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濯亦松了口气,双手伏在地上行了个大礼,“那就请皇上收回这东西,臣妇感激不尽。”
薛岑没有言语,她便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做尽了恭敬的姿态。
薛岑心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憋了半晌声音也沙哑得厉害,“喳喳,我们就这样行么?我……不求什么,也无需你的回应,东西你收下。”
这话在琴濯的耳朵里自然成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孟之微不知”,当即就有一股无名怒火冲上脑门。
这说的是人话?
作者有话要说:
皇上日记——
大年初一,晴。
朕好像又要失恋了。
第61章 冰糖山楂
强忍下心中翻涌的怒意, 琴濯叠着手微微低下头,恭敬又疏离的模样,“臣妇的夫君是皇上所器重的臣子, 相信皇上也不会做出让臣子寒心的事情来。臣妇不过一介妇孺,比之京中惊才绝艳的贵女属实平常, 皇上又何苦做这等得不偿失的事情呢, 臣妇——”
“够了。”薛岑听她一口一个臣妇,好像生怕自己不知道她的身份一样,心里更是妒火翻腾, 没有多想便打断了她的声音。
一直以来,琴濯听到的都是关于他如何如何平易近人,宽和大度,觉察他语气中骤然的冷意, 心里也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只是抱着豁出去的心态,还是强迫自己没有退缩, 再度俯下身道:“还请皇上三思。”
从薛岑的视角里,只能看得到她乌黑的发顶,他平常见惯了臣民在自己面前臣服恭敬,此刻却因看不到她的脸而觉得烦躁万分,便故意不言语。
怎奈琴濯也是铁了心想把事情说清楚,在他没有开口之前,便不肯起身。
终是薛岑自己先认了输,无奈地叹了一声气:“先起来吧。”
“恳请皇上三思。”琴濯没得到准话,心里始终不放心, 往后退了一下,躲开了薛岑伸过来的手。
薛岑落了空, 只能落在那个木盒子上,手指轻点着上面的搭扣,“若我今日不‘三思’,你是打算长跪不起?”
琴濯收敛心神,把头又低了一下,态度明显。
早知她性情可能不像表面的柔和,可薛岑也没想到她犟起来竟是如此令人头痛。他确实可以一口答应,可他心里再明白不过,嘴上说的终归只是说说,不然他也不会纠结到今日了。
“你和孟之微也是父母之命,当真就如此舍不得?”
前面薛岑毫无遮掩的坦白已经足够令琴濯感到震惊了,她现在每听他一句话都觉得心惊肉跳的,唯恐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一味杵着脑袋当自己是聋子,以沉默无言来对抗他的所有问题。
知道她听不进去,薛岑的态度也模棱两可,一味紧追不舍,“你是打定了主意今天来跟我坦白,如果我不答应,你待如何?”
“臣妇自知身份卑微,没有资格反驳皇上的决定。如果皇上非要做大不韪之事,臣妇也只有一死以表清白!”琴濯下了狠心,下颚蓦地抬起,清莹的眼神中尽是不可动摇的决心。
她上来这半晌也没正眼看过自己,薛岑看着她眼中的决然,反倒有些着迷,支着下巴问:“你下这狠心,是因为心有孟之微,还是单纯觉得与我有关系觉得不耻?”
琴濯并不觉得二者有什么区别,觊觎臣妻这事搁一般人都会觉得没脸,她是没想到这人九五之尊居然还能如此淡定,好像在她谈判一样,此人脸皮实有三层厚!
