求婚之后没几天出发的,和阮蓓说要去天津出趟差。
本来只是出个差的,阮蓓却莫名舍不得。
两人刚谈恋爱时,也经常六七天不见面,但那时都在申城,并不觉得有什么。听他要去天津出差,却似乎特别缱绻,出发前的一个晚上,便在不停地做暧。这个男人的续航与花样都格外出色,把阮蓓宠得朵枝摇曳,她更情不自禁地主动,婀娜纤姿婉转熨帖。耳畔弥漫着润泽甜腻的奏响,仿佛恨不得镌刻进彼此的骨髓,让每天每刻都在惦记。
就连隔天上午出门前,楚勋都已经打好领带了,瞅见阮蓓在落地镜前戴耳环,又把她旗袍撩起,扣在床沿深要了一番。动作中带着莫名的醋意,他吃醋时候总是愈发地攻势和持久。
阮蓓也是到了后来,才从左铨钧打来的电话问候中得知。那次楚勋是送她的“青梅竹马”去天津,护送左铨钧离开,难怪隐匿的醋劲。
宽敞的公寓卧室里氤氲爱意,她的苏绣真丝旗袍裙被他堆砌腰上,柔蜜处温漉缱绻。阮蓓越发地不想他分开,抱着楚勋的肩,抵他胸口不放。
楚勋沉声问她说:“要么请一个星期假,和我一起去?正好带你去北平游览一番,见见赵太太。”
阮蓓有一瞬间心动,但一想到接下来就是期末考试。原本这段时间便绯闻迭起,再不要给校方多余麻烦。
她便拒绝了,只和楚勋吩咐:“阿勋,你到了那每天都必须给我打电话,任意时刻哪怕一分钟30秒都可以。”
楚勋抓起她手指咬,好笑道:“何止30秒,30分钟都不够和太太说话的!”
他衬衣修展,领带还凌乱缠着她青丝,问阮蓓说:“快过生日了,钻戒已经送过,准备送你对耳环,喜欢什么样式的?给两个选择让我参考。”
阮蓓的生日是九月底天秤座,答说:“还早着呢,等你回来再说不迟。”
楚勋应道:“不早,想送你红钻,这个很稀有,得从澳洲定制,费时长一些!”
红钻是世界上顶稀有的钻石,价值高昂。楚勋说它最像阮蓓,靡艳惊人又美丽,只有它最与她相衬。
阮蓓心说他又这般奢侈嘛,但知他安排的都挡不住,便应了个“要玛格丽特花的”,表征强烈的爱,要想念我。
去到楼下,他已穿戴整齐,手臂上挽着风衣,攥一顶绅士帽。一个黑色皮箱,小董接过放到了后备车厢里。
楚勋站定,又转过头看了眼阮蓓:“不送我去码头?”
阮蓓抿嘴笑笑:“不去。”码头都是枫帮的人,她不想看见。
楚勋就走回来,亲她额头,掩住她锁骨上,他刚才故意嗦红的一颗草莓印:“等我回来,继续与太太。”
阮蓓嗔怪地伸出纤柔手指,梳理了他硬爽的短发,楚勋拉开车门就上了车。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楚勋订做红钻耳环,是预备等她生日时作为订婚礼物一并送给她。
到天津后他给她打来个电话,说到了。过四五天,又打电话说可能还需要十几天回去。
阮蓓答说无妨,她暑假刚接了一个英译中的长篇兼职,正好忙起来。
结果一连等了一个多月,楚勋都没再有消息。起初以为他忙,不便打扰,后面又想,他怕不是变了卦了。她听说枫帮二小姐妍馨也是在天津港下的远洋游轮,为要在附近旅游一番再归。没准人家一见钟情呢,楚老板那般俊如冠玉,清贵迷人,施二小姐也明艳。男人都易好]色,她醋劲和猜忌心起来,就憋着不打电话。
等到阮蓓恍然过来的时候,已经八月中旬了。她去到楚勋的公司,小董也支吾说不清楚,去楚勋别墅,温姨他们比她更要挂心。
后来八月底的一天,阮蓓在一份报纸上看到了新闻。上面说某空局战机对霓迎战轰炸,战果丰硕,因掩护作战,我方有人员撞击霓机同归于尽,英勇壮烈。名单中有个匡贝力,不知道为何,蓦地惊颤一下,阮蓓就想到了楚勋的勋。
那时第一次见面,在广德酒楼,楚勋诱她打听他名字:“光谢我,我是谁?”
