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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即嫁小公爷_分节阅读_第29节
小说作者:再枯荣   内容大小:813 KB  下载:今朝即嫁小公爷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1-06-14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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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回眼,再望面前之人,只觉的是天差地别的两个灵魂,一个是阳春三月,一个如数九寒天。宋知濯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会爱明珠,而不爱她,无非因为从前所触,无不冰冻。

  他望向楚含丹的凤钗松鬓,直白近乎残酷地说来,“不,你同她不一样,她经历过许多你没经过的苦,那些苦你甚至都想象不来。你所见的苦,是憋闷得不思饮食、无聊得慵妆懒黛,或是同老二置气吵嘴、同丫鬟们闲说是非,这些苦在我眼中,不过是千金小姐们的无病呻吟。可明珠不同,她不仅熬过了那些你想不到苦,还能笑着再熬下一天。”

  他无视她的眼泪与骇异,继续用嘴里吐出的飞刀刺着她的软肉,“若真如你所说,陪在我身边的是你,那你会因为每天搀不动我而气恼、会因我身上来不及换的脏衣裳而皱眉。我动弹不得的身体只会在一饭一食、一朝一夕间磨掉你所有的耐性。你别驳我,其实就是这样儿的,你会怨、会恨,瞧不见好的地方,只在坏处耿耿于怀。”

  融化的雪下,覆着花残叶碎、艳魂遍地,而楚含丹的心此刻就是那些残粉中的一片,她被这洋洋洒洒一番话儿戳得千疮百孔,泪如连珠,自嘲一笑,“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一副心肠?”

  潮热的眼泪坠不到宋知濯心头,他事不关己地睨她一眼,“你回去吧,无事不必再来了,省得再招出些闲话儿来。”说罢,他扭头朝窗外一喊,“小尼姑,进来,外头冷得很!”

  他温柔锵然的尾音飘到楚含丹耳边,恰如哀钟长鸣,为她即将失血而死的心。

  少顷,响起明珠渐行渐近轻快的脚步声、衣裙卷带的风声,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番迁徙,好似楚含丹从残梦未醒到执迷不悟所经过的所有路程。

  直到明珠抱梅落在眼前的一霎,她发现,她又更恨她了。

  55. 艳骨 帐困鸳鸯

  相间半月, 这一日布雪如绫,积了足一尺深,覆住绿瓦庭轩, 太阳却大, 青壁投了密密匝匝枝叶的斑驳碎影, 一如那些数不尽的风情月债。

  这些时,两三个小丫鬟熬汤送药, 轮番去劝那烟兰。她只不听,挺着浑圆的大肚子摔碟子砸碗,死活不肯吃那滑胎药。砸得满地狼藉后, 她便伏倒在床架子上哭, 拽着杏黄帷幄, 好比是拽住了宋知书一片衣袂。

  她只当那帐子如救命稻草一般,涕泗横撒,鸣屈诉冤,“我的命怎么就这样苦,分明肚子里有了宋家骨血, 却落到这步田地!”一面哭, 一面轮着拳砸得床架子娑娑晃荡,“我那糊涂的少爷啊, 你真是好一个眼瞎心盲, 叫人哄得团团转, 竟要杀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老天爷……, 您睁眼瞧瞧,瞧瞧这些豺狼!”

  一小丫鬟将药搁在案上,捉裙往她边上坐下, 猫着声儿苦劝,“这能怨谁,还不是怨你自个儿,非想着往那高枝儿上头爬。这下晓得了,高枝儿哪里是那样好爬的?咱们这位少爷,专是个面软心硬的,平日里看着乐呵呵的,真到这时候,你瞧他还管你不?咱们这几个,私底下谁不说你冤枉,但有什么法子?慧芳姐早在外头散播出去,说你不检点,专会勾搭男人,说得那个难听!外头那些歪嘴,早就不知道将你编排成什么样儿了,你还留着这孩子做什么?”

