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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即嫁小公爷_分节阅读_第30节
小说作者:再枯荣   内容大小:813 KB  下载:今朝即嫁小公爷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1-06-14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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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束暖光将他与他们切割为两个人间,他开始第一次嫉妒起这位比父亲更称职的兄长。

  稍刻的宁静后, 还是明珠忙由案下拖出一根圆凳,“三少爷快坐,怎么这么大清早的就来了?可吃过早饭没有?”

  她思及方才一吻莫不是被他看见了?立时腮若桃红,有些心虚地起身搬了炉子煎茶。宋知远就势坐在她让出的那根圆凳上,羞赧地垂首,“吃过了来的,大嫂不必忙,我不喝茶。”

  “喝的喝的,你难得到我们这里来一趟,哪有茶都不叫你喝的道理。”明珠只若没听见,自顾着点炭扇火。

  明黄火光与宋知濯的笑一齐燃起,他从明珠鲜艳的脸上收回眼,眼中的星辉与笑在转向的过程中,已经半沉,“她惯会个坐客飞觞,你随她去吧,若叫她坐在这里,才是叫她横不是竖不是呢。”他坐在木椅上,打量一瞬宋知远,难得除明珠以外的柔情,“好些时候没见,你好像长高了不少,书读得如何,学问可有长进,有人欺负你没有?”

  宋知远也跟着从明珠身上收回眼,可那打着蒲扇嫩白的腕间、柔软的手背已印在他心上挥之不去,“大哥又不是不晓得,我是死脑筋,就只会个死记硬背,纵然再刻苦,也就那样了。婆子丫鬟们还算周到,我也没有什么麻烦人的事儿,大家彼此还算过得去。”

  每说一句,他便忆起自个儿乏味的每一天,没有这里的至情至欢、没有春花秋月,亦没有这样一个明珠,回首一望,仿佛只有十几年的孤寂与隐忍,空空如以。

  如是想来,他便难以自控的扭过头,再朝明珠看一眼,“大嫂,随便煎一盏来就好,不必这样费事儿。”

  炉子后头,明珠只是回以他一个客气的笑。这笑落进他心里,却如乱红飞花。

  随后是宋知濯的声音将他拉回,“眼下太夫人被囚,你也不必再那般小心谨慎了,想来我这里就来,我们兄弟二人倒是好久没有如此清清净净的说过话了。”

  琼光折树,投在明珠身上、脸上,碎如琥珀。宋知远没法儿不去看她,她只要蹲在那里,就是寒冬明艳温暖的太阳。

  他更加嫉妒这位大哥,也愧疚,于是沉默一晌,他垂下睫毛,浅浅致歉,“大哥,对不起。”他分明是为窥觎他的妻子致歉,却又心虚地掩盖起来,“我这个做弟弟的太没出息,就因为怕太夫人容不下我,这么久没来看你。”

  自责将他压得抬不起头,浓情重欲却令他偏了眼,偏向那个引他攀折的一支花儿。

  而宋知濯全然没注意见这些,笑谈来,“这怎么能怪你,是我不叫你来的,我这样子,若是真出什么乱子,也难护你周全。现在好了,你想来就来,再过些时日,大概我身子骨也能见好,还能带你去骑马打猎。”

  比起“骑马打猎”,更让宋知远震动的是另一桩事儿——他将眼投向宋知濯身后几尺远的帐幄之内,想着,他若是能好,那么大概他们就能做得名副其实的夫妻,就在这张床上,翻云覆雨……

  随这个想法上浮的,是他在那些禁书上瞧见的零星画面,旖旎香艳的寥寥几个画面就将他的心砸得满目疮痍。可他不能说,不能问,唯一能出口的,只是一切交酌客辞,“那弟弟就先像大哥贺喜了,我一直就盼着这天。”

  恰逢明珠过来,她将一只湛蓝星空纹汝窑盏搁在宋知远面前,袖口抬起时,旋来一阵清风,迎送暗香。宋知远匆匆瞥见袖中一截白皙皮肉,隐约消失在没有边际的浅草黄里,蜿蜒往上,不知还有怎样的春光艳景,骤然,他涨红了脸。

