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月让车队找个合适的地方停下休息一会儿,顺便吃些东西,再继续赶路。
现下时节,天朗气清,百草旺盛,车队寻了一处河边停下,骑马的人下去洗洗脸和手,席地而坐,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休息。
沈清月掀开车帘,瞧着外面风景甚好,便也不想窝在马车里了,叫上栀素和绿竹,一起下去走走。
河边青翠的草地上晨露已退,偶有簇簇野花姹紫嫣红,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祥和,沈清月遥望着已经看不见的京城,山高水长浸润着她因离别而伤感的心,白云蓝天消融着她心底的悲哀……
***
李君屹经过一个月的休养,已经去太常寺任职了。
因着已经提前熟知了自己的公务,重新做起来倒也没出什么错。他没将自己失忆的事情告诉同僚,只是默默观察着周遭的人与事情,说话做事都在心中仔细掂量过。因着他平日里便不多言语,如今虽更加沉默了些,同僚们也没察觉出他的异样来。
今年邹国先是打败了心头大患岐国,继而又征服了襄国,陛下如今心情大好,想趁着上巳节来临之际,与百官们在水边举行一场流觞盛宴,意在修禊祓除,娱心悦目。
此番筹备盛宴的任务便安排给了太常寺。
今日李君屹和同僚们来到郊外,寻找举行盛宴合适的地点。
他们骑着马沿着河边慢慢走着,商讨着盛宴的一些繁琐事情。
不晓得走了有多远,终于发现了一个合适的地点。这里离官道不远,河水清澈急湍,远处崇山险峻,近处百草旺盛,周围还有茂密的树林的灌木,若是炎热,还可去树下乘凉,着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李君屹和同僚们也不忘去树林中查探一番,看看是否有凶兽出没。
还好这树林不算太大,除却一些野兔和山鹰,并未见有凶兽出没的痕迹。
如此,他们经过商讨,便选定这里作为举行流觞盛宴的地方。
他们从树林中出来时,便瞧见有车队在河边停留,几个人盘腿坐在地上吃喝聊天,像是出来踏青赏景的。
不多时,马车上又下来三个女子,看衣着,该是一主二仆。三人行至河边,临水而立,为首的女子薄绿衣裳,背影看着有些眼熟。
有微风调皮,将她耳边的一缕头发吹到了脸前,她素手将头发拨回,侧过脸来与身旁的丫鬟说着什么。
李君屹这才认出,她就是那天在画舫上遇见的,与嘉和长得很是相似的女子。
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又遇见了。
身旁有个心直口快的同僚,忽然指着那女子与他说道:“哎,李兄,那不是你夫人吗?”
李君屹错愕地转过头来看他。
另一位同僚立即咳嗽了一声,方才说话的那个同僚似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忙又补了一句:“哦,她已经不是你夫人了。”
李君屹依旧无法理解他的话:为何用“已经”二字?
那同僚见他还在看着自己,以为自己的话触犯了他的忌讳,便尴尬地笑了笑:“对不住李兄,我说错话了”。而后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似乎引来了河边人的注意,李君屹再次看向那个女子时,只见她亦是在望着自己,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像是在看陌生人,又不像是在看陌生人。
倒是她身旁的一个丫鬟,面露愤懑之色,口中似是骂了句什么,而后拉着那女子便回到了马车上。
李君屹觉得,那丫鬟嘴里骂的话,该是在骂自己的。
是自己的目光冒犯到他们了吗?
那他是否该过去道个歉?
只是对方并没有给他机会,车队很快便匆匆离开,看他们行驶的方向,并非是要回京的方向。
所以他们不是出来游玩踏青的,他们是要离开京城?
