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武以前老说,人压力大的时候,来一根烟,能缓缓紧绷着的不适的神经,她不信,总觉得生活还没那种程度。
可此时此刻,那个想法慢慢地冒了出来,她突然就很想试一试。
张晓武什么都没说,掏了烟盒给她,她从里面抽出一根烟放进嘴边,抖着手点燃了那根烟,偏头时,眼角滑下一滴未尽的泪。
徐徐烟雾升起,她学着曾经看过无数次的温行知的样子,也照着以前张晓武教过她的方法,呼吸之间,深深地吸了进去,烟漫过喉腔侵占肺腑,尼古丁没多久便起了用,渐渐麻痹了她发疼的心脏。
“阿航呢?”她找了个话题随口问道。
“我让他待家里,他那个急性子,要是看见你哭,指不定要闹事儿,到时候给你添麻烦。”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
张晓武却隔了一会儿后,没憋住,问道:“真舍得?”
三年,他们这群人谁没有亲眼看过温行知有多惯着她爱着她,她一个骄纵野蛮的姑娘,在温行知的面前,也收了利爪,乖得可人。
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好得,甚至让旁人以为,他们真的会有未来。
“舍不得又怎样?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见他?见到他又要怎么解释?”她弹着烟灰,被自己笨拙的手势逗笑了,这一笑,泪又憋不住地跑出来,快速占领了她的双眼,“谁他妈都知道我南苡就是烂人一个,事儿多,又没前途,我这种人,就别连累人家跟着我到处跑了,他不嫌累我都嫌累。”
“那南楠呢?”
“瞒着吧,就说……章霁被调去别的城市了。”
“那你呢?”
她转头看张晓武:“什么?”
张晓武也在看着她,脸上是少有的认真:“那你呢?”
你的电影呢?你的梦想呢?
你曾经意气风发地站在京大校园的舞台上,说我们就是下一对科恩兄弟,终有一天能横扫戛纳。
所以,那个女孩儿呢?
去哪里了?还回来吗?
张晓武眼中灼灼,光芒万丈,逼得她狼狈转眼,看着车窗外的那片海,朝阳升起,海域清明。
“再说吧。”她看着那片海,轻轻回了句。
张晓武眼睛里的那束光霎时熄灭,他沉默着,靠回了车座,没再逼问她。
世事纷扰,如同易碎的泡沫,眨眼间灰飞烟灭。
都是俗人。
那天到最后,她去了一趟医院。
一是确认章霁的死,因为她仍然不敢相信。
二是打听李孝全的死活,因为她希望他死。
她反反复复地向护士确认章霁是否死亡的时候,护士以为她是死者亲朋,一遍遍地告诉她:那个孩子,真的殉职了,他是个勇士。
而当南苡问到李孝全的时候,护士的回答略有鄙弃:“那个酒鬼,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的,警察上午来过又走了,跑不掉的,还撞死了一个交警,大家都恨不得判他死刑呀。”
她站在柜台前,听完后默了默,轻声道了谢后,才慢慢走出医院。
回家后,她将那件沾了血的红色卫衣扔到楼下垃圾桶里。
彼时四周是吃了晚饭后出去散步的人,天边浮起彩霞,她临时起意,特别想去海边一个人坐坐。
她寻了个安静的地方,盘腿靠坐在那颗树上,大脑放空,静静看着海平面从刺眼粼光,到柔和成线,最后再随着夕阳慢慢沉下去,陷入了天地黑暗。
沙滩上、马路上的人都慢慢少了起来,她仍然呆呆地坐在那里,像个没有情绪的雕塑。
温行知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这个人,整整两个月没见,瘦了一圈,但还好,除了眉宇间有风尘仆仆的疲惫,其他的,真的都还好。
她看着面前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日思夜想的人,此刻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穿着一件黑色夹克,好看,却又显得几分生人勿近。他此刻眉头紧锁,眼神冰冷,看她的时候,蒙上了一层复杂的阴翳。
是深情、是思念、是不解,更多的,其实是极力按压着的愠怒。
她渐渐愣了神,忽然便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才好。
他来得太快。
“为什么不接电话?”这是他的第一句。
一如既往的清淡,仿佛无事发生过。
她声音轻轻的,感觉自己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坏了,没买新的。”
其实下午已经买了。
温行知低眉扫了一眼她鼓起下垂的衣服口袋,懒得戳破她,直接问道:“为什么?”
