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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即嫁小公爷_分节阅读_第18节
小说作者:再枯荣   内容大小:813 KB  下载:今朝即嫁小公爷txt下载   上传时间:2021-06-14 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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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她并不多言, 静悄悄地去完成她的价值。

  桂殿月偏来, 留光引上才①。

  月满无边, 如玉镜反照,横陈人间八千里菊风,吹入厅堂。堂上筹光交错, 二位奶奶的彩袖接踵,碰撞出妍光无限。

  另一边儿挨着明珠的正是楚含丹,偶时侧眼,便能睇见宋知濯的轮廓、静静端正在那里,却能引满室瞩目。楚含丹望一眼、再望一眼,他轮廓的线条如腰带抛来,落进她心上同那只玉如意犀比紧紧扣在一起。

  身侧倏然有人夹来一颗芥菜,她斜目而上,即见宋知书似笑非笑的眼压过来,附在她耳边低低调笑一句,“二奶奶,你若想看,等散了席到他院儿里去看就是,我不拦你。没得在席上这样明目张胆惹出是非。”

  她这才收眼回来,恰逢张氏在上发话,“濯儿媳妇儿,散了席你到我院儿里一趟,我有话同你说。”

  遥望过去,见她凤冠上的金光与身后香案上的烛火交相辉映,晃得人瞧不出是个什么神色,只是声调冷凛。明珠暗忖片刻,便撤回喂宋知濯吃饭的手,规规矩矩应承着,“我晓得了太夫人。”

  桌底下,宋知濯自袖中伸出手与她另一只垂下的手相握,指尖传递的温度叫她安心,她浅浅回以一笑。

  只等散席,众人各自打道回府。张氏生怕明珠落荒而逃似的,从她面前错身时撒下一句,“你跟我来,让两个丫鬟送大少爷回去就是。”

  如是,明珠踏入冷冷素晖中,跟在张氏身后,垂眸颔首,小心翼翼。张氏前方有丫鬟打着凤尾灯照路,却无人为明珠打一盏,她只得亦步亦趋。

  绕过小花园,只见幽暗出延伸至火烛底下一片暗红,侧目瞧去,原来是一片独头菊临强而依,如同墙壁被月光割破一条口子里涌出的烈烈鲜血。明珠打一个寒颤,跟着绕过曲径,穿过月洞门,终于落到张氏院落。院门外海棠已枯尽,取而待之的是一丛月季攀墙,无论百花皆谢,张氏的院儿里却从来不缺颜色。

  错过太湖石进了屋,闻得满室茶香,其味初嗅苦涩,余味甘甜。张氏一抬臂,便有丫鬟搀过,将她缓缓送入锦榻落座。理理裙边、抖抖衣摆,绣帕一台,慵慵朝下一指,“你坐,不必站着说话儿。”

  依言,明珠自捡了一张折背椅坐下,片刻就有丫鬟捧茶而入,一人案上搁了一盏,张氏蹙着眉心吹吹气,才朝她指引,“这是上好的普洱,大理国进的贡品,最是消食,才吃了饭,我必定是要吃它的。想必你没吃过,既到我这里,也尝一尝再去。”

  说话儿间连眼也不曾抬起,语中也似有淡淡轻蔑之意,明珠端起那只蚯蚓走泥纹的钧窑盏小抿一口,朝上笑望过去,“太夫人的东西自然是我八辈子都没见过尝过的,必定是好,只是我这嘴贫惯了,倒是尝不出滋味儿来。太夫人,想必是我哪里又失了规矩,您叫我来聆听教诲?”

  想着自己独来,宋知濯一定在屋里悬心,她便也没了耐性虚头巴脑的品香饮茶,将其虚伪的考场白轻轻拂开,直捣黄龙。

  只见张氏一挥绣帕,从棂心隔门外挥进来个小丫鬟,“这是鸾凤。我头起听荃妈妈说起你们院儿里死了个大丫鬟,濯儿是哪个样子,最是要人伺候,那丫鬟一死,你院儿里如今拢共就剩那几个,未免太不便了些,所以我让她跟你去伺候。别看这丫鬟年纪小,最是聪明伶俐的,你带她回去,正好顶了那丫头的缺,让她管管事儿,倒不必看我的面子不敢使唤。”

  话儿一讲完,那鸾凤便挑开眉眼机灵地朝明珠福了个身,“给大奶奶请安,女红针织、缝补浆洗我都会的,大奶奶以后不用同我客气,我去了,替大少爷喂饭这些细致活儿尽管教给我做就是,也好让您往后能松快松快。”

  “哎哟姑娘,你同我看着一般儿大,叫我一生姐姐就成,大奶奶大奶奶的,我哪里受得起?”

  两人对望,一个笑得比一个还勤切些,张氏在上观之,泄一缕满意的笑,挥那鸾凤出去,闲饮起茶来,“我看大少爷确实比你来前儿要健朗许多,只是骨头如何?赶明儿从宫里再请个太医来瞧瞧,若好了,我宋家记你一个大大的功劳。”

  将一个掩进狠辣的眼睇下,明珠接过,回以一个傻笑,“骨头还是没什么起色,能请大夫来瞧瞧自然好的,我替大少爷谢过太夫人!”

