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青大方将荷包塞到他手里:“令弟的病需要多次诊治才能好,周公子不如等他痊愈,一并给我。”
她没等周福临拒绝,向胡大爷打了个招呼,就走出去,离开之前加了句。
“对了,阿盼的病不严重,不用太紧张。陶某给周公子你也开了张治风寒的方子,记得去拿药,还是那家铺子,价格比较公道,药方钱就不必给了,送你的。”
周福临抿唇,觉得心里怪怪的,等人走远了,嘀咕道:“我可有让你开方子?谁又让你送了?”
心情倒是轻松不少。
“福临啊,你们方才聊什么了?”胡大爷摸不着头脑。
周福临接过青菜,对胡大爷道谢,他是早已将对方当做自家长辈的,这么多年,早就不见外了:“没什么,您留下来用饭吧。”
胡大爷从水缸里舀了水洗菜,一边洗,一边唠叨:“阿盼这病还是不行,他体弱,你一个男儿家,哪里撑得住。你还是托媒公再给你相看相看,总会找到好人家的,你真就一辈子不嫁不成,这也是为了阿盼好……”
周福临唇线绷紧,面无表情:“您别说了。”
那媒公,早在被胖女人找上门骂了一通后,就迁怒上了周福临,认为他不好好把握时机,非说自己是寡夫,还克妻。他路过周家时,阴阳怪气地表明,不给周福临相看了。
周福临巴不得呢。哪次牵红线,不是媒公主动的,他又没求对方。
胡大爷絮絮叨叨,不是怀念死去的妻主,就是遗憾没能生个孩子,以至于孤苦伶仃,让周福临别走他的老路,早日找到妻主。
周福临背过身去,脊背僵硬,内心苦涩,揉皱了菜叶。
嫁人嫁人,哪有那么容易。
家中是什么光景他清楚。请大夫要花钱,买药要花钱,偶尔给弟弟买肉买糖也要花钱,就他一人挣这些银子,确实不够。
曾经也有媒公暗示他:若降低要求,不坚持做正夫,单凭他相貌,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包括阿盼的病都不必担忧。
周福临自认为是爱弟弟的,但他又不够无私。
他总在夜里问自己,是否愿意为了弟弟,做别人的夫侍?不就是个名分而已,他进了有钱人家的门,只要在床上讨好妻主,对正夫表示谦恭,再努力生个女儿,日子必定比现在舒坦。
可他就是排斥。干涸的心还是期待着,会有一双温暖的手揽住他,真心对他,正经把自己娶回家,也肯照顾阿盼。
或许是奢望吧。
……
“陶大夫,您这是去哪儿了,怎么看着像是从周家过来,那可不是好人家,您没被欺负吧?”
“陶大夫,我眼睛好像进了什么东西,您能不能帮忙看看?”
“你又来了,李家夫郎,你那不是眼睛进东西,是眼抽筋,人发/骚呢,给我一边儿去!”
陶青回医馆的路上,分外和谐。
她又拿出对付病患的温和态度,也不说话,只点头,笑着走过。
手指上还残留摩/挲荷包得来的丝滑感。
那荷包像是锦做的,这位周公子,应当也经历过优渥的日子吧。
陶青对身旁的声音充耳不闻,一边走一边想,在她见过的男子中,那人也算比较能干的了。
柳巷的人觉得周福临是个寡夫,还带着病罐子,脾气又不好,父母皆亡,能有人看上就不错了。
但陶青接触他以后,发觉对方并不是表面上那般充满戾气,反而还挺好哄的。
阿盼天真可爱,不就是病了么,她能治;钱不够,她有钱啊,周福临父母皆亡,说句不好听的,那就少了赡养的对象,至于克妻……
她能在母亲死了,父亲改嫁后平安长大,还神不知鬼不觉杀死了当年建议砍母亲头的贵侍,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会怕这种克妻之言?
前日她同父同母,已经成亲生女的哥哥寄信来,说她二十一了还不成亲,信里颇有冲过来寻她的意思。
陶青用手指敲了敲下巴。
要说对周福临有多大的好感,倒也没那般夸张,但她靠近周福临时,发觉这人腰肢纤细,眉目姣好,很是对自己胃口。
或许,可以考虑找他做夫郎?
她想更了解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周福临:考虑?呵呵,现在是你考虑,以后就等着我考虑吧
我,我又更在了凌晨……我这个咕咕精……
第六章 可爱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皇城冬季堆积的雪本就还未完全消融,这会儿更是透着凉意。
大伙儿不得不在里头多加了件褂子。
陶青替一位刚怀孕的男子诊治时,听他抱怨:“这雨没头没脑地下,到处湿漉漉的,晚上不小心摔跤了可怎么是好?”