这个想法一生出来,便如藤蔓一般缠绕而起,勒紧了他的心。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脑中亦是刀剜一般的疼,蓦的眼前一黑,竟直直从马上坠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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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问询
“真晦气!怎的在这里还能遇到那个负心汉呢?”栀素方才当着李君屹的面骂了一句还不节气,在马车上又骂了一句。
绿竹比栀素年纪小一些,性子乖顺,相比于栀素的愤懑,她说话没那么大胆,看向正将手臂撑着在车窗上发呆的沈清月,瞧见她神思游移的样子,便小心翼翼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
沈清月思索着方才李君屹看自己的眼神,以及前些日子在画舫上遇见时,他看向自己时的样子,喃喃道:“总觉得李君屹哪里怪怪的?”
“他哪里奇怪,奴婢怎么瞧着他挺正常的?”栀素接过话来。
“说不好,就是感觉他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奇怪,沈清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这最近的两次相遇,李君屹看向自己时的眼神似乎多了一种陌生与疑惑的感觉,他以前从未用这样的眼光看过她。
就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沈清月摇了摇头,停止自己莫名其妙的猜测:“算了,不说他了,总归我们要离开京城,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应该也不会在遇见他了,何必再他身上多做纠结?”
栀素点头道:“小姐说得对,他这样的负心汉,才不值得咱们几次三番的提起。”
马车在山野下的官道上渐行渐远,沈清月一颗心被思绪缠绕,她并未回头看,也不知后面因李君屹坠马而引起的混乱。
***
李君屹才回太常寺任职没几天,便又因坠马受伤而被迫在家休养。
其实他这次伤得并不严重,身上只是擦破了些皮肉,但许是头上旧伤复发,这几日他总觉得脑中有些混乱,一些骤然出现又消失的记忆片段叫他时常犯头疼,他的情绪在这些片段中起起伏伏,心情也变得十分烦躁不安。
就连嘉和过来看他,他也没有因此好转。
嘉和并不知道他被这莫名的头疾困扰,她一如既往地关心着他,叫他在家好生休养,不必急于公务。
李君屹只是随口应着,思绪却始终被别的事情牵引着。
他知道,这些奇怪的记忆片段,定然就是前三年里他忘掉的那些事情。
是以在休养的这几日,李君屹一直在问询身边的人,关于前三年发生的事情。
其他事情都还好说,唯独问到他曾娶过的妻子时,所有的人都在闪烁其词,大多以“夫人深居简出”所以不太清楚而告终,但至少了关于她的名字和家世,他已经得知,她是观文阁大学士沈九儒的嫡女,名叫沈清月。
他甚至去沈府拜访过,可沈清月的母亲连堂屋的门都没让他进,只在院子与他说了几句:“清月已经回了老家,道歉的话你也不必说了,左右她也听不到。你便回去和嘉和公主恩恩爱爱地过日子吧,莫要再来叨扰我家,我们全家都不想再见到你……”
“沈夫人,我之前头上受了伤,以前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所以想来问问您,关于沈姑娘的事情……”李君屹解释道。
“记不得?”常氏呵地笑了一声,“好一个记不得!你不过是将我女儿当做嘉和公主的替身罢了,如今嘉和公主一回来,你转头就把我女儿给忘了,如今又惺惺作态来问我女儿的事情作甚?既然你们已经和离,我女儿以前怎样、以后怎样都与你没有关系,你大可以放心,她绝没有再纠缠你的心思,我们会为她另择一门亲事,就不劳你挂心了!”
说着,便让管家送客。
李君屹便被赶了出来。
但是沈清月的母亲脱口而出的那句“你不过是将我女儿当做嘉和公主的替身罢了”这句话,却让李君屹思索起来。
他想起在庙会画舫、在郊外河边遇到的那名与嘉和面容相似的女子,这寥寥两次的偶遇却每每让他心头生出怪异的感觉。
沈清月的母亲说,她已经离开京城回了老家,而那日在河边稍作休息的车队,便像是离京远去的样子。
莫非,那个女子,就是沈清月?
舒氏听闻自己的儿子居然跑去拜访沈府,还被赶了出来,在疑惑他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之后,又不免担忧起来:莫非是他想起了什么?
她将李君屹叫过去,问他去沈府作甚?
