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盯着张晓武的眼中有片刻的期冀:“他怎么样了?”
“他……今儿凌晨四点的时候,走了。”
“没抢救过来,医生说他头颅伤太重了,大出血,全身性粉碎骨折,最后一口气没撑下去……交警队那边已经在查了。”
她愣愣地:“走了,是什么意思?”
张晓武看见她眼角的泪,伸手替她揩去,像是明白了什么,目光有些许凝滞:“老大,那个交警,就是南楠……”
她却紧紧盯着张晓武,问了一遍又一遍:“走了是什么意思?张晓武,你亲眼看见的么?是一个叫章霁的交警么?是他死了?”
声声疑问,问得张晓武心有些疼,可还是告诉她:“我亲眼看见的,老大,那个被拖行重伤的交警,因公殉职了。”
因公殉职。
她呆滞着,难以接受这一消息。
那个才二十出头的男生,真的走了?
张晓武看不得她这么失神难过,想安慰她,于是道:“还有一件事儿,老大,行哥有消息了。”
她闻言微顿。
“昨天晚上就想告诉你的,可是你走得太急了。”
“行哥昨天开庭了,判决结果出来了,案子具体怎么样我不清楚,涉及机密没公开,说是犯事儿的另有其人,行哥,当庭无罪释放了。”
“老大,行哥要回来了。”
明明是个天大的喜事,她却怔忪了许久,脑中想了很多,泪情不自禁地就落了下去。
张晓武沉默着,只轻轻地替她拭去了泪。
为什么这世间所有的事儿都在这一刻堆到了一起?
章霁死了,她怎么敢告诉南楠这个消息?她又怎么敢,再带着南楠奔赴章霁所在的城市?
别人不了解,她最了解南楠,小姑娘看着那么一丁点,实际上最重情重义。王永微那么可恨的女人,南楠虽明白应该远离,却还愿意叫王永微一声“妈”。
现在要怎么办?
章霁没了,她该怎么办?
南楠好不容易愿意走出来的,她都快看见当初那个正常的小姑娘的影子了,怎么能半路就……
她明明差那么一点就够着了。
那一场遥远的浮华美梦,她差一点就能得到了。
却偏偏有了拦路的鬼,将她的美梦破得稀碎。
她哑着声苦涩而悲伤:“我的钱,被王永微他们拿走了,我什么都没了,张晓武。”
十年心血,功亏一溃。
而背后的原因,她不愿意告诉温行知。
她注定要再漂泊,要继续与南楠相依为命,所以天大地大,哪里都可以去,却唯独去不了京城了。
她隐约能感觉到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怎么能自私地将他捆在身边,要他陪着她转?
张晓武看她哭,觉得心里头难受,却也最明白她,忍不住劝道:“老大,咱别那么要强,告诉行哥,没事儿的,你听我的。”
她忍着泪意,捂脸擦干泪,道:“这事儿你别管。”
呼出一口气后,朝张晓武伸出手:“温行知的联系方式还留着吧?”
“我手机坏了,你的手机,借我一下。”?
第48章 无期
南苡在拨出那个电话之前, 在车里静静坐了有半个钟头。
半个钟头的时间里,张晓武蹲在那棵树下抽烟等着她,而她发着呆, 盯着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很迟迟没有行动。
不知道从何说起。
但想起以前父亲还在世时,爱看许多书籍名著, 她从小跟在身边看着, 曾有过一段话, 让她铭记了许多年——
“不是所有的鱼, 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她当年经历尚浅, 指着这段话看不明白,问了父亲后, 父亲抱起她放在膝盖上, 思考良久, 才浅笑着与她解释:“你想想, 咱们平安镇的江,能容得下海底的鲸吗?”
她听后却较着真:“河是河, 海是海,书里说的是同一片海,不是河跟海。”
犹记那时,父亲但笑不语, 摸着她的头, 眼中微微泛起了泪光, 只说:“这个, 等我们苡苡长大了, 就会明白了。”
而她现在, 总算明白了。
原来是, 物以类聚, 人以群分。
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强行在一起,没用。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轻颤着手,点下了那个“通话”图标。
一阵漫长的嘟音后,那边接了起来,她低头擦拭眼泪揉揉鼻子,正准备说话,那边就先开了口。
不是温行知,是个声音清甜的女孩子。
“喂你好,找阿温是吗?”