  一席话将烟兰说得更是泪如滚珠,鬓边三朵细绒红梅花儿殷切切转来,千辫万驳就成一句,“我是清白的。”

  那丫鬟拂正她的肩,头上细珍珠流苏步摇重重一颠,“我晓得,咱们各人都心知肚明,可有什么法子,谁叫咱们是丫鬟呢?纵然叫你挣出个姨娘的名分,不也是半个奴才?依我说,还是将药喝了吧,没得再惹是非。”

  窗外冰雪消融,仿佛有叮咚累丸滚珠之声。烟兰忪神片刻,颊边的泪珠簌簌扑下来,“我现在也不想做什么姨娘了,就只想把孩子生下来。就算少爷不认也没什么,它是长在我身上的血肉,是我自个儿的孩子,我可以一个人拉扯他长大。”

  眼见她是穷途末路负隅顽抗,丫鬟也没了法子,端了药往慧芳那头去复命。

  进屋只见慧芳翘腿坐在桃红双帐里头,拈着根银渡柳叶的细簪剔指甲,听她进门,吊眉一望,“还不喝?”

  “没喝,劝了好一阵。”丫鬟长泄一口气,搭着案坐下,“她说就算少爷不认,也要将孩子生下来。瞧那意思,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我是劝不动了,你再另派别人吧。”

  气得慧芳柳眉倒蹙,将那银簪往床头雕花榆木案柜上狠狠一拍,“反了她了还,这里几时轮到她做主了?她是个什么玩意儿,还敢驳主子的话!我瞧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去,叫两个婆子来跟我走一趟!”

  阡陌上满布银霜,银霜之上有各色山茶、瓜叶菊及一片鹤望兰,似花间之中的一群火烈鸟,如火如荼。

  湛蓝的裙边儿如滚滚浪头呼啸,循上而望,是慧芳带着两个粗使婆子,好一个气焰嚣张。

  进了屋,她先叉了腰讥笑一声儿,吊起的眼睛呈一把月钩,直叫人望而生寒,“烟兰,何必磨这些日子呢,倒让大家跟着费神儿。你打量咬着牙关不吃就没事儿了?我告诉你,既然少爷发了话儿,就容不得你肚子里的贱种落地,我劝你还是乖乖把药喝了。”

  见势,烟兰忙捉裙跪倒在她脚边儿,拽了她的手泣求,“慧芳姐,我晓得错了,我不当什么姨娘了,以后也离少爷远远儿的,您高抬贵手,绕我孩子一命?或是将我打发出,我一辈子不进这府里来、一辈子不见少爷,只求您放过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当牛做马也报答您呀慧芳姐!求您了……,啊?”

  她伏首下去,连在地上狠砸了几个响头,手掣上慧芳的裙边儿,却只触及冰凉一片。

  比裙面更寒的,是慧芳的心,她只翻了眼皮,上睫毛直戳上云霄,又将粉白灰鼠袖口一挥,身后便有两个婆子迎风而上。一人揿了烟兰在地,一人端了凉药掰开她的嘴直往里灌。那烟兰挣得鬓乱钗落、衣衫斜开,终是挣不过,一碗药填得半碗进肚,将她几日枵腹多时的胃填得满胀。

  随后两个婆子将她就势仍在地上,慧芳跺步过去,蹲身捏了她细抖的下巴,也不嫌上头挂着药流残渣,寒碜碜地笑起来,“你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个身份,不过是个小贱货嘛,就妄想着踩到我头上去,你以为姑奶奶我这些时伺候你的白伺候的?我告诉你,发你娘的春梦!”