“可不是,前儿晾的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干。”孕夫的妻主在一旁附和。
她刚说完,陶青心里就笑了。
这女子说得如此自然,定是晾晒衣服惯了的,这年头,帮着夫郎洗衣服的人可不多。
女子察觉陶青的目光,疑惑地将视线从夫郎的肚子转移到对方身上。
她忽然尴尬咳了声:“怎么,没见过夫管严啊。”
虽然尴尬,却并不觉得丢脸。
陶青方才问过这女子的名字,知道她叫钱瑶,笑着承认:“是见得少。能让你甘心洗衣做饭,贵夫郎必定也很好。”
钱瑶的夫郎觉得陶青特会说话,别的人只会说他真有福气,这大夫反而夸自己。
他看了一眼妻主道:“她娶我的时候,可是一穷二白。我家是在城东那边儿的,怎么着条件也比她好,她若不给点儿承诺,我凭什么嫁到柳巷?再说,自我进了她家,把公公哄得每天都高高兴兴,现在又给钱家怀了子孙,她不洗衣服,让我和公公做?”
“有理有理。”
陶青故意不去看钱瑶涨红的脸,一本正经应道。
等到他们出了医馆,陶青依稀听到钱瑶对她夫郎嘀咕:“在外头给我留点儿面子嘛。”
“话头是你起的,现在怪我不给面子了?哎呀,行了行了,你倒是扶着我,待会儿摔了。”
“那好吧……晌午吃什么,下面条行吗?”
平民百姓过日子,就是这般简简单单,柴米油盐酱醋茶。
陶青将药材按类别放好,心中怅然。
娘还在时,和爹爹也是这般温馨,幼时她便想,要像爹娘这般,和自己的夫郎相伴,不欺负他,对他好。
然而终究事与愿违。娘死后,爹说养不起她和哥哥,不顾她的反对,改嫁给了别人。
她能理解,却无法接受。
娘死得那般惨烈,爹怎么能转身嫁人。就他们三个在一块儿不好么,哪怕吃糠咽菜也情愿……
陶青敛了眸,一言不发地回到凳子上做活儿,逐渐平静。
其实她懂,一个男儿家带着两个孩子,既要忍受妻主惨死的悲痛,又得考虑怎么养家,爹是无奈的。
倘若她娶夫郎,必定不会让对方陷入这般境地。
……
夜里陶青睡得正香,床头的窗户骤然发出“哐当”声响。
随即灌进来簌簌冷风,吹得她一个激灵醒来。
暴雨打在窗檐,雨声哗啦。陶青迷迷糊糊要将窗关上。
柳巷窄,大家都住得近。从陶青周围清晰地传来叫骂声:“该死的贼老天,能不能消停点儿?我家的菜罐子都被风吹倒了。”
狗叫声在深夜此起彼伏,还有人气道:“我家的门还被刮掉了呢。”
这风雨是开春以来最猛烈的一次,各家屋子里的东西被吹得东倒西歪。折腾到后半夜,巷子才又安静下来。
弄得陶青压根没睡好。
第二日,打开医馆的门后,她倚在门边轻轻打了个呵欠。
路过的钱瑶招呼她道:“陶大夫,起这么早啊。”
“钱小姐不也是,这是去哪儿?”陶青强打精神回道。
钱瑶“啧”了声:“哎,陶大夫往日是不是替大户人家看病的,这般文绉绉,什么小姐公子。清贫人家,叫名字就成。”
她摇头晃脑地哀叹:“还不是我夫郎,自打昨儿知晓自己有孕,脾气更大了。他想吃糖葫芦,闹了我一夜,催我去买。”
话里行间没有怨气,都是宠溺。
陶青挺喜欢这个人的,她发现钱瑶在柳巷也是一股清流。
巷子里无论哪家出事,钱瑶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但从不掺和,关起门过自己的小日子。
钱瑶临走时又告诉她一个消息:“住在巷尾的周家,昨夜房梁木落下来,屋子塌了,那叫一个狼狈。用早饭时,住我旁边的李家夫郎,嘴真损,说这是天生的晦气命,我夫郎听了心烦,觉得不吉利,又跟对方吵上了……”
“我得赶紧去街上,看看有没有糖葫芦,买回去哄哄他。”她踩着地上的积水走出了巷子。
屋子塌了?
陶青眯了眯眼,那日去看过周家的屋子,的确不太好。但那墙好歹是石头砌的,据说是周福临的母亲特意寻人挑的石料。
没想到这么不堪一击。
房梁木掉下来,人不会被压坏吧。陶青觉得,自己毕竟对周福临起了那么点儿念头,应该前去探望。
再说了,她是大夫,救死扶伤再正常不过。
暗示自己是去“救死扶伤”,陶青前往周福临的家,正正儿撞到李家夫郎出来倒水。
李家夫郎的妻主做工回来了,因此他没有如之前那般公然对陶青抛媚眼,但眼睛是发亮的。
他摆出一个妖娆的姿势,把水盆抱在怀里:“陶大夫……”
李家夫郎身为人夫,却觊觎她,之前还在医馆跟人吵架,扰了自己的清静,陶青对这人是敬而远之的。
这回又听钱瑶说他骂周福临,陶青干脆装作眼睛进了沙子,一边揉着眼一边走过去,仿佛没看到对方。
“诶,陶……”
陶青走得极快,李家夫郎只好作罢。
发现陶青是朝周家走,他愤愤地将水往外泼,放了盆儿,叉腰走回去,哼道:
“祸害就是祸害,装得比谁都冰清玉洁,背地里勾引女子,你们还说他可怜?瞧瞧,连刚来不久的大夫都被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