嗯?阮蓓愣怔,才意识到用餐大半天,忘了问他姓名。
楚勋仿佛被她笑容魇住,简短回:“楚勋,楚歌的楚,功勋的勋。日后称呼我名字。”
阮蓓脱口而出:四面楚歌的楚。
他可真适合那成语的意境。匡即是口,贝、力。
但她并不太能相信这个,兴许只是巧合,每次走在金陵路与蓝鹤路上,阮蓓都在想,会不会突然一个转头,又看到某人冷峻风逸、醋兮兮地站在这里。“等的就是我太太,既然回来了,除了你身边还去哪?”话毕,将她雪玉般手腕扯入怀中。
直到十月,刘家把楚勋的财产加入她名字。并且小董关了他几间公司,把一个精美的耳环首饰盒交给阮蓓,还有楚勋收集的关于和阮蓓的所有报刊新闻。竟然连那些八卦绯闻的他都收集了,只因着上面有他们照片,看起来很恩爱。此时阮蓓才凉了心。
刘氏大公子刘博堂说,楚勋去到天津后,有个任务本是借调需要懂技术的人员做些检测。楚勋在美进修时因有接触过全能,便去了,后面临时需要增加掩护机组人员,他便补上了。再然后……
奇怪的是,这对红钻耳环,按说他出事时尚未定制完成,阮蓓收到时盒子里却少了一枚。
她到这时才信他出事了,煎熬几个月后,终于退掉了和楚勋租住的公寓,跟上梁笙一行迁居去了香港。
但是,世上总有巧妙的事发生不是?她仍存一线希冀地想,这般昂贵的耳环,怎会好端端地消失一只呢。
第52章 金融邂逅
梁笙到香港后, 又转道去了泰国,阮蓓没去,选择留在香港自己生活。
女子文理学校给她推荐到国文大学进修, 阮蓓在沙湾附近租了个四十平米的公租房小公寓。
砖木的结构,除了上下楼道是木质楼梯, 屋内墙壁和地板都是水泥砖头的。不像先前她在申城郝太太那儿,楼道地板皆是木板, 谁家做个什么听得一清二楚。
比楚勋给她租的那一百多平蓝鹤路复式公寓,可就显得仄逼了。一间小卧室、小厨房、小客厅和卫生间, 再一片小小的阳台。房子一共五层,她住在第四层, 那位马来太太孙苏珊住在二楼。
但她善于打理,一个人住着也惬意舒适。
楚勋留给阮蓓的多是不动产和股份,阮蓓从他的积蓄中拿出十万还有自己拍广告代言的部分, 以楚勋的名义捐出。又给阮雪青寄去一些。
楚勋的那些资产她都放着不动,阮蓓固执地认为,只要她不动, 就也许能等到再重逢的一天。
她对生活仍是讲究的,虽过得省,但省得精简。大概和楚勋那段期间,被他呵护得习惯了不亏待自己,而她本身也是个懂得自我取悦的女人。
褐色木的矮柜, 圆角的桌子, 她披上镂空苏绣桌布;隔二三天给自己买一束插花,时而是月季, 时而非洲菊或洋牡丹等等。
还有楚勋给她买下的那些首饰和妆品,她也继续用着。凡是楚勋送给她的东西, 她都还保存着,时而翻出来看看,并没因为长途跋涉而丢弃。
只是不经常戴出去,那些高奢首饰平时在学校里戴略显招摇。香港这边多数人的生活是精致、随意而低调的,与申城的精致、高调有许多差异。而她也几乎没有社交应酬,空闲时便继续自己的创作。
楼下的马来太太孙苏珊,就是根据这些细节而注意上阮蓓的。
孙苏珊来香港五六年了,三十多岁年纪,丈夫在这边做生意,长子十来岁,还有个一岁多的小女儿。
初见阮蓓那次,是她刚巧锁钥匙出门,阮蓓从楼上下来扔垃圾。亮泽浓密的长卷发,一抹柔风拂过,看得孙苏珊眼睛都楞了一楞,她没见过谁能把头发养得这么好的。再看阮蓓雪肤香肌,绰约多姿,也就二十出头年纪,却有一种淡淡的默然与冷静。
孙苏珊就关注上了,起先以为是哪家新搬来的少太太。不多久却观察出阮蓓单身,一个如此端雅的女子,独自来香港居住。