她还在思索该如何回答,缓缓站起身。
坐了太久,腿脚有些伸展困难,她倚着身后的树,直起腰的那一瞬,突然有些疼,于是轻呼出声。温行知眉心微拧,几步上前就要扶住她。
她作势躲开他,他却直接截住她的手,反手将人困在了自己的臂弯间。
南苡一惊,下一刻,便被他抵在了身后的树上。
“全身上下哪儿没碰过?就这么抗拒我?”他被她气得有些失控。
“为什么?!”他的语气加重,耐性也渐渐开始丧失,“这两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样对我?”
手上掐着摁着她的力道愈发重了,后背是坑坑洼洼硌得皮肉生疼的树皮,面前是个发着脾气叫人害怕的男人。她疼得轻吸着气,心一横,无畏地对上他的视线,冷冷开口:“你自己也说了,都两个月了,早他妈淡忘了,我们俩从一开始不就是露水情缘吗?”
知道“露水情缘”这几个字能刺激到他。果然,说完后,她便感觉到自己腰上的力一顿,渐渐地有些松了。
她狠着心继续道:“认识不到两个月就在一起的感情,能坚持三年,也算是圆满了。咱们俩生来就不是一路人,现在就分了,以后也谁也不耽误谁,你娶你的念念,我嫁我的有钱人。”
“温行知,你要是识点趣,就别来缠着我。”
最后一句话重重落下,像真如她说的那么一回事儿,她是厌了烦了,真的变心了。
最重要的是,她烦他缠着她。
可他不信,捏住她的下颚,死死盯着她脸上每一分的变化:“你说的,都是真的?”
她神情淡漠,却满是坚定:“真的。”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她都没等他问完,便直接抢了他的话,断了他的侥幸:“都是真的。”
这话落下,他愣怔了好久,才缓缓放开了她。
在她眼里已经看不到丁点昔日存留的爱意。
没有。
他后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
其实信不信她嘴里的话,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是她如今这模样,像是铁了心地要离开他。
这才是叫他彻底死心于挽留她的关键。
他仰首,静静凝视着她,黑沉沉的夜掩盖了他泛红的眼:“很好。”
“南苡,不管这些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它都是会伤人的。”
“在我这儿,断没有回头的道理,你记住了。”
心口蔓延起一股不可名状的难受,海风呼啸在耳,温行知在说完这席话后,身影也渐渐消失在了茫茫黑夜里。
而她,一个人站在那棵树下,很久很久。
视野中的海水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幽蓝的底色压抑得叫人绝望。
他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利落。
这人,真是……
之前追他都那么难搞定,现在这么决绝,今后怕是,真追不回来了。
她自嘲一笑。
温行知,后会无期。
作者有话说:
【注】:
①“不是所有的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出自村上春树《舞!舞!舞!》
②科恩兄弟:戛纳电影节获奖最多导演?
第49章 归来
再后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整个人恍恍惚惚地,到家后,突然想起明天周五, 南楠要放学回家了,可家里还乱糟糟的,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 便逼着自己收拾整理好房间。
门锁是张晓武昨天给换的, 本是想把屋子收拾收拾的, 可一时间没抽出空来。
她整理东西的时候, 才发现她竟然没有温行知的任何东西。
除了那个相机,里头有两个人一起生活过的、她偷偷拍下来的照片之外, 两个人都没有意识要留下什么纪念物。
因为没想着会分开。
她就这么天真地以为, 他一个从天而降的人, 真的可以陪她一辈子。
她以为, 可以关关难过,关关过。
合上那个镜头盖子, 她把那个坏了的相机轻轻放回了原地。
晚上南楠提着两碗混沌回来了,进门时还哼着歌,少见的心情好。南楠把那晚香喷喷的混沌放在餐桌上:“姐,我回来了。”
“噢, ”她尽量让自己正常一点, “正好饿了, 吃饭吧。”
她心里想着事儿, 吃饭的时候显得心不在焉的。
南楠敏感地注意到她低落的情绪, 说道:“以前和行知哥哥闹小脾气你才会这样食不下咽, 可行知哥哥现在也没惹你啊, 怎么也不开心?”
提到温行知, 她心脏就像是被人捏紧了似的,扯起嘴角笑了笑:“臭丫头,怎么跟你姐说话呢?”
南楠抿嘴笑了。
她最后组织了半天语言,直到吃完了混沌,也没能把那些话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