  “你这小子,”宋知濯瞧见他的胀红的脸,只当是一个少年对女人本能的一种羞涩,眼中介于兄与父之间的慈爱与纵容将他望住,“等我好了去挣个功名回来,也替你说上一门亲事,成了家,自然就晓得上进了。”

  从始至终,明珠未插一句。她一见着这位与她一般大的少年,就想起上回他过于亲昵的叮咛。那不该是一个弟弟该对嫂子有的嘱咐,她敏感的心令她刻意地保持着这种疏离的客气。

  但论理,她是该送的,于是直到宋知远走时,她方牵了裙将他送至门外。

  他的步子蹒着姗姗不舍,刻意走得缓慢而拖沓。行至亭下时,他终于将竹叶青的衣摆一旋,扭了回来,将她叫住,“大嫂,大嫂,是我哪里不懂事惹大嫂生气了吗?怎么大嫂今儿都不同我说什么话?”

  明珠还在门槛内,睇见他有些急迫懊恼的神色,装痴作傻地笑起来,“这是什么话儿?是你多心,你最是懂事的,怎么会惹着我?我不过是想着你与你大哥好些时不见,你上回来,他还昏迷着,这回难得有机会安安静静的说会儿话,我哪里好打扰你们。快回去吧,这太阳再晒一会子就要将雪融得路上打滑了。”

  回首花间,果然见得消融的雪迹压着青瓦、压着枝杈,亦压着宋知远的心。察觉到她刻意的疏远后,他轻抿一下唇,“我来时,婉儿托我谢你教她煮粥来着。”

  “跟她说,不用这样客气,用得上什么只管来找我。”明珠倚着门,顿一瞬,“回去吧,啊,改明儿再来瞧你大哥。”

  言罢,不等他再找什么措辞开口,她便兀自旋裙进去,杏黄的裙边摆得干净利落,只留一抹遗足骎骎的背影。

  回去的一路,不复宋知远来时的一路,来时枝有雀鸟路有馥芳,头顶东悬着一个耀眼的太阳。而此时,雀鸟南飞芬芳渐逝,太阳亦照得人心里发慌。

  白茫茫孤影独去,而这厢仍是春宫宿侣。明珠从未想过要将这点子游丝线情同宋知濯说,在这府里,若他还有看中的亲人,恐怕就只宋知远一位了,没得再叫他更“家破人亡”。

  她只是替他续一杯茶,往盆里添上新的炭,然后就见明安匆忙折进来,先朝她恭敬地行礼,喘完一口气便跨几步到宋知濯边上,“少爷,有新动静儿。”

  听他们要说起朝堂之事,明珠横竖也听不懂,便转到外头去看书,留他二人说话儿。

  方出去,明安便半哈下腰,扯着袖口拂一把额上的薄汗,“我才打听到,曹将军拟了一支五万的精兵乔装改扮成几纵商队,欲从延州发兵上京。少爷,延王这是要反啊?”

  宋知濯眼中一凛,缄默片刻后又从容一笑,“延王是不想再苦等着圣上立储了,等来等去这些年,只等得个鹬蚌相争却无结果,他等不起了。但他忽略了咱们家这位国公老爷,只怕还等不到兵马到京,他就得先命丧黄泉。……明安!”

  掷地一声,明安再倾一寸,“你拿了我的帖子去承王府,将这个消息告诉赵合营,再同他说,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日约他到明雅坊一聚。”

  明安领命出去,行至外间,对着书案上的明珠躬身一笑,“奶奶看书呢?快进去吧,我同少爷已经说完话儿了。”

  将一本杂记丢下,明珠踅出书案,朝他明朗笑起来,“你成日家在外头替少爷办事儿,风吹日晒的,真是辛苦了。”

  倒将明安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挠着脑袋憨笑,“奶奶这是哪里话儿,原是我做奴才的本分,您成日照顾少爷才最是辛苦。”

  相辞过,明珠仍旧滚着杏黄的裙进去,远远地就朝宋知濯嗔一眼,“你们主仆老这么神神秘秘的,瞧得我都心里直害怕,莫不是要出什么大事儿了?”