“皇上明智睿达,应该也知道自己所思所行是大不韪,该及早收手才是。”
“我还没出手呢……”薛岑不禁觉得委屈,总觉得什么都没做就被她安上了“谋夺臣妻”一顶大帽子,实在有些冤枉。
他要真出手了,她也不会有机会在这里跟他叫板了。
看着她满是倔强的脸,薛岑觉得自己在她心里怕是也难以扭转印象了,既如此还不如把事情做实了。
不过……看她这幅大不了同归于尽的架势,还真是有点不好惹呢,眼下确实不是时候。
琴濯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僵持这半天她的腿都酸了,硬着头皮势要等个结果。
仿佛过了几个时辰那么久,琴濯才见薛岑把那木盒子收了回去,身体由不得往后落了一下,坐在了自己小腿上。
“倔得跟个小牛犊子一样……”薛岑看了琴濯一眼,神色间带着一无奈的纵容,令人越发琢磨不清他的想法。
“皇上……”
“朕现在烦得很,你若多说一句,可能就回不了家了。”薛岑忽然改了自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都有威胁的意思。
琴濯不理解他话中之意,只是触及他的视线,就觉得有一无形的网在罗织过来,眼睫一垂再度把自己的头顶对给他。
薛岑无奈又好笑地哼了一声,继而叹道:“天也要黑了,回去吧……这东西不给你就是了。”
没了这烫手山芋固然好,可琴濯听他这话却总觉得奇奇怪怪的,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有使出该有的力道。
她还要说什么,薛岑悠悠瞥过来一眼,“怎么?是想现在就跟着朕回宫?”
那必然不可能!琴濯慌慌忙忙从马车里退了出来,被外面冷风一吹,她的思绪翻起一瞬的清醒,一股头绪极快地闪过。
现在不回宫……难不成还有个以后?
反应过来这话歧义太多,琴濯心里又是一急,连忙去拦马车,“皇上……臣妇还有话说!”
她站在车轱辘旁边,程风也不敢驾车,拿着马鞭左右为难。
薛岑掀起一点帘子,露出一半意味不明的脸,“夫人也早些回去才是,不然孟卿该等得急了。”
他温润的语气配着这字眼,琴濯只觉得他阴阳怪气,噎了一下才没有骂出来,可当着程风他们的面儿,她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贝齿咬着粉唇,有点可怜巴拉的。
渐晚的天色有些灰蒙蒙的,她一身绛色立在那里,好似天地间唯一令人动容的色彩。
薛岑暗自感叹自己一开始没做那昏君,现在倒是不好直接抢人了。
“天色已晚,夫人有什么话不妨下次再说吧。”
听着这个“下次”,琴濯是当真装不住了,且这话听着倒像是她不依不饶要拦着人说话似的。
只是琴濯没来得及言语,车轱辘已经朝前滚去。
琴濯还欲拦车,只是程风朝她微微颔首,并未将车马停住,显然是受了薛岑的指示。
眼看着马车远去,琴濯满肚子的疑问都没来得及解答,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绣鞋在残雪的地砖上跺了几下,留下了不甘的脚印。
无耻!太无耻了!
而原本情绪郁郁的薛岑,反倒觉得一阵松快,掀开帘子看见琴濯在巷子里跺脚的样子,忍不住轻笑。
一旁的黄鹤风也没敢问,方才一直领着人守在一旁,也不知晓两人说了什么,只是头上多了几重雾水。
这男男女女的事儿,可真难理解。
琴濯在原地寻思了半天,越来越觉得薛岑这话不对味儿。可他人也不在了,她就是真有决心自我了断那人也看不到,岂不白白送了性命,越想越憋屈,差点把自己气哭。
她本来就想私下找薛岑说清楚讲明白,并不想让孟之微知晓。回去的时候怕孟之微多问,又拐到街上转了几圈,只看到一个卖冰糖山楂的,便顺手买了回来。
她回去之后,孟之微倒是又过了一阵才出来,左手抱着一个彩釉花瓶,右手端着一只紫砂茶壶,因委决不下便来问她:“你说送哪个给杨大人好?”
琴濯心里纷纷扰扰的,也没心思多斟酌,看了一眼就道:“杨大人过寿,便是多送一件也不会怎么样,都带上好了。”
“也对。”孟之微深觉有理,把东西交给卧雪去包好,一眼看到桌上放的冰糖山楂,坐过去拈了一个,“哪儿来的山楂?”
“我方才出去买的。”琴濯把袋子往她那边推了推,自己却是一口没沾。
“你还出去了啊。”孟之微这半天都泡在后面的库房里,委实不知道她已经去外面打了一个来回,对于她去找薛岑的事就更不会明白了。
冰糖沾了外面的冷气,含在嘴里还带着一股冰凉。冰糖的甜味跟山楂的酸味融合在一起,愈发酸甜可口。
孟之微连吃了几个,看琴濯碰也没碰,问道:“你不吃啊?”