她微愣,阿温?
这陌生而熟悉的称呼,唤醒了她某一时刻的记忆,让她瞬间如同堕入寒窖,连血液都冷了几分。
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只怔然而无神地凝着方向盘。
那边见她没有说话,顿了一下,然后问道:“是……张晓武吗?怎么不说话?阿温现在在忙哦……”
依然是女主人一般的口气,依然理所应当得像个正宫娘娘。
丝丝缕缕的惆怅意,霎时浓浓地罩在了心头,她倏而酸涩不已,心上透不过气,像个小丑般挣扎自嘲。
“不是别让你碰我手机吗?”电话那边突然有一道男声横插进来,有些不耐和怒气。
那道声音的出现,彻底毁了她前一秒还在为他解释的妄想。
因为那是她这两个月以来,做着梦都在思念的声音,她怎么会听错?
他们,真的是未婚夫妇。
女孩子被凶了也不气,反倒娇俏地埋怨道:“哎呀,顺便就帮你接了嘛,我以前不也这样吗?”
男人没搭理女孩子,接过了电话后:“晓武?什么事儿?”
听着那道熟悉的声音,她眼前渐渐模糊,无意识地抠着方向盘上的纹路颗粒,一下一下,响在寂静的车内小空间里。
上一次他被羁押,两个人最后一次通话后,彼此怎么都不会想到,再次联系上,会是这样的一幅田地。
心头沉重,她轻呼一口气,遂平静地出声问道:“你跟她在一起的是吗?”
他那边没想到会是她打过去的,安静了几秒,一阵凌乱的走动声和关门声后,他的声音再次传来:“只是朋友家里正好遇上了,苡苡……”
“没关系,用不着解释的,”她直接出声打断他,握着手机缓缓凄笑,干脆顺下了这个误会,“我这通电话,是想来告诉你件事儿。”
她深吸一口气,想着他好不容易重获自由,这样做真的很过分,可转头想起自己空荡的账户,低头看到自己浑身的血迹,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终还是横了心冷了声:“京城我不去了,你,我也不要了。”
温行知那边愣怔了许久,他确定自己没听错。
她说完这话后,彼此都没有挂电话,她静静地等着,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大概,是真的舍不得。
良久,他刻意压制着愠怒后,起伏不定的声音,隔着手机向她压了过来:“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她眨眨眼,泪便大滴大滴地落下。
而且她也知道,她提分手提得突兀又莫名其妙,换作谁都接受不了。
可是她真的没办法。
那些事情,那样的母亲,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她握紧了手机,想挂断,却又始终举着。
那边极为不耐地吐了一口气,还以为她是因为纪念,压着气解释道:“我和她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已经……”
她佯装不耐地叫住他的名字,他顿住。
“听不懂吗?我不要你了,这句话的意思是——”
心上渐渐撕裂开了一道口,血流不止,疼得人落泪,她微微颤着音,鼓足勇气,终于说出那句:“我们到此为止。”
那边还想说什么,刚出口一个音,就被她匆匆挂断。
她怕再慢点,他找要她一个理由,她给不了。
手机在挂断后再次响起,她狠着心直接掐断。
后来,铃声一遍遍地响起,又挂断,又响起……不依不饶地,来回了十几遍后,终于就此停歇。
那道铃声再也没想起,他也再没打过来。
可她知道他不会死心的。
自己这场分离提得草率,他不会接受,他一定还会来找她问个清楚。
她还会再不可避免地见到他。
她望着手机屏幕呆滞了好久。
最后才慢慢强打起精神,对着车镜子,一点一点整理好自己。
镜子里那个女人因为一夜没睡,看着憔悴极了,也因为哭过,而双眼红肿,丑得要命。
她告诉自己,没事儿的,大不了再来几年。
最多不过是一辈子平庸忙碌,和这世上的大部分人一样,望着年少时的梦想,按部就班安于平凡。
总归,日子是不会一直难过的。
她垂下头,伤心意绝,裤子上没几秒,便断断续续地被什么水浸湿。
张晓武这时候慢慢走过来。
开了车门,在副驾驶坐下。
两个人一时寂静,张晓武身上还有未散的烟味,她闻到了,忽然侧头道:“给我一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