  “出不了,你放心。”宋知濯招她过来,眼中缱绻缠绵,唇上只管舒心地笑着,“我先同你提前说一声儿,过些日子,我就要出去会见一个朋友,约在明雅坊,先跟你交代了,免得届时你知道了多心。”瞧她神色懵懂,他又问:“你晓得明雅坊是什么地方吧?”

  明珠将头拨浪鼓似的摇起来,“不晓得,什么地方?”

  外头凡尘的光扑在她身上,熨染了一个出世的仙子。在宋知濯眼中,她就是从烂泥地里走出来的仙子,即便裙上裹满污秽的泥浆,脸上却比一切清泉都干净。

  他笑了,捧着她的手印上崇拜与仰慕的一吻,“就是青楼,青楼你总晓得吧?”

  “是窑子?”明珠将下巴细碎点着,“这个我倒晓得,从前我不是三番五次从里头逃出命来的?”言着,她将眼一横,警惕地睇住他,“你去窑子里头做什么?难不成要去找女人?”

  下一瞬,她的眼又朝他腿根上瞟过,十分不屑。宋知濯追了她的眼,又忙掣住她的手,“你这小尼姑,想哪里去了?窑子和青楼可不大一样,窑子不过是最低等的妓/院,里头迎来送往,不讲那些花招子,只管个‘脱了衣裳睡觉’。青楼是声色光艳的场所,里头的姑娘琴棋书画惯常都会的,男人去那里,谈事儿、应酬、不光是睡觉。我发誓,我去那儿单单就是去谈事儿。”

  不知哪里扑来一只雀鸟,正落在窗台上,恐怕是在风雪中迷失到此,明珠遥遥瞧一眼,见它不像受伤,才收心回来面对这个酸涩的问题。

  一想到有女人会扑在他怀里,折颈在他肩头,与他耳鬓厮磨浓情蜜意,她心上就似倒了一个醋瓶,“谈事儿就谈事儿好了,干嘛非得去那种地方,难不成没有女人谈不成事儿?”

  “我也不愿意去,在家守着你多好。可眼下时局动荡,我躺这么久,就为等这个时机。我那朋友不是别个,原是前太子的嫡子,身份特殊,若这时候叫别人瞧见我突然好了,又同他来往,难免多心。故而才要寻那么个掩人耳目的地方。”

  他说得肺腑城然,好似恨不得三指朝天,发一个重誓。明珠也不好意思了,好半天,才将半垂的睫毛抬起来,低低嗫一声儿,“那得多少银子啊?”

  窗上那只鸟振翅一挥,竟然一头栽在桂树底下,引得宋知濯发笑,“大概就五六百两,何苦计较这些?”

  锥心之痛,莫过于此,明珠捶胸顿足,“早知道我那日就将瞧上的那个蓝宝石嵌的镯子买下来了!我晓得你有钱,却不晓得你随便在外头吃喝就要花个几百银子,那镯子统共也就一千两,我何必要想着替你省那个钱,害我那几日做梦也总梦见那个镯子在我眼前晃啊晃,一伸手老够不着!”

  望其眉目叠恨,宋知濯极爽朗的笑出声,拽住她的手举至眼底下横看竖看,上头忍冬藤的细金镯懒洋洋的散着光,“你还别说,你皮肤白,金银玉器,红蓝宝石都衬得上你。一千两,又不值什么,倒把我的小尼姑愁成这个样子,使唤人出去买了来就是。”

  “哼,我以后可一定不替你省钱了!”艳阳天照着她艳丽的唇,足能挂一个水壶在上头,“以后看上什么我就买,戴不上我就存着。等哪日你做了大官儿不要我这糟糠之妻了,我就拿去变卖,下辈子也能无忧无虑。”

  “呵,你这小尼姑,”宋知濯掐了她桃尖一样的下巴虚晃两下,“原来是替自个儿筹谋着后路呢。可真叫我伤心,我连咱俩的坟头都想到挖在哪处了,你却一心想着要弃我而去?罢了罢了,我干脆也不做什么劳什子官儿了,只守着你好不好?”