李君屹刚好也有许多问题要问她,便同她说了自己去沈府的目的:“我只是想知道,我先前娶过的那位沈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样貌如何?我们几时和离的?”
舒氏责怪道:“这些问题你来问母亲便是,何必跑去沈府自取其辱?”
“那母亲告诉我,那位沈姑娘的样貌品性如何?我与她究竟是几时和离的?”
“沈姑娘的样貌……”舒氏顿了一下,“自是极好的,清秀端庄,性格亦是温婉娴雅……”
李君屹打断母亲的话:“她可是与嘉和长得有几分相像?”
舒氏一愣:“这……”
李君屹一向清冷的眸子,此时更添几分寒气:“她与嘉和长得很像是不是?”
舒氏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中,无法撒谎,只得点了点头:“是有那么几分相像。”
果然……
“不过她是母亲自作主张给你娶的,你那时因为嘉和公主远去襄国和亲而痛苦消沉,母亲刚好遇到了沈姑娘,便与她家说了亲事,将她娶进门来。可你一直不喜欢她,自成亲那晚就冷落了她,后来你们便和离了……”
舒氏的解释过于急切,李君屹看着母亲,心中疑虑更甚:“那我与沈姑娘是几时和离的?那和离书在哪里?”
“几时和离的……”舒氏目光有些躲闪,在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后才道,“母亲年龄大了,也记不清楚究竟是几时和离的。至于那和离书……那和离书你们自己签下的,该是在你那里,你记不起来,母亲自然也不知道你放到哪里去了?”
李君屹总觉得母亲闪烁其词,似乎在躲避着什么:“那儿子现在回去找找……”
“哎……”舒氏欲言又止,想留他多待一会儿,劝告他不要再纠缠以前的事情,可又怕他问出更多自己招架不住的问题,只好放任他离开。
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舒氏不明白:明明先前从未见他对沈清月这般上心,如今忘却了关于沈清月的记忆,却又怎的突然执著起她来?
李君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先是在书房翻找了一遍,而后又去卧房,将自己平日里惯放东西的地方都仔细查找,却依旧没有发现和离书。
倒是在柜子里,他翻出了一件黛蓝色的披风来。
这是那日,他在院中小憩时,嘉和曾经取来给他盖在身上,而他也是在那时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女子便是披着这件披风。
那时他以为她是嘉和,又隐约觉得不像。
他叫来院里的一个浣衣的婢女,问她这件衣服是不是先前那位夫人的。
那婢女点头:“瞧着尺寸像是那位夫人的,只是不常见她穿……”
李君屹望着这件披风怔忪出神:所以先前他梦见的女子,并不是嘉和,而是沈清月……
他站在柜子前,正思索着沈清月的事情,不妨眼睛忽然被人蒙住,身后响起一个故意改变了声色却依旧娇俏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嘉和,”思绪忽然被打断,李君屹微微锁眉,“别闹……”
嘉和收回手来,换回自己原本的声音,笑嘻嘻道:“君屹哥哥怎么一下子就猜出是我了?”
“嗯。”李君屹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将披风放回柜子里,关上柜门后,才转过身来看她。
嘉和自是注意到了那件披风,问他:“君屹哥哥方才拿着披风在想什么?连我进来的脚步都没有听到。”
“没什么,你今日怎么忽然过来了?”她昨日才来过,依着往常她出宫的频率,她应该过两日才会来。
李君屹带着她往外面走去,卧室毕竟是私密的地方,不适合两人在这里聊天。
“怎么,我来看你你不高兴吗?”嘉和嗔道。
李君屹侧过脸来看到她一脸明媚怡悦,低声道了一句:“高兴的。”
可嘉和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两人来到前厅,李君屹叫人奉了茶过来,便又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
嘉和见他今日尤为话少,心底有些不高兴,便同他说起了另一件事,想让他的注意被自己吸引回来:“君屹哥哥,太后今日同我说,想给你我二人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