  她就将烟兰仍在这满室冰冻之中,带了众人一撤,撤掉琳琅的衣衫斑斓的裙。支摘牗斜进来的一束阳光被圆案挟持,再也照不见底下匍匐着的一具沉重身躯。裹挟烟兰的,唯有寒烟凉雾、浓债重孽。

  烟兰是在日入西山的最后一刻死的,死在金源寺的暮钟里。她先是腹痛难忍,摊在地上爬不起来,逐渐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腿间坠出来——是血,是两个耳鬓相缠还未成形的男胎,接着是更多的血。

  血,譬如流不尽的万丈光阴都在这一朝、独在这一朝,匆匆由她腿间倾倒出来,里头杂着她粉碎的心与旧香残粉。

  事实上,比她人先早一刻死去的是她的心,所以在闭眼之前,她未言不呼,默默地感受最后一滴血淌向地面。

  随着最后一缕残阳,由万丈红尘中来,又自万丈红尘中去,静如满地红粉芳馥,归为尘土。

  姝芳艳魂转天涯,又是霜月,谁堪共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寒夜①。这厢鸳锦之上,有二人对眸,一人千忧百烦,一人窥而陪叹。

  明珠是霜露半凝之时从青莲口中得知烟兰死去的消息,颇为懊恼一阵,还与青莲抱怨,“那日在厅上,我就应该替她说句话儿的,大概也不至于让她年纪轻轻的丢了性命,你瞧那些人,当时都护虎视眈眈的围着她……。”

  一盏盏烛火由青莲手间点燃起后,她又寻了支银烛台,一手举着,一手覆风,缓步迁徙至案上,又拿来一顶鹅黄灯罩扣上,“我的小姑奶奶,那关你什么事儿?你不想想,你才与她头一遭见面呐,就想替她出头,平白倒把别人得罪了。”

  “是,”明珠瞥长嘴角,面前搁一个小竹篮,里头是一些软线银针,及一堆成片成块的绒缎散料,不是月白便是霜白。而手中已经一只半缝好的锦袜,正飞针走线往上头收口缝带子,“不肖姐姐说,我向来也是不多管闲事儿的,那日姐姐一扯我,可见我就没说话儿了不是?可她毕竟怀着孩子,我到底有些于心不忍。”

  一晌话儿,青莲添了炭又扫了床,这才往她肩头拍拍,“你纵是好心,也无法,世上这种事儿太多了,哪里管得过来呢。成了,我来同你说话儿,倒叫少爷在外间看书,我先去了。”

  她前脚走,后脚宋知濯便卷着书撩帘子进来,身上一件麒麟纹柳芳绿织金锦圆领袍,往明珠跟前儿一站,莫如那翠叶托一朵粉菡萏。

  他用卷着的书抬起她的下巴,风流非常,“哟,怎么不高兴了?你青莲姐姐惹你了?”

  “哪里不高兴?”明珠拂下他手中的《太白阴经》,扬着小脸将他嗔一眼,“青莲姐姐可不会惹我,她平日里训我两句,也是为我好,我晓得她的,我又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

  宋知濯惬心一笑,旋至两片烟灰轻绡帐中,撑着膝落目书上。然而字里行间,总挽着月淡情浓,还有明珠身上皂角的清香,堪比“龙团胜雪”。

  他又抬眉起来,静窥她一片袅娜生香的背脊半掩在蓬松的青丝之间,她的一个胳膊一抬一落,正在同针线顽抗对战。烛光将她蜿蜒的轮廓晕上一圈薄黄的光,正若这冬日的太阳,单薄无力却顽强倔强地普照着人间。

  炭火偶有轻绽,漫长如一生的寂静后,明珠倏然扭过来,笑容里回荡着小小得意,“你又在后头瞧我,可被我抓了个现行不是?”

