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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青到了巷尾,发现周家的屋子果真没了。地上到处都是散了的墙砖瓦片,只剩一个空荡荡的屋架子。
她正发愣,背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嘿,这是作甚。”
拍她的人是对面胡大爷。
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陶青:“陶大夫找福临有事?”这小大夫站这儿老半天了。
“胡大爷好。不久前我诊治过阿盼,发觉他的药方需要减去一昧药,今日是来换方子的。”
陶青这话并不是骗人。
上次她开的方子是调理身体加治咳喘的。咳喘好了,阿盼的病主要是体弱,就得改为更加滋补的药。
她说得自然无比,可胡大爷活了几十年,眼睛毒辣,他觉得这大夫肯定还有别的心思。
胡大爷道:“你倒是个颇为负责的大夫。找阿盼啊,在我家。他家不是塌了么,我就让福临他们暂时住过来。”
“可有受伤?”木头砸下来,墙倒下时,这两人应当是在睡觉,一定是猝不及防。
胡大爷的脸色很正常,那说明情况不严重,但陶青无法确认周福临和阿盼是完好无损,还是受了小伤。
“惊吓是有的,把老头子我也吓一跳呢,”胡大爷摇头,“没事,都好好的,不用担心。”
陶青跟着他进了屋。
胡家要比周家大,进去后还有个院子,零星种了点菜。
“塌了也好,我老早就想让福临搬过来,这里更宽敞,阿盼能在院子里透气,他俩也刚好给我作伴。”
胡大爷弯腰摘了点青菜和葱苗,在里屋叫了声:“福临,陶大夫来了。”
面色苍白的周福临很快走出来。
他今日束了一根蓝色的发带,将乌黑的发高高束起,但鬓边依旧有几缕发散乱。
周福临表情不怎么好看,显然正忙着,见到陶青,他有些讶然:“你来做什么?”
陶青又拿出应付胡大爷的那套说法,问他阿盼的病情如何。
“陶大夫的药的确管用。”周福临神情缓和,“我正想着什么时候将诊金送到医馆。”
“听闻你家出了点事,阿盼可有被惊着?”陶青不好一来就问周福临如何,只问他弟弟。
周福临不愿多提:“无事,有劳陶大夫挂念。”
似乎经过这夜风雨后,他待人更冷淡了。
陶青并不恼,进去看了看阿盼,阿盼还记得她,抿着嘴,羞赧地笑:“大夫姐姐。”
他的精神比那日好,也许是因为换了地方。
陶青观察他,还是一张瘦巴巴的小脸,颊上没有血色。
“等画坊给了这个月的银钱,我就去买鸡和羊。”周福临站在她背后轻声道。
他家地方小,养不了鸡鸭,更别说羊。以前胡大爷劝了许久,让他搬过来,他觉得这是麻烦人家,不肯,这次倒下了决心。
他也不知为何要对陶青说这事,或许是见她对自家多有照顾吧:“我家就不必修缮了,反正就是个破屋子,从来没有什么高兴的回忆。”
无论是小时候,被同龄的孩子笑没有爹,还是夏日里他抱着弟弟热得睡不着,想找母亲,却看到后者还在挑灯夜读,又或者是嫁人后,那个女人死了,他重新回到这里……都不算愉快。
他没注意到自己和陶青的位置,说话时,温热的呼吸掠过她的耳边。
如柳絮一般,轻飘飘地撩到了她的心上。
阿盼说要到院子里玩,周福临便给他穿好衣服,领着弟弟出去。
陶青跟着胡大爷,在小菜地转了圈儿,后者在思量养鸡养羊需要的地。
转完了,扭头看到周福临端出一盆水给弟弟洗手洗脸。
他自己也洗了一把,帕子擦过如玉的肌肤,直到面颊微红,看到阿盼慢吞吞的,板起脸催他。
阿盼到底是孩子,天生爱玩,精神一好,在宠自己的兄长面前更加活泼。
他趁周福临挽袖子时,悄悄将手伸进水中,手指轻弹,晶莹的水珠便弹到了周福临脸上。
周福临微怔,茫然一瞬,盯着忐忑不安的弟弟看,那双黑润的眸忽然弯起,嘴角轻扬。
他是丹凤眼,但又不似寻常凤眸那般狭长,眼角微向内靠,少了点锐利,一笑,就成了弯弯的月牙。
“病才好些,就捉弄你哥,嗯?小坏蛋。”周福临揉弟弟的脑袋,眉目间尽是笑意,仿佛冰雪化开。
陶青看到的就是这幕。
这一刻,胡大爷嘴里说的话,她是全然听不见了,眼里只有对面美人儿清潋潋的眸,还有一张一合的薄薄的红唇。
陶青换了个姿势,悠悠欣赏着美景。
还以为他不会开心地笑呢。
这不是挺可爱嘛。
第七章 阳春面
“陶大夫,陶大夫?”