  好,真好。可明珠一抬眸,就瞧见他已经与当初头一回见时候判若两人的身躯,甚至在他的脸上,早已寻不见当初残败的、倒映着死亡影子的眼睛。眼前的他,已然挺拔如一篾新竹,每日都会新抽出一片志向的长叶,往中霄生长。

  她自然是很为他高兴的,不说别的,就单像是看见一个脆弱的孩子在她的哺育下茁壮长大,就足以她由衷地替他开心。可同时,听见那些前朝纷争,她又害怕,害怕她已经没有能力再往那够不着的领域保护他。

  她无法替他分担那些刀光剑影,只能支持并鼓励他,“守着我算怎么回事儿,我又有什么好守的?你只管去办你的事儿,我同你说笑嘛,我没有哪样小心眼儿。”

  宋知濯抬了一截紫貂毛压边儿的氅袖,捧着她蜜桃似的脸,先吻向眉心,然后一路辗转,是目、是唇,是鼻尖,每一寸,都像是吻在他的故土、新国、他所能走过的每寸土地。

  最终,这一场丈量山河的吻在明珠细细的战栗中,停在她的耳畔。他先是叼起她的耳垂在唇间摩挲,然后停下,呼着灼人的热气,由喉头滚出沉缓的重欲,“你放心,我原先去那些地方从不留宿,眼下就更不会了。我想着,这头一次欢爱自然是要与你一起享受。”

  霎时间,明珠的心酥软一跳、跳过后,仿佛是跌进无穷无尽的云端。这一次,她没有再想起那些遥远晦暗的片段,她所想到的,唯有他广阔的胸膛与坚实的臂膀、想到他们之间每一个相交的吻,如饮甘露。

  窗外的飞雀不知几时从雪里扑腾出来,义无反顾地扭头扎进虚空的天,彩翅之下,是另一片声色沉溺。

  这两日,不知宋知书在哪里寻来一个擅弹琵琶的女子,整日家饮酒听曲儿。那缠绵乐音绕过梁与廊,从槛窗踅进一张织金软塌,吵得楚含丹脑仁儿直疼。

  她支着胭红的指尖缓缓柔着太阳穴,可里头仍是绕不尽一阙《声声慢》,伴随这哀怨的唱词,还有宋知濯长长一段冷言冷语,时刻催她下泪。

  她已经流过太多眼泪了,在每个肉身沉迷的夜晚,灵魂都在清醒的哭泣。这两日,更是无时无刻的不在哭泣,望着天、雪、花间、屋檐,每一堵墙都曾是她用回忆堆砌起来沉溺在此的城——她少女时期一片片如翚羽斑斓的回忆。而现下,它们被她的眼泪冲刷过一遍一遍,直到露出里头溃烂的尘砾。

  “夜合,夜合!”

  她撤了手,往案上连嗑几下冰玉翠镯,直到嗑来夜合,“这女人是谁?”

  望她眉间凝恨千重、怨懑难当,夜合只得柔声劝慰,“还不是姑爷从外头哪个戏班子里请来的嘛,听说即能唱能弹,又极善拇战,一日包银一千两,这两日都在姑爷房里。嗨,不过是个玩意儿,姑爷若真爱她,早就赎了回来,何必每日费那一千银子?”

  悦耳笙歌在楚含丹耳里,好似唱成了送葬的哀乐,将她的心裹了棺材葬进一个无底洞。她阴着脸,脂粉再也提不动一个笑来,“你去跟她说,让她别唱了,还让不让人清净了?”