  他也真像个偷看姑娘的情窦初开的少年郎,蓦然红了脸,心虚地垂眸往书上看。

  “别看了,”明珠不知何时已经曳着裙边儿荡了过来,坐在他身边,将软锦垒叠的床面坐出个小小陷落的弧线,与宋知濯心上的弧线一样温柔。

  她将一只锦袜递到他眼下,胳膊肘也跟着撞一下,“嗳,别看了,先瞧瞧我给你做的袜子好不好?你试试,若是好我再做另一只。”

  抬起脸时,宋知濯分明还有些羞意,却接了袜子反讥她一下,“你还会做女红?真是奇了,打你来这近一年,我见过你焚香、烹茶、做饭洗衣、擦桌子扫地一应粗使的活计,唯独没见过你动过针线,这会子又想起来横飞针竖捻线来了……。”

  一壁说,一壁支起脚往上头套,套进一半便顿住,抽出来拧到她眼前,“我的奶奶,你这是哪门子的袜子?只套进去半截就让你缝死了。知道的说是袜子,不知道的只当你是将银票根儿缝死在里头呢。”

  “啊,不能吧?”明珠拽过来,柳眉低颦、翻来覆去瞧一会儿,方讪笑了两声儿,“真是对不住,我对针线不在行,走错线了。从前在庙里,不过是袍子破了缝两针,也难不到哪里去,即便缝的横七扭八的,也不妨碍穿。这还是头一次又是裁又是剪的做东西呢,倒把这好好的料子给糟践了。”

  望她颇有痛心疾首之意,宋知濯忙接过来,“你这头回做东西就是做给我的,哪里能算糟践呢,就算穿不得,我也放到柜子里头去珍藏。”他将那袜子塞到枕头底下,拂了她胸前的长发,“如今看我见好,丫鬟们也不敢再懒怠了,你要做什么,只管吩咐丫鬟做来就是。你平日也太和善了些,纵得她们将你的身份都忘了。我看啊,你只管拿出你大奶奶的款儿,凡事使唤她们去做就成。”

  明珠骇然,将两个眼睛瞪得似两轮圆月,“快别了吧,我虽名分上是主子奶奶,出身却连你们家最低等的丫鬟都不如呢,我可得罪不起她们。”

  “嗨,英雄莫问出处,”他引着她脱了鞋子盘了腿,双双对望,“是你凡事都要自己做,才养得她们如此。譬如青莲,她原也只是丫鬟,你成日家不分场合只管‘姐姐’的叫她,未免太纵了她些。”

  “我原就当她是姐姐嘛。”

  宋知濯提了眉,掀了被,兜着她的背往下躺,“你可以私下里当她是姐姐,面儿上还是主仆。”

  暗红鸳锦被搭过来,一同覆了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直到很多年后,明珠才意识见,或许端倪就在此处,他们因出身不同,际遇有差,大概注定了前路曲折。只是一开始,这些“不同”被同仇敌忾掩盖了,仿似一个风雨浮沉的王朝,外忧时,上下一心,而当边陲安定后,会浮现出数不尽的内患。

  烛影颠簸,一如前尘不定。可眼下,仍旧是良人良缘良夜。

  稠夜之上,有群星,是一群眼,窥视着这片苍茫人间。落目处的三槐九棘下,灯火长明。

  伏在灯下之人正在拟写奏章,上头一一列举着延王的种种罪行,条条当死。这一封青灰熨章是延王的索命符,却是宋追惗的通官贴。在他料想之下,如若不出意外,景王登基,他将平步青云,官至宰辅,引领中枢。

  思及“意外”,他将眼一横,望向软塌上对梅折腰的小小女子,“小月,濯儿除了能说话儿了,身子可有见好?”

  榻案上端着一个粗腰细颈冰裂梅瓶,里头插了两支高低错落的姬千鸟红梅。小月伏在上头,将一袭掐腰散花石榴裙蜿蜒得如蛇异媚。她捏着半月剪,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嗯……,身子倒没什太大起色,不过是明安明丰搀拽着挪动两步,不过我瞧他自打大奶奶进来后,这一年的心情比头先好多了,身子也硬朗多了,估摸着好起来的也不是难事儿。”

  烛火将宋追惗的身子拉一道长长的影子折上书案后头的落台屏,巍峨高大,盖住渺茫的字与纸。

  而他更挂心的是另一张字与纸,他踅过去,落入榻,暗青的氅袖搭到案上,“小月,最迟下个月,你必须将那封信找着。”

  “怎么突然这样急?”