胡大爷的呼唤将陶青拉回神。
她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在小菜地旁边蹲下,轻轻摸了一把叶子:“您是种菜的好手啊。”
她在夸人,但胡大爷并没因此感到喜悦,人活到一定岁数,什么没见过?
他端详了陶青一阵。
嗯,清秀温润,言语轻和,看上去是个好脾气的姑娘,然而那双乌眸却深不可测。
这人神情平静,夸人也是真心,十分自然地察看叶片上的纹路,仿佛方才并未走神。
嘿,真当他老了呢。
胡大爷了然一笑,陶青看的分明就是福临嘛。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那小子被姑娘喜欢,比如他们巷子里,就有个混混金四儿天天往这边跑,送花送首饰。
他年轻时候也是经历过□□的,女子若是心仪某位男子,她的眸子会在看到对方时亮起来。
这大夫主动给阿盼治病,又顾念着福临银钱不够,暂时不收诊金,如今听闻周家屋子塌了,说是换药方,谁不知晓其实是担忧福临他们。
这般一想,倒是个不错的孩子。
倘若真靠谱,福临能和她在一起,也算有个好的依靠。
陶青还低着头装深沉呢,丝毫不知这位大爷心中百转千回,早已将其看作周福临未来妻主的人选之一。
她也没有更多借口待在这里,正准备告辞,肚子开始咕咕叫。
叫声还有些大,几人的目光都汇集到她身上。
陶青的手抚上肚子:来得好,记你一功。
“姐姐肚子在叫,必定是饿了。”
阿盼揪住兄长的衣角,细声细气道:“正好咱们还未做饭呢,哥哥,不若让大夫姐姐留下来用饭呀。”
阿盼身子骨弱,从小便受尽病痛之苦,周福临对弟弟多有怜爱,很少反驳他的意见。
但周福临忆起前不久陶青的拒绝,不大确定后者会留下来,犹豫地看她:“陶大夫没用早饭吗,家中可有备饭?”
陶青起身,拍掉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咳咳,说来惭愧,陶某多是去巷子外吃。今日走得早……”
哦,那就是没吃,家里也没饭。
周福临正想着是否要邀请她留下来,胡大爷就大大咧咧开口了:“你就在这儿吃吧,多大个事儿。”
陶青答应得也很爽快:“那陶某就却之不恭了。”
阿盼也很开心,走过去拉了陶青的手,跟她讨论起兄长今日做什么早饭,独剩周福临郁闷。
这人上回还口口声声道,他家不容易,不忍心,让他和弟弟多吃点,滋补身体。
如今又能吃了?
左右不过是多做几个窝头,多加点咸菜,周福临钻进了胡家的灶房。
周福临不是做饭的料,做出来的东西,只能果腹,谈不上美味。
他刚拿起几个红薯,陶青揣着东西也跟了过来,东说西说,告诉他如何做最好吃。
尽管她的态度温和,也惹得周福临不快,放下红薯冷声道:“陶大夫今儿是来指点我的厨艺么,若嫌我做饭不好,尽可离去,我是万万不敢勉强的。”
他是很感谢陶青对阿盼的关心,认为她是个好大夫,但不意味着他们的关系亲密到能交流食谱。
陶青将怀中的东西拿出来:“误会,陶某极是喜欢阿盼,便想着一起吃顿饭,又不好占用周公子家的食材,这不,特意带了擀好的面条,想做碗阳春面给他。”
雪白的面条被她握在手中。
那面条一看就是上好精面擀成,又细又白,根根分明,是周福临一家平日不怎么舍得吃的东西。
周福临目光一闪,发觉自己的确误会了陶青,讷讷推辞:“不必如此,挺费钱的。”
阿盼是很乖,但不至于让见面不到三次的人,这般喜爱吧?
“没准儿阿盼想吃呢?”
陶青轻笑,示意周福临看门外,有个瘦小的身影悄悄探着脑袋往里瞅。
周福临见状不由得心里一酸。
是他没用。幼时爹娘还在时,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就算家境逐渐落魄,一碗白面还是绰绰有余的。
直到爹死了,娘忽然奋起读书,花费好多银子,又患病而逝,担子挑到他身上,自己和小弟就过得艰难了。
陶青说要亲自煮面,周福临面上虽冷,却表示要帮忙。
二人皆专心致志,一个洗锅一个捡柴,一个添面一个添火,行动之间透出了难言的默契。
阿盼乖乖坐在灶房门口的木凳上,睁大了眼看兄长和大夫姐姐忙活,逐渐嗅到一股香味。
他的脑袋被人摸了,扭头一看:“胡爷爷。”
“嘘。”
胡大爷让阿盼小声点,笑眯眯注视着灶房二人,笑出了眼角皱纹:“阿盼啊,看你哥,像不像跟在妻主身边的小夫郎?”
小夫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