她就是个话痨子,一来二去便和阮蓓熟悉上。晓得阮蓓从申城搬过来,哥哥是大老板;结过一次婚没在一起了,男人还不错。孙苏珊和她丈夫感情好,时常和阮蓓说些家庭琐碎,逐渐又套得阮蓓的话,晓得她原先那位先生,不仅生得俊靓,有钱有活还体贴人。
每次就啧啧地可惜。
阮蓓也就是从这些话里,才知道楚勋在情]事方面的浓烈肆意。
见她一人在港]]独居,孙苏珊难免热情周到的给阮蓓介绍相亲。有时是和她丈夫一样做生意的马来人,有时是哪个店老板的儿子等等,阮蓓对此方面没想法,皆轻描淡写给推拒了。
她见一个男人,就和楚勋对比一番。
不管颜貌,亦或脾性风度,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得过他。
没有谁能比得过他的,她就谁也不要。
认定了楚勋。
但阮蓓也曾有遇到过,险些豁出去的机会。
铜城食街的一家小吃馆,重庆抄手做得地道,老板一家是从四川过来的。店里生意兴旺,正好也在江边,也有那种透明的小黄米尖椒汁。
阮蓓偶然找到这家店后,就常过来吃。
那是她与楚勋分开之后的一年余了,深秋傍晚,她到店里要了一碗小面。转身时在靠近店门的桌子上,赫然看到一幕背影。
深色修挺西装,平展肩膀,脊背挺拔,劲爽的短发。有着一样的习惯,喜欢扣紧袖扣,因着动作而露出一截考究的白衬衣。看得阮蓓心跳蓦地漏掉半拍,一句话差点冲口而出,然而看见男人捏着报纸的手,她马上又跌回失落。
是一双粗而钝实的手指,不像楚勋,清贵隽雅,手指修长且指腹带着一层令人舒适的薄茧。
阮蓓转到前面去,特意在他的隔壁桌子坐下。看到他的眉毛也比楚勋浓,眼睛小些,鼻梁弧度也窄。楚勋的五官俊如冠玉,自有冷傲底蕴,哪一道线条都叫人迷恋。
总之,这是个比楚勋更要粗糙些的男人,大概从事金融律师之类,比较考究仪容的行业。
阮蓓瞄见他所看的那段文字,正好是自己的小说。
不晓得是她打量得过于热切,亦或他本来是个热忱的人,也抬头对阮蓓温和笑了一下。
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社会老成历练。
并非多么地相像,但若刻意自我催眠地假装泛化,亦是可以做到的。阮蓓太想太思念楚勋了。
她认识他时十九岁过半,现时也才二十岁多些。
而他当时二十四,比她熟稔,予她热切,顿然消失无踪。
随后一家三口过来,位置不够,男人就对阮蓓启口说:“不如你挪过来坐吧。”
嗓子温儒低沉,他实际各方面都比楚勋要宽厚些,话音也带着港普。楚勋则是清隽倜傥,风逸蕴藉,对情感私下心狭可比鸡肠。
阮蓓想起楚勋的善妒,偏愈发地督促自己放开。
心神领会拿了碗过去,坐在对面,问他:“你有边吃边看的习惯?”
这个男人姓纪,叫纪宗,后来才知是个港岛金融大亨世子。但阮蓓刻意记不得名字,只单记住姓氏。
纪宗说:“偶尔如此,更下饭。你是做什么的,似乎从未见过你?”
她美得漫不经心,却美得能让人一眼凝住。
姣花照水,有书卷气,却又冷漠透彻。
阮蓓听得一笑,樱唇抿起:“香港这么大,多少人没见过多少人。我是在读学生,你呢?”
纪宗淡道:“证券。你也一个人在香港?”
他用“也”,只因有许多学生只身过来求学,而并非说他自己。但阮蓓初时听岔了,以为对面的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