  拳头在麒麟纹袖中握起,四个连绵的指关节仿若锦绣山河,“我这个儿子,真是叫我越来越看不透了,有时候又觉得他颇像我。”骤然刮过的穿堂风将烛火轻拨、话锋转过,“景延二位王爷只作最后之争,若被濯儿捏了那封信搅了浑水,只怕多年辛劳尽毁于此。”

  小月搁了剪子,肘撑榻案,望住他盈盈笑着,“叔叔,我进府去大少爷院儿里伺候,本就是为了这个,照理说应当鞠躬尽瘁,但也不要叫我白忙活嘛。若我找着了信,你怎么奖我啊?”

  月下花前、明灯长影,莫若虚梦高唐。少女的娇绵情长折进宋追惗眼里,是点点道不明的思绪,他洋作不通,哼笑一声儿,“你想要什么?”

  “嗯……,”长长软软的尾音之后,小月乍然一笑,满目贪痴,“若我真拿到那信,你就不要做我叔叔了,将太夫人休了,娶我好不好?”

  他的一生,有太多女人为其癫狂了。眼前闪过的一张张脸俱是含苞待放、娇艳欲滴,她们或是聪慧、或能隐忍,包括眼前这一个,少女娇容下,或许也有聪明的头脑、至明的个性。

  群芳渐逝,最后浮在他眼里的,竟然是那个拦马车前的女人,她张扬跋扈、任性娇纵、贪心狠毒、甚至愚蠢,可她也蠢得如流沙一样简单,这种简单是他从不具备、却隐隐觉得喜欢的。

  倏尔,他抖着肩一笑,为这仕途以外难得的清明时刻,“小月,且不论你我之间是个什么辈分,我若真娶你,只怕也难见你娘啊。”

  “我娘已经死了,”小月撅着嘴,似娇似怨地将他睇住,“我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即便是死后有灵,我也相信,我娘瞧见我高兴,她也能高兴的。叔叔,你是不是瞧不上我的出身?可照理说,头先那位夫人比我还不如呢,怎么您就能娶她?”

  “我同你说过了,那是形势所迫。”

  “那这位呢?”小月将他细细窥来,想透过他的冷眉寒眼看向他的心,里头到底有无半点儿女私情,“我晓得,您是为了景王才娶她,既然您能为了功名利禄娶她们,怎么就不能为了以后仕途畅达娶我呢?”

  宋追惗轻理袖口,唇目含笑,“你这小丫头,倒是长了一双明眼。既然你看得这样透,怎么就不想想,就算你嫁了我,也不过是一场清梦,你能抓住的只有手边的玉盏、头上的金簪。你瞧我这两位夫人跟了我,得到了什么?一个已死一个被囚,或许有一时的荣华富贵,不过又是过眼云烟。”

  澄明的月光折向小月,照见她半沉的一个笑靥,“叔叔,您说起我来头头是道,那您呢?荣华富贵是过眼云烟,功名利禄就不是了?我是您教养长大的,自然和您是一样的性子,所以就别拿那些劝不动您自个儿的话来劝我了。”

  伴着一场无果的争辩,迎来日月同辉。

  第一缕光照着桂影扑进窗内,如白驹过隙,踏过烟兰的尸首,扬蹄至南墙上的瘦梅瓶,梅瓶之下,是明珠的哒哒的木鱼。

  她盘腿在蒲团,唇齿翕动,细碎念着,“或有地狱,取罪人心,夜叉食之。或有地狱,镬汤盛沸,罪煮人身。或有地狱,赤烧铜柱,使罪人抱。或有地狱,使诸火烧,趁及罪人②……。”

  仿佛有笙乐入耳,将宋知濯从虚梦幻境唤醒,他撑了身,坠着马尾拨帘一看,就瞧见她虔诚的侧颜。

  足足小半个时辰,明珠才念完,收了家伙回首,蹑步回床上,方撩开帘子,就对上宋知濯一双星眉朗目,“你醒了?是不是我吵着你了?”

