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桑末再粗枝大叶,这会儿也羞红了脸。
自从薛崇枫去世后,薛夫人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薛崇羽身上,整日里催他成亲生孩子让家里热闹热闹,薛崇羽一直百般推脱,如今忽然来了个水灵灵的姑娘,瞧着与薛崇羽十分登对,薛夫人不由十分欢喜。
“瞧着姑娘长得真俊俏,好像在哪里见过?”
“娘,她是桑末啊,”薛崇羽提醒道,“就以前那个黑黑的会爬树的姑娘,跟个猴似的那个……”
薛夫人这才想了起来:“哎呀,真是女大十八变!”随即又作势要打薛崇羽一巴掌,“你这小子,怎么能说人家姑娘像猴……”
嬉笑过后,薛崇羽拉着桑末去旁处说话,沈清月有些紧张地看着薛夫人,心里对愧疚让她说话也局促了许多∶“夫人,您过的好吗?”
薛崇枫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了,薛夫人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悲伤,但想起往事,难免伤怀:“好与不好,日子总要过,好歹还有羽儿这个孩子,日子不至于没有盼头。”
“您想开了就好,”沈清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安慰她,“我想去看看崇枫……”
“你有心了……”
沈清月去了薛崇枫的墓前,同他说了会儿话,聊了聊京城那边发生的件事。
先前她想回京为他报仇,可是因为苏御和姜汀若的事情,她暂时没有机会,反而还为了保护姜汀若而讨好太后。
如今苏御已逝,姜汀若在那一天也随他一起去了,沈清月没了顾虑,这次从凌州回去之后,她就可以为他讨回公道了。
沈清月启程回京的时候,桑末果然被薛崇羽留住了心,人自然也不会随她一起去京城了。
桑末心里割舍不了她和云苗,以及栀素和绿竹,沈清月抱了抱这个哭得泪眼滂沱的姑娘:“车马虽慢,但日后总能相见。我会写信给你,叫崇羽念给你听……”
沈清月回京后不久,陛下便下诏另立储君,而后不久便退了位,封衡阳王为摄政王,辅佐新君。
新君便是云苗,衡阳王感激沈清月帮着苏御抚养这个孩子,作为孩子的姑姑,沈清月和栀素绿竹一起进宫照顾他。
大哥因为军功卓越,如今也留在了京城,深受重用,成为朝中新贵。
沈清月的身份也很快公之于众,她是长公主的女儿,和嘉和一样,本该是郡主的她也被封了公主,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她的身前多了许多奉承的人,她初时还应付些,后来索性不理会了,反正也不会再有人敢找她的麻烦。
弟弟曾托人稍了封信给她,信上说近来父亲的身体不太好,很是惦念她,想让她回家看看父亲,毕竟父亲一直都很疼爱她。如果大哥也能一起回家的话,父亲一定会非常高兴。
沈清月有些恍惚,自小到大的回忆里的确充斥着父亲的疼爱,心里不由隐隐泛起酸涩来。可又想到当年父亲抛弃娘亲的事实,以及后来出卖自己替嘉和前往襄国的事情,那份不能尽孝的酸楚又淡了去。
她没有回信,只叫人备了些珍贵补品给父亲送了回去。
李太尉的夫人舒氏,曾经她的婆母也来求见过她,谦卑且忏悔着告诉了她一件事。
“公主,其实当初那封和离书,是我找人模仿君屹的字迹签下的……”
沈清月双眸微瞠……
舒氏继续道:“你走的第二天清晨,洒扫的小厮发现君屹摔倒在台阶上,手里攥着的那封和离书上并没有签他的名字,我猜想他是想去找你的,以至于走得太急摔伤了自己……”
沈清月心底微微颤动,她想起当初舒氏将签了字的和离书送回来,那段时日她过得昏天暗地,旁人只知道她大病了一场,却不知她如同失了魂魄半去掉了半条命。
如今舒氏却来告诉她,李君屹当初根本没有签下和离书,一切只是一场误会。
可真的是误会吗?