琴濯还在心烦,将她递过来的手推开,“我不喜欢,你吃吧。”
“不喜欢你还专门跑出去买一回,可够勤快的。”孟之微乐了一声,觉得她也是闷在家里没事儿做了,闲得慌,“要不待会儿去赵嫂子和安安家里串串门子?他们就是走亲戚,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一味呆在家里,琴濯也只是想着那没着落的事情,就是想破脑袋也没结果,反而越让自己难受,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把我之前做的点心装一些,大正月的也别空手去。”
“这个自然。”孟之微往嘴里丢了一颗山楂,拍拍手起身去准备,走到半路又回过头,“对了,方才我翻皇上带来的那些礼盒,里头还有一对儿珍珠耳坠呢,我给你放屋里了,平常你就戴着吧。”
礼盒里还有一些茶叶点心跟文房四宝,对于其中明显是女性的首饰,孟之微就不觉得哪里突兀了,方才还想皇上送礼送得周全,连他们两口子一起考虑了。
殊不知琴濯听到后倒吸了一口气,猛然抬起眼时孟之微已经走远了。她也没法出言责怪,只好把薛岑翻来覆去骂了个狗血淋头。
那个狗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薛岑:啊……好想当个昏君。
第62章 屠苏酒
初三这天是杨大人的寿辰, 正好赶着正月里的热闹,在京的朝臣基本都来应邀而来了。
杨大人也算得上三朝元老了,琴濯很怕薛岑给他面子也会亲自到府里庆贺, 所以出门的时候就犹豫不决。
可是早前杨大人派人来送请柬的时候就特意说了,她实在不好拂了老人家的好意。
“怎么愁眉苦脸的?不舒服?”出门的时候孟之微就见她磨磨蹭蹭的, 一只脚悬在台阶上摇晃, 好像根本不想迈出去。
琴濯心里纠结,脱口就道:“要是皇上也来可怎么呐?”
“皇上来就来呗,你这是不待见皇上到见都不想见了?”孟之微笑了一声, “不过皇上大概会觉得来了抢杨大人的风头,估计就是让黄公公代为庆生了。”
“真的?”琴濯的眼神一下亮了起来,就像点燃的明灯一样。
孟之微着实搞不懂她的态度,胡乱地点头, “也许大概可能吧。”
她说了一堆不确定的词, 琴濯变了脸色,说她说话不算话。
孟之微纳闷:“皇上来不来的……我哪儿能算话啊。”
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怎么地她了……孟之微摇摇头, 再度为薛岑掬了一把同情泪。
不过孟之微这一连串的不确定,确实也没能料准薛岑真的来了。
看到薛岑的时候,琴濯心里就一阵别扭,怀着万般复杂的心情拧了一下孟之微的胳膊。
孟之微吸着气躲了躲,也不敢多问。
当着朝中大臣的面,薛岑倒也没有异样的举动,只是琴濯觉得他的眼神中总是带着自己也不想明白的深意,心中暗恼又无法明示出来,忍耐着入了座, 方才觉得发紧的头皮一松。
薛岑作为座上宾,自然是跟杨大人同桌, 孟之微跟赵文汐这些后辈则在旁边一桌上。
期间,琴濯连一个眼神都不敢随便乱瞥,不吃东西的时候便专注盯着面前的酒杯,整个腰背都挺得发酸。
今日宴客所用的是初一的屠苏酒,既能驱邪避瘴,因喝法的特别也有着不一般的吉祥之意。
琴濯见孟之微因好奇捧起了杯子,轻压了一下她的手,“平常都不喝酒的人,这会儿倒是心急,先等等还没轮到你呢。”
孟之微看着人人面前都有的酒杯,不懂她的意思。
一旁的赵文汐解释道:“这屠苏酒要年纪最小的开始喝,最后才轮到年长的寿星,也是祝他们长寿的意思。”
“原来这酒还有这样的喝法啊!”孟之微一脸新奇地放下杯子,着实长了一番见识。
“古人有诗‘年年最后饮屠苏,不觉年来七十余’,说的便是这屠苏酒的风俗了。”
琴濯见他们两个人说着话,也就没插嘴,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揪着桌布上垂下来的穗子,把那穗子编成了一个个小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