  缄默片刻,夜合也只好遵旨承办,捉裙掠过槛窗,进了隔壁屋子。

  里头正是绮丽风光,宋知书正支着一个膝盖在榻,案上端放着两个玉樽,三壶清酒,一碟子油酥核桃、一碟糟乳鸽、一碟炙烤鹿肉。那女子衣裳半开,挣得□□半露,就靠在他怀里抱着琵琶,指端一拂,又一阵碎珠落盘。

  嬉闹间,宋知书抬眉,翕赫瞧见夜合好似欲言又止地杵在一根大圆柱后头,他便笑着抬了鸦青浪纹蜀锦袖,“你来做什么?难不成也来同我喝酒取乐?来来来,叫你小姐一块儿来,咱们一同乐呵,倒别把她一个人晾在那里孤单寂寞啊。”

  瞧那行动昏庸,分明已是半醉,斜长的眼懒抬着。夜合只在心中叹气,面上还是苦劝,“姑爷少喝些酒吧,喝多了伤身。”

  “呵,”宋知书耷下眼皮,抖肩一笑,一手勾着那女子,在她胸上一寸摩挲,“伤不伤身又有什么要紧?你来恐怕不是说这个的,照直说吧,你家小姐又要作什么妖?”

  夜合半迎一步,唇角泄出个尴尬的笑来,“小姐说,这位姑娘连着唱了两日的曲儿,也没个白天黑夜的,吵得她头疼。说也是呢,姑爷,您只管在这里寻欢作乐,也没到我们屋里去,哪里晓得小姐她这两日不大好,一会儿嚷肚子疼一会儿又说头疼的,叫请太医,她又不让,我也没个法子。”

  那女子只当是哪个“正经夫人”拈酸吃醋,笑着回首,却被宋知书绕开了胳膊,险叫她踉跄一下。这位公子向来不知道个怜香惜玉,只提了眉望住夜合,“她月信来了?怎么无端端肚子疼?”

  “没,还不到日子呢,”夜合晓得他要起来,故而退开一步让他,朝那女子乜过一眼,“姑爷去瞧瞧吧,估摸着是烟兰这一死,小姐心里不大过得去的缘故。”

  宋知书一行拔座而起,一行干笑了两声儿,“她过不去?呵呵,她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只怕不是为个丫鬟,是为某些‘别个’吧?我倒也有耳闻,说是我大哥见好了,她大概也经代我去问过了?”

  这一去,就将那位红粉佳人弃在那里,倒叫别人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得一壁干等着,一壁想着他话里零星一点儿龌龊的艳情,瞧着这世家大族,也比她们那烟花柳巷干净不到哪里去。

  这厢进屋,见楚含丹灰败着脸歪在榻上,榻前蹲了两个烧金炭盆,里头闪着忽明忽暗的光,衬得她更若朝花夕落的情状,好不可怜。

  57. 风月 情天恨海各一边

  临窗的光似一片金羽缎盖在楚含丹身上, 下一层是琉璃彩缎月华裙、绯红连枝掩襟褂,将她裹得宛若栖息的凤凰。

  只要一看见她,宋知书就觉得一颗心沉甸甸地坠着, 直坠入不见底的深渊。

  那日抬烟兰出去的时候, 他在亭子里远远瞧见了, 一片沾满血的白绫如山丘起伏,罩住一个少女与两个胎儿模糊的血肉。那一霎, 他蓦然有些心虚,原来血脉传承如此刻骨,他同宋追惗一样有一颗为父不慈之心。

  故而这两日, 他将自己沉沦在笙歌燕语、浮光流景之中, 不用在空旷的寂静中一闭眼, 就听见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

  可眼下,见到楚含丹的这一刻,他又辗转想着,孩子或者女人都会再有,但这九翚翅的鸾凤世间就只此一个, 于是他原谅她、亦纵容她。

  听见熟悉的轻浮脚步, 楚含丹还是慵慵歪在榻上,只是稍斜一下眼, “你来做什么?就将你那美娇娘冷落在那里了?到底是你自个儿请到府上的, 也多陪陪人家啊。”

  “哼, ”他鼻稍一动, 哼出个嗤笑, 提了衣摆往榻上坐,一身玉婿香仍旧与周遭的花香檀香格格不入,“分明是你让夜合去打发人家, 现在又装起好人来了。眼下曲儿也不唱了,酒也不喝了,我人也过来了,二奶奶还有什么不顺心的?”