沈清月喉间哽住良久,那段不忍回首的过往在脑海中闪过,许久才容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道:“他只是当时没有在和离书上签字而已,可谁也说不准他以后会不会签字,这件事误会也好,错过也罢。”
“你或许觉得我在为君屹辩解,可我了解君屹的为人,若非他当时摔伤了头忘却了你们之间的事,我相信他是不会同意与你和离的。”舒氏着急解释道,“当初我看中公主你的容貌,本想纳你进府做妾室的,是君屹说他此生若娶亲便只娶一人,绝不纳妾,我才许了你正室之位。他既许诺此生只娶一人,便断不会愿意与你和离,当初都怪我受太后恫吓,才做出了让人替笔的事情,公主要怪,便只怪我一人,不要再怨恨君屹了……”
对于她所说的往事,或许是因为经历过薛崇枫病逝的那一遭,沈清月的心里已经很难再有波动起伏了。
她细细听着舒氏的话,猜想她话里的意思,约莫是想消弭自己与李君屹之间的恩怨,以保李君屹和李太尉的官场亨通。
“夫人多虑了,李大人在凌州时曾救过我的性命,恩怨两消,我对他早就没有怨恨了。”
舒氏听到这话,明显松了一口气:“公主心地纯善,我当初真是猪油蒙心,为了讨好太后和嘉和公主,竟会做出那般糊涂事……”
“我想见见李大人,”沈清月突然说道,“劳烦夫人通知一声,让李大人进宫来见我……”
第89章 .结局(中)·?
沈清月自凌州回来之后,便再没有见过李君屹了。
算算最后一次见李君屹,还是衡阳王进宫的那一日,苏御在宫门外为保护姜汀若而中箭,那时候李君屹也在场,只不过两人都没有说话而已。
再往前,便是太子宫变之时,李君屹拿两百人换嘉和出宫的事情。
这件事后来大哥和自己提过,说当时亏得李君屹往太子身边安排了两百个人,那两百人一半留在宫里保护她和姜汀若,另一半混进了守城门的队伍里,当衡阳王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那些人趁机打开城门,衡阳王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进了城。
那是沈清月对李君屹最后的印象。
只不过当时嘉和被带走后,很快又回来了。她说她舍不得太后,不愿意和李君屹走,可沈清月分明瞧见她不过是在逞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没能走掉,否则她不可能回来。
自那之后嘉和的性子就愈发敏感脆弱起来,尤其是先皇和太后先后失势,嘉和在宫中的地位也愈发尴尬起来。
大哥听闻嘉和竟然从襄国回来了,同她说倘若她不愿意看到嘉和,他可以去找衡阳王说情,将嘉和送走。
沈清月却觉得不管将嘉和送去哪里,都觉得便宜了她。
直到舒氏的到来,她说的那些话让沈清月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李君屹听母亲说沈清月要见他,很是惊讶。
母亲脸上难掩欣喜与兴奋,亲自为他挑选衣物配饰:“我替你向清月解释清楚了,说当初你根本没有签下和离书,是我找人代笔的。公主并没有责怪我,我便又同她说了许多你的好话,她许是也想起了以前你的好,所以让你进宫相见。你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既然那和离书上你没有签字,你们便算不得和离,说不定你们还能重修旧好呢……”
李君屹只是安静地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并没有什么回应。
他也是这几天才听母亲说出当年和离的实情。
当初府中的所有的人口径一致,都说是他自己签下的和离书,如今母亲却来告诉他,那是旁人模仿他的字迹签下的……
母亲以为这样或许能挽回沈清月,毕竟清月现在是公主,是新皇的姑姑,是朝中新贵孟将军的妹妹,她的身份是如此的叫人望尘莫及,母亲竟然还敢奢望对方回心转意。
可不论那封和离书上的名字是不是他签下的,也改变不了当初沈清月被他们李家扫地出门的事实。
他不知道沈清月为什么要见他,不论是什么原因,都绝对不会是母亲猜测的那样有回心转意的可能。
他如同一根木头一般,任由母亲和丫鬟给自己换上了新衣,束上了腰带……
母亲忽然凝噎,望着手中多出寸余的腰带,看着衣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样子:“君屹,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还好。”李君屹淡淡地应了一声。
自从他服下七心丸后已经发作过好几次,嘉和性情阴晴不定,有时会给他一颗解药,有时候不给,后来衡阳王来京之后,他再也没有进过宫,没有见过嘉和,自然也没有再服用解药。