  一场软刀子对软刀子的交酢,终究也没能见血见伤。明珠带了鸾凤自回。一路上,那鸾凤倒是十分恭敬,一手垮着个湛青包袱皮,另一手亲自挑了盏四角美人宫灯引在前路。

  昏黄的灯影摇晃,晃到左边儿,有几棵木芙蓉迎夜三变、晃至右边儿,一片美人樱繁织复缕,正道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②,明珠望一望眼前这位,眨眼便想起娇容来。

  行至楼宇之间的长廊,明珠倏然笑出来,“你瞧我真是的,只顾着想事儿想得出神,竟任由你这么替我打着灯笼,给我吧,我打着就成,你身上还挂着东西呢。”

  那鸾凤回首一笑,躲过她伸出的手,“这哪儿成啊,我原是丫鬟,您是主子,哪有叫您替我打灯笼的道理?我身上不过是些日常换洗的衣裳,不沉的。奶奶留神脚下台阶。”

  她半侧身姿,一步一调,相貌虽然普通,却有万千风韵在其中。明珠细观她一瞬,提裙垮过三两阶,“你是独在这里还是家人都在这里啊?我头回来太夫人院儿里时怎么没见过你?”

  “奶奶仔细。”鸾凤又周到提醒一声,引明珠避过一枝海棠枯叉,方笑起来,“我是荃妈妈的女儿,我们家在府后头的晓云巷,七八岁我才进府来,自那日起一直跟着伺候太夫人,只是太夫人院儿里的丫鬟也多,大奶奶上回来没撞见我也常事儿。”

  月儿偏西,罩住茫茫夜色,绞云弄巷中二人浅浅相交,一路行一路说,永靠烛火,你来我往,各探虚实,将清净排遣至每一个青霄寂寞的幽暗角落。

  寂寞游至另一处归途上,这里各色秋菊遍开,或黄或白,瑰丽的颜色陷进这夜里,花蕊里的满腹心事最终在黑暗里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而欲说还休的还有宋知书在心头的几番思虑、几度踌躇,最终,他还是朝身前引路的凤尾灯道一句,“夜合,你们先回去,吩咐备好茶,我和二奶奶后头来,路上好消消食儿。”

  夜合回望一眼楚含丹,最终将凤尾灯交一盏到宋知书手上,尔后带着另一个丫鬟快步前去。翩跹的裙边儿骤然刮过来一阵风,刮颤烛火,几欲熄灭,宋知书用手堪堪遮住,明火之光才又复燃。

  他一手挑灯,一手负于身后,将自己的一颗心抛诸于北风中,幸而有昏黄不定的光和夜掩住他自嘲的一抹笑,“二奶奶,你不是要去瞧大嫂吗?去吧。”

  身侧楚含丹猝然回首过来,停靠在一棵木芙蓉下头,刚好枝头坠下来一朵三色之花悬于她透顶,活化出一幅仕女图。

  她从未如此细瞧过他,将他的眉、眼、唇扫了个遍,企图抓住上头的哪怕一丝阴谋诡计,“你打的什么主意?”观他神色未变,只将眼落于她身后满枝丫的木芙蓉,她倏然心中有战鼓敲响,摆出派头来迎战,“哦,我晓得了,二少爷哄我前脚去了,后脚便派人来抓个现行,正好往我和你大哥头上安个通/奸的罪名,可打的这个主意不是?”

  然他还是一反常态地巍然不动,垂眸而笑,颤颤的睫毛正如抖落在北风中的木芙蓉花瓣。楚含丹恍惚有些看不透他了,狐疑地蹙紧眉心,“啊,我猜错了,若我与你大哥背着个通/奸的名声,终归伤的还是你的脸面嘛。……那是打什么注意呢?未必是我去了,你好又带个女人进我的屋子、在我的床上红浪翻波羞辱我?”

  “瞧你说这话儿,”宋知书抬首,歪嘴笑起来,皓齿间的虎牙骤然间如自刎的长剑,“二奶奶不想想,我做的那些事儿何时背过你,若我想,即便你在,我也敢做。嗳,你这人惯不会把我当好人看的,我不过是见你在席上那含情戚戚的目光不忍落,特意趁着今晚满月,好叫你们有情人聚首一回罢了。你既不去,那咱们就回,正好回去咱们夫妻‘团圆团圆’!”