  纵然如是,宋知濯还记得她上回生气使小性儿,也不敢胡说,只抬手箍了她的腰,将她兜倒在床,翻了个儿,撑在她身上几寸,“不是被你吵醒的,是好像听见黄莺在唱曲儿,就醒了。小尼姑,你都多久没念经了,怎么今儿想起来念了?”

  对视一瞬,明珠弯着眼角探起脑袋,奉上一个不矜持的吻,“烟兰不是死了吗,我替她与她肚子里的孩子超度呢。说起来也是,好好一个人就这么没了,连个礼也没有,就那样咯吱咯吱给抬出去,可怜得很。”

  阳光正好,雪默无声,却瞧她颦眉垂眸,怅然无限。宋知濯蓦然不忍心,翻身而下,搂过她轻拍,“她若有家人在外头,自然是将尸首送回去给她父母的,管事儿的也会派下敛葬的例钱银子给她家人。放心吧,会有人替她收身下葬,你原本与她没什么交情,得你如此挂心,她也算有福了。”

  “你二弟也太狠心了,好好个人跟了他,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嗟叹后,相视间,宋知濯已欲孽深重,刻意挪开几寸,避着她丝柔寝衣下温热滑腻的肌肤。

  就在二人歪缠的功夫,阳光已默然入帐,照着明珠亮晶晶的眼,再添风华。她朝他挪近一寸,胳膊肘往他臂上轻撞一下,“嗳,说起银子,我倒想起来,上回听明丰说你像是很有钱的样子,到底有多少?你能不能给我报个数,让我心里有个底。”

  宋知濯靠着臂望向帐顶,佯作惆怅一叹,“不多不多,不过养活你这小妮子大概是够了。你要什么,只管叫人买来就是,只要市面上有得卖,估摸着我都能买得起。”

  将明珠说得眼中星辰明耀,翻了个身翘了脚,前后悠悠缓缓地荡着,“我终于是个有钱人了!从前在家里,我只想着有串糖葫芦吃就是有钱。我见过最多的钱,就是庙里香客们敬献的功德,不过都是些散碎的铜钱,一般成锭的银子都是由定好的人经手,我连摸也没摸见过,我总以为我要穷一辈子呢,没想到今儿,啧啧……。”

  ————————

  ①宋 晏几道《鹧鸪天·一醉醒来春又残》

  ②《地藏菩萨本愿经》

  56. 温香 风无定,人无常。

  风月情浓的帐中, 明珠藕白的脚丫子一摇一晃,绞弄清风与阳光。

  到如今,宋知濯才切实体会了什么叫个“心猿意马”, 只觉由心头绕出一股薄烟, 就围着她的脚, 不散不灭。随之还有腹中的瘙痒,四肢澎湃的血脉。

  至于她那张花蕊小嘴在吐露着什么, 他已无心听了。

  这番浓欲重稠直到用完早饭才有退潮之势,恰逢又有人来探望。

  自打他能说话儿的消息传出去后,庭轩便陆续有人前来, 这日来的是宋知远。才打帘子进来, 就瞧见一幅番艳/淫酥骨的画面——明珠正捏一张蓝压边儿的素色手绢儿给宋知濯擦嘴角, 微沾两下后,背着身在他唇上一吻。

  他其实没瞧见那一吻是怎样的缠绵轻柔,唯有她后髻上坠着的一支镀金镂雕芙蓉花流苏步摇在他眼前晃着,晃得个乱世动荡,而他似乎是这乱世中被迫忍辱负重的气节之士。

  半晌, 宋知远才握拳轻咳出一声, “大哥。”二人这才从风月无边里抽身出来,朝他一望。他罩了一件竹叶青暗纹直袍, 静如良玉, 动如拂风, “大哥, 听说你能说话儿了, 我特意来瞧瞧你,可能下地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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