  她将眼皮缓缓一飞,满室流金,尽是不屑,“我何曾叫你来了?你不来,才是真正的对我好呢。”

  好一个娇舌软语,倒把宋知书说得一笑,“我晓得你不想我来,我也晓得你是为什么作出这副样子。想来我那日说的话儿应验了不是?你去瞧大哥,是不是瞧见人家夫妻恩爱,柔情蜜意,你心里不好受了,或是大哥说了什么话儿叫你伤心了。嗨,二奶奶看开些,人生哪得几番顺,即便是我大哥,不也是过了这几年的艰辛日子?这样说,你心头舒坦点没?”

  她不似舒坦,反将连枝纹袖口绞起来怒瞪过去一眼,“他那样儿,是你害的,我和他到如此,也都是你害的!”

  那眼中,渐有恨聚怨笼之势,宋知书只是将她望住,好半晌才歪嘴笑来,虎牙是一把匕首,言辞恳切地将她剖开,引着她将自己的心肺都看个清楚,“是,是我害的,但请二奶奶也想想,他若未瘫,你嫁给他,怎么就能保管他只有你一个?不过一年半载,照样是莺莺燕燕红粉无数,不是我自夸,我们宋家的男人,光是一副脸皮,就能俘得芳心无数,更别提这家世,多的是姑娘往他身上扑。”

  言着,他将眼珠下沉,悬在她胸前半片凝脂皮肉之上,笑得更浪荡几分,“若他瘫了后,你仍旧嫁给他,怎么能熬得住这几年空闺寂寞?二奶奶自个儿还不晓得自个儿的身子?专是个盛不满的玉金樽,到时候,你怨不着我了,又得要怨他。”

  在他一双邪/欲/荡/目中,楚含丹随手抄起榻边高腿方案上一个和田玉的犀牛望月朝他掷过去,“无耻之徒!”

  那犀牛角正巧砸在他额角,重重一下,嗑出几丝殷红鲜血后跌在地上,沉痛一响。

  随后夜合闻声进来,见状忙自袖中掏了一条玉兰花儿手绢替他揩血,“这是怎么说的,好好儿的又吵起来,瞧这血,姑爷,还是赶紧请个太医来瞧瞧吧?”说罢,她又扭头朝楚含丹嗔怪一眼,“小姐怎的动起手来?那手上也没个准头,万一砸了眼睛可怎么好?”

  这厢楚含丹只是拧了下腰,怒气仿佛随了这些血迹缓解些许,仍旧莺慵蝶懒地歪回榻背,拂着指甲,“哟,真是对不住,一时失了手,二少爷没什么大碍吧?”

  宋知书夺过帕子,一壁擦着手上点点血迹,一壁吩咐,“不肖请太医,就这么一点血,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夜合,你先出去,没叫你不必进来。”

  这一去,又剩下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以及渐沉的斜阳扑在冷窗上。

  待血收拾干净后,宋知书猝然拔座起身,一臂横穿楚含丹腋下,一臂勾了她的腿弯儿打横将人抱起,直往里头卧房里去。一路上楚含丹都在作死地扑腾,轮了软拳砸他的背,“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放开我!小人!下流烂胚子!”

  直到被横陈在床,她还是骂,也不顾脚上光着,踩了地就要跑。谁知才跑出两步,就被宋知书一臂揽回来,“你说做什么?这档子事儿你我早做了几百遭了,眼下你跟我装什么贞洁烈女?你只管喊,夜合就在外头,喊她进来瞧瞧你这千金小姐的本来面貌。”

  果然,她不喊了,却仍旧是挣,直到那双熟悉的手覆上她的皮肤后,她开始渐渐忘掉那些恚怨愤懑,陷落深深的海底。

  那片海有温柔的风浪与抓不住的流光,就飘浮在她周遭,她想伸出手抓住萤火一样的星,可那斑驳璀璨的流萤却永隔她指端一寸,唯一能抓住的,是舵手的臂膀。

  隔天,楚含丹的头倏然就不再疼了。晨起坐在妆案上,兰指拈住一支福寿镂雕金簪,偏着身折照镜中,道是好个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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