是以每毒发一次,他身上的七心丸之毒就深上几分。随着发作次数的增加,毒性如同洪水猛兽般在他的身体中肆虐,他的身体极度不适,人自然也跟着消瘦下来。
然而他并不在意这个,每次毒发的时候,他会服用一些止疼的药物,让自己不至于那般难受。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承受几次毒发,或许下一次,或者下下一次,那七心丸的毒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他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他觉得这是自己该得的下场。
他用七心丸的折磨,来给自己赎罪。
他是邹国的罪人,因为当初他为了损害先皇对太子的信任,故意将嘉和从襄国带回来,使得襄国复辟,邹国对襄国的制约功亏一篑。
他亦辜负了先皇对自己的器重,做了叛国的事情。
他也是沈清月面前的罪人,他辜负了沈清月,让她几次陷入危险中险些没了性命。
他甚至也是嘉和面前的罪人,他没能早些下定决心与嘉和断绝关系,让她对自己还有所期盼,以至于她一错再错……
种种罪过,非死不能赎。
李君屹从母亲手中接过腰带束好,整理好发冠后,便出了房门。
时隔多日再踏入皇宫,曾经那些值守伺候的侍卫宫人都被尽数换掉,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公公领着他去见沈清月。
踏入沈清月所住的宫苑时,一阵木香花的香气扑鼻而来。
院子里中了许多木香花,该是从旁处移来的,花瓣落了一地,连土壤都是新的。
沈清月在院中煎茶,倾髻簪花,垂眸敛神,鍑中茶水正沸,闻着像是双井茶。
他最喜欢喝的茶。
“我记得你最喜欢喝这茶,”沈清月倒了一杯,抬眸看他,盈盈递上,“尝尝……”
李君屹双手接过,浅酌一口:“很好喝。”
沈清月微诧:“不烫吗?”这是刚煎好的茶……
“还好。”他道。
他自毒发过几次后,五感明显消退许多,故而方才入口的茶,他的确不觉得烫。
沈清月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他的面前,目光是他只在梦中见过的柔情:“李夫人同我解释了,她说当初你并没有签下和离书,是旁人仿照你的笔迹签下的……”
李君屹沉浸在她的柔情似水的眼眸中:“她也是这样同我说的。”
沈清月将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与他挨近了许多,面上带着期盼,眼波楚楚:“所以,我们其实并没有和离,对吗?”
李君屹心中悸动如擂,用最后的理智唤她:“公主……”
“别叫我公主……”
“清月……”
她仍是不满意,提示他:“你曾叫我夫人……”
他的理智顿时崩塌,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终是吐出那两个字:“夫人……”
她蓦的绽开了笑容,带着一丝狡黠的、得逞的意味。
偏房中忽然冲出一个人,尖叫着、愤怒地朝他跑来。
那是脸上带着长长的伤疤、眼睛失明了一只的面目狰狞的嘉和。
“你骗我!你骗我!”嘉和发了疯似的捶打他,撕扯他的衣服,他的头发,她长长的指甲将他的脸和脖子挠出了血,她的银牙咬在他的胳膊上,恨不能咬下一块肉来……
他没有动,任由对方发泄,他的视线一直都在沈清月的身上。
沈清月却再没了方才的温情脉脉,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冷淡,从容镇定地叫人将嘉和拉走了。
都说杀人诛心,她做不到杀人,只能诛心。
诛的是嘉和那颗爱李君屹爱到痴狂、爱到偏执的心。
诛的是太后那颗过渡溺爱嘉和、为她做下种种恶事的心。
嘉和从那一天起就疯了,她没了容貌,瞎了一只眼睛,还被最爱的人欺骗,她最重要的东西全部都被摧毁了,于是她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忧无虑,疯言疯语。
嘉和疯后,沈清月将她送去太后身边。
太后自从宫变之后,便很少踏出安福宫的宫门。虽然表面上她从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但她并不是衡阳王的生母,衡阳王对她并不上心,只是做到不缺她吃穿用度罢了。
太后看着疯癫的嘉和心痛不已,加之先帝的离世,自己受到的冷遇,种种事端终于压垮了这个老人,她很快就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