  他伸出手朝她软袖上一扯,作势要扯她走,可指尖才触微凉的丝锦,心就霎时冷了一层。

  这头楚含丹抛袖躲开,如随手将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丢弃,满心满眼的不在意,“二少爷既然如此坦荡,那我就信你一回,望二少行行好,把灯笼给我。”

  递出的湘妃竹挑杆下头,或许不再是凤尾灯,而是宋知书的在风中如草芥的一颗心。他在浅浅霜白的月光中望着她转身行至另一条崎岖小径,直到再也睇不见她婉约如旧梦的影子、直到遥远的灯烛渺若萤火,他才动身回程。

  延伸两头的月下曲径正如彼此心里的蜿蜒取向,路上的人从此再碰不到头。实则他很想踅到那头拽住她,将脉脉不得语的心事如月华倾出、告诉她……,然而他还是自往前走着,继续走向他许多年一直以自尊作石、自重作泥的茫茫长途,只有在这条孤独的路上,纵然途中风雨如注,他也能抓住些微一个世家子弟、一个男人的尊严体面。

  他轻拂下满肩头的木芙蓉花瓣,却难以抖落心中死灰,他只好妥协似的垂下手,在腰带下头把住一只缠金丝小荷包,隔着软锦摩挲着什么,无非是一只小颗小颗细碎的红宝石攒的小钿璎——亦是命定的前尘。

  夜风随宋知书一齐踏入院,旋起漫亭纱帘,也将慧芳旋至眼前,众目睽睽下,他一把将她揽过,翠竹指尖点在她的鼻上,如醉如狂,“今儿晚上,你就歇在我屋里!”

  受宠若惊后,慧芳仍有顾忌,肩头轻搡他一下,“不好吧,大节下的,您不是应该歇在二奶奶屋里?”

  “管她做什么,咱们快活咱们的,你难道不想我?”宋知书揽着她又挨近一寸。

  “好好好,你真是我的活冤家!”

  二人绕过园中,丢下众人回房,不肖想,自有一阵翻云覆雨。

  九霄玉镜照着宝幄,也照着宋知书的心。他清楚无比的知道自己,只有深陷在漫无边际的欲/海中,激烈地同每一轮风暴战斗,他才能暂时将她的眉眼身形忘却,红销软帐是他的救命稻草、锦被丝枕他的浮木,每具鲜活、不同的躯体是他的点点慰藉。

  可低下眼,那些或旖旎、或清绝的脸又都像是她的。

  而她此时在何处呢?

  她的腰肢此刻正欢快的迎摆过四方秋景,终于迎摆至长亭对晚的院儿里。她吹灭灯笼,脚步轻盈,一步一韵,骤若池中最尾调的菡萏,荡入每一个前尘旧梦里。

  甫进里间,即见宋知濯在临窗月下独坐假寐,楚含丹迫不及待靠近,艳群芳菲中的最后两步,又迟疑地缓下来,轻轻唤他一声,“知濯。”

  这声音如梦而归,落入宋知濯耳中,却激不起半点涟漪,这不是他魂牵梦萦的声音,所以他只是慢悠悠地将眼皮撩开。

  “知濯,大奶奶像是还没回来?”环顾四周,楚含丹似有顾忌,却不过是一句开场白,她拖来一根折背椅与他撑膝对坐,眉间再不见平日慵昏之态,只似小女儿娇羞,“你放心,太夫人叫她大概是说把鸾凤给你们屋里伺候的事儿,她没出过错儿,就是太夫人想找茬儿也寻不着有头。”

  绕一圈儿后,她眼中迸出星辉,儿女情长的戏码这才正式开始上演,“今儿中元,我特来瞧瞧你。”说着,眼中的星辉随扑面而来的往事浮动,“有一年也是中元节,我出府去放河灯,正巧在河岸上撞见你,你记得吗?是我先瞧见你的,我喊你,你没听见,我便挤过人堆去找你,鞋给挤掉一只,还是你招呼人帮着一起找的。”

  浅浅间,眼中的星辉又蓦然坠落,噗通上来几滴清水,“最后是你二弟找见的,又是他,就连咱们的婚事也转给了他。”掩不尽的失落后,她缓出个寂寥无边的笑来,腮边还挂着一颗水晶珠,“我一直想同你说,却没找见机会,今儿我索性也不什么脸面了,就跟你说了吧。……自打嫁给他,我没一天是舒心的,从我们洞房花烛夜开始,我就偷背着他喝避孕的汤药,我才不要给他生孩子呢,他是个人渣,就算我一辈子无儿无女,我也不要同他有孩子!”

  越说,恨意越发蹈海而来,她脸上的泪似雨霪不断,淅沥沥足足能积一汪山泉,“知濯,你什么时候能好啊?等你好了,就带我离了他成不成?这日子一天我也熬过不下去了!你若好了,随你带我到哪儿去,哪怕天涯海角呢,哪怕天涯海角我也不怕,只要咱们两个还在一起,只要你能好起来!”

  宋知濯泡在她的眼泪里,任凭各方风吹雨打都没个反应,他只在想,明珠怎么还不回来,别是遇见了什么险状……

  冷夜渐深,在满室桂花香的屋子里,楚含丹扑在他怀里哭一阵,颠三倒四说了好大一箩筐话,总算将心头积山填海的恚怨倒一倒。缓出一口气后,她又盈盈笑了,与他闲话家常起来,“知濯,大奶奶好不好?她是不是不像我?我老是这柔柔弱弱的样子,你