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蓓点头:“从申城搬过来的。”
纪宗含笑把她打量:“那还蛮远。我去过,金陵路上很繁华,拐过去就到黄鹤路了。有间赌场挺闻名,不过我没进去,时间太赶,来不及。”
他呵呵笑起,手指习惯性扣了下袖口,露出肃白里衬与精贵腕表。与那人同款的百达翡丽。他说的赌场,也是那人开的赫赫有名“豪金汇宝”。而转过弯,就是与阮蓓同住的公寓。
那一瞬间,阮蓓涌起冲动决定豁出去。一种仿被动的自我救赎。
吃完面条,两人沿路边散了下步,直到岔路口分开。
遇到行人多的地方,纪宗也伸手为她挡一挡路人。
再一次在店里默契遇上,就留了电话。一起去看过两场电影,深秋天气,电影院里有着干燥的暖意,男人宽肩挺展,有着精致的沉野之劲。看到高]潮处,影院里爆出笑声,他攥住阮蓓的指尖,阮蓓没有挪开。心里有一种,借以让自己冲出某种情志的冲动与放弃,那么以后,就是想念也都没有理由和必要再想念了,她就要试着这么狠。
结束时手早已放开,且彼此没有更多的表露。
阮蓓继续做着能刺激到楚勋的举动。
第二次她回请看电影,买晚了票,九点的场次看完出来十点半过了。纪宗送她回来,走到她的公寓楼下,路灯安静,阮蓓手攥着大门钥匙,动作缓慢,半只脚踏进去,转头问他:“你住得远吗?”
男人说:“尚可,这边过去搭电车近一个钟。”……若是叫司机过来接送,半小时不到。
但这么晚已经没有电车了。
他狭长眼睛看着夜色下,阮蓓兔绒的外套。她长发馨柔,单薄却娇挺的身姿,媚而不自知。
兴许考虑到她学生爱面子,不会带人随便回去,便问道:“你去我那吗?正好我们可以再走一段,我那有几本书不错。”
呵,要是换成楚勋,那个家伙他会直接说:“我对你动心了,想和你有一段开始。日后跟着我,保你畅通如意!”
阮蓓扶着门把手,又微微地凉下冲动。她看着有情愫从纪宗眼神里溢出来,便含糊道:“不去了,明天还要上课,太远去学校不方便。而且还要上楼拿睡衣与洗漱。”
因她一直以为他是公司职员,纪宗便内敛地说:“你一个人住?要不附近开个宾馆,标间双人床的,你一床,我一床,宾馆里也有一次性洗漱用品。”
他在那一瞬想,若是果真逾越了,他便推掉既定却无感情的联姻,豁出去与这个谜一样吸引人的她,做真正自己。
阮蓓攥紧钥匙扣:“还是算了,我……有未婚夫,麻烦你打车回去吧。”
男人犹豫离开,阮蓓顿呼了口气。有一瞬间空落,却觉得自我拯救了一回。
后面又碰到他,她无再继续进展的意思,就没有联系了,连那家小吃店也不再去。很久后,看到纪宗登报解除婚约的新闻,才恍然庆幸,差点未出一个坑又跳入一个坑。
这件事让阮蓓打消了任何以消遣为麻痹的念头。
第53章 玛格丽特
四月末的玉兰花开满树, 随着清晨的微风飘进窗来,阳光打照着眼睛。阮蓓皱了皱眉,翻个身继续睡。
耳畔袭近一抹幽淡龙涎香, 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抵着她,低醇嗓音道:“该起床了, 小懒猫。”
这个家伙就是习惯早起,不做军]职做生意人了, 也仍旧保持着那严格作息。起床后要么在折腾她,要么就在他的健身厅里折腾。
阮蓓搂住他健阔肩膀, 嘟囔着:“不想起,再睡会儿好嘛。阿勋你都好久没陪我了。”
她喜欢听他唤自己小懒猫, 以前他如此叫她就捏他脸。他脸真的很好捏,五官立挺,皮肤舒适, 现在忽然舍不得蹂]躏了。她把他紧箍在怀里捂着,嗓子里发出慵懒的起床音。
呵,听到他低低浅笑, 宠溺兜住她腰说:“去学校该来不及了,要不我把早点端上来给你,边穿衣服边吃!”
这样的早晨让人缱绻,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过。她含糊地点着头,等了许久却不见有动静, 再吃力地睁开一下眼帘, 周围是砖木的半旧公寓,并非在他那栋宽敞的角堇路别墅。所相似之处, 只因窗外皆有一棵玉兰树罢。
阮蓓连所住的租房,也极力地挑拣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不过这样让她很幸福, 比如此刻的醒前温馨。
她瞬然清醒,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洗漱,温半杯牛奶,喝完提上包出门。
来到香港的第二个春天,这时候距离与楚勋分开,已经过去了二十三个月。阮蓓在学校里应聘了教务处一个教学助理的岗位,边工边读。
教务主任老陈是个刻板又热肠子的女人,工作上一丝不苟,工作之外性格比马来太太还活络。
阮蓓对外说的是有过婚姻,现在单身。老陈便劝她,年纪轻轻的,怎能经历一次短暂婚姻就都这么自己过了。要去尝试不同的生活,见不同的人,感受不一样的人生。
阮蓓以为老陈将要说出什么高谈阔论,结果却是一定要给她介绍理学系的地理老师。
地理老师这个职业,总给人一种单薄刻板又拘谨的印象。
碍于同事间的人际关系,阮蓓去见了。只见这位姜老师,二十四岁小伙,中等身材,理着平头,干净的T恤和休闲裤,没什么可圈可点的。不像阮蓓遇到的纪宗那样温儒深沉,更没有楚勋倜傥隽雅的清气蛊惑。在阮蓓眼里,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越过他的英姿。
阮蓓在看到这位地理姜老师的时候,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是个什么的感觉。仿佛看一眼当下,就已能看到之后全部。
一个土生土长的港人,家里有栋两层楼的沿街房子,母亲开了间门面卖杂货,几代单传。按陈老师考虑,阮蓓若嫁过去,不缺房子不缺吃住,两人都还是同一大学,阮蓓以后也可申请留校。
而且姜老师只比阮蓓大两岁,连女朋友都没交过,只因太老实本分,家里老人催得紧,老陈就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介绍了。以阮蓓这样出色的姿貌,就算结过短婚,配起来也绰绰有余呀。
头次见面,是和老陈还有另一位办公室同事,四个人一起吃的饭。
第二次就是姜老师单独请阮蓓吃了。从学校下课后,问阮蓓中午想吃什么,他们一起去。阮蓓可有可无,随口说:“就找家川菜馆好了。”
姜老师麦色皮肤,长相算中等,但耐看,相处起来也简洁明快。应道:“川菜很辣吧,有辣吃不了。我们港人一口辣都不爱吃的,你能吃吗?”
楚勋也是一口辣都不能吃,第一次吃的粤菜馆,点的红烧鲢鱼,只有几片红色辣子丁点缀,他碰都不碰。
阮蓓又想起用四五倍辣“毒”他的一幕,男人因着她给他拭手面、对他笑,于是凤眼溢着红,优雅而沉默地把一整碗抄手吃干净。最后想喝点水润润,却还被她用开水“火上浇油”没法喝。
楚勋看着无坚不摧,实际缺亲少爱,最是好哄骗的了。阮蓓简直把他拿捏死死,尤其寂静的夜眠中,他最是离不开她身边。
她真是哪哪儿都能拿来跟那个男人比。
阮蓓心头触动了一下,转向姜老师平平无奇的模样,匀出点热络说:“我从小能吃,店里也能点到不辣的。”
“那行,都随你去吧。”姜老师就同她去川菜馆子了。
十字路口过街,春末的阳光晴朗普照。很像是一不小心,就会有人从后面把肩膀扒拉开,说道:“抱歉,阮阮已名花有主了,是否有误会?”
但必然没有,都是她虚幻的!有人动不动狭隘吃醋时,她讨嫌,没有了又觉想念。
过马路时,不知道谁把阮蓓撞了一下,阮蓓往姜老师身边退开一步。姜老师也不敢碰她手指,只像道墙一样庄重地由她靠。
阮蓓红唇稍稍轻抿。
然后姜老师以为在对他笑,颇为暖和,小心问她:“阮蓓你常喝酒吗?”
阮蓓站开一拳距离,仰头诧异:“姜老师为何这样问?”
姜老师说:“哦,有两次看见你拎一大袋酒瓶子下楼去卖,就猜想你是不是有喝酒的习惯。”
他眼里并无反对或者探究,倒是平淡与关切的。
阮蓓是有喝酒的习惯,但并未成嗜好。
这是从她某一次雷雨天,无以复加地想念楚勋时,饮了几口,继而就麻醉般地不间断喝了起来。但都在私底下喝,并不打搅别人。喝的亦是楚勋常饮的几种葡萄酒,以他的品味,价格不算便宜。他虽不嗜酒,然同阮蓓在一块时,两人会以酒怡情。
当阮蓓很想他很想的时候,她便逐渐用酒来陶醉自己。但人越是执念,饮酒越是不醉的,顶多睡一觉又醒过来。
她的回忆里,和楚勋大多数时候竟都是舒心,这个男人懂得体贴奉承她,什么都给她最好的。生得那般出挑迷人,出入风月花丛,身边却杜绝绯闻。除了做暧上的不依不饶,予她最深切的浓情感受,其余几乎都由她说了算。
当然也有吵架的时候,有时发生一些口角,阮蓓就生气,赶他出房睡。下床睡楚勋还能去哪?他就只能去书房的大靠椅上坐着,反正没有阮蓓在身边,他合眼跟没合眼并无差别。
男人坐在落地台灯旁,侧脸勾勒着清贵轮廓,静默无声不打扰人。可阮蓓却觉得无时无刻不在引起她注意力,最后的结果当然又是出去,把枕头砸在他脸上,让他滚回来睡了。
江滩之上,也就唯有阮蓓敢砸楚老板的脸。
楚勋亦是十足厚脸皮的,她敢砸他枕头,他就能接了,若无其事回房躺下。不稍几分钟,动情地不可抗拒地如此那般深宠,宠得她连绵咉唤他名字。第二天出门去,脖颈上或挂两颗嫣红,凤眼精神奕奕。没人知道手段狠绝的楚二爷,私下是个惧内又服软的角色。
才在一起四个多月,却像是镌刻得很久很久。
阮蓓已然入骨至深。
那年八月报纸上的“掩护作战,同归于尽”,震彻心扉。
世上没有别的男人,能够超越他在她心底的情动。
阮蓓大多数稿费都消费在酒水上了,还有妆品,她怕楚勋回来看到自己变得憔悴。她也不知道为何,总在偏执地认为他还会回来。为了多赚稿费,她时常近乎痴狂地写稿子。
马来太太也每每惊叹她家里酒瓶的高级。
但阮蓓不会执困于情,她的人生应由自我摆布。或许另寻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那便不再当一回事了。
谁还没有过相遇与告别呢。一世那么长,何止几段四个月?
听姜老师如此问,阮蓓扫了眼对面街,懵然道:“之后也可改掉不喝了。”
地理老师忙腼腆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想喝就喝点没什么,并非大不了的事。每个人在生活上都会有所爱好,比如我爱打打球。”
老陈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时,姜老师看到阮蓓,瞬间就心动了。他在之前就注意到这个边工边学的女子,甚至在她的楼下遇见过她几次。她睡得很晚,夜里两三点才熄灯。虽然人们说她结过婚或者守寡,他心里却视为高洁。
第一次吃饭回去,姜老师和他母亲说,姜母怪道:结过婚的女人不吉利。
可此刻走在阳光绰绰的街道上,看着阮蓓脂玉般的雪肤,纤皙手腕,窈窕矜雅身姿,他却觉得完美无瑕,甘为精心捧护。
心想,只要她愿意点头,他会去做好母亲工作。离异守寡都无妨。
对面的大世界楼下,二十多层建筑笼罩下一方清凉。周六逛街的人多,内地还在春末,这里已经全是夏装了,连衣裙、汗衫、褂子、白色坎肩背心,熙熙攘攘。
报刊亭里老贾正在整理刚送到的一摞书刊,看到又出陈贝蒂先生的新作了。能写得出这样绮丽婉转故事的女人,且输出源源不断,该是种奇迹呀。
门边上站着一道挺拔的身躯,像白杨般凛秀,已经将手上报纸翻看了好一会儿。约莫二十六七年纪,老贾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气宇比明星都隽贵。除了眼角一点微微淡疤,还有左手面上的烧伤,几乎是无可挑剔的俊颜。
老贾对他并不算陌生,晓得这位内地申城来的大老板,正在找房子,预备把妻子接到身边。最近常来买报纸,有时中午,有时傍晚,似乎都等附近的高校放学了才离开。
老贾心想,照这么下去,不必等把太太接来,就该被学校里的哪位女生勾去了。
国文大学的才子佳人比比皆是。
见男人眉头凝蹙,随口问道:“楚老板前面三四天没来,可是找到房子了?”
楚勋攥着报纸的左腕收紧,手面上烧痕醒目。看着对面走来的阮蓓,和一个平凡规矩的男教师模样,他目光便沉郁又执着。
二十多个月,七百多日夜,差几天就满两年了。女人依旧美得炫目,光晕打在她无暇的肌肤上,能把他的心都晃一晃。似比之前略成熟一点,温韵淡漠,雪纺连衣裙与针织开衫,那般动人。
他忍捺了数日,不知以何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只因知她一直以为他已不在,突然出现,要考虑她的接受力。然而此刻,看着阮蓓地从横行道上走过来,那股死里夺生的紧迫感涌现……其实他怕的并非她难以承受,而是自己对她的过于珍惜与热切吧。
真是个讨人喜欢的阮阮,在哪里都挡不住源源不绝的桃花!
他却忽然并不吃醋,反而倍感欣慰——她在离开他以后,还会与人约会。
一辈子那么长,总不至于孤独。
但他回来了,一切便由他与她支撑。
他敛回心思,转头淡应道:“已找到。这就准备几天把东西安置好。”
老贾点头,将他订的报刊打包上。心想,如此倜傥风逸的男子,是怎样的太太才能守得紧啊,就这么站在报刊亭外,老贾都觉得挡不住要发生故事似的。
老贾嘴上应道:“那敢情好,过段时间房价还要涨,现在可以尽快把太太接来了。”
楚勋点头,目光却锁着阮蓓未放:“是,劳老板惦记,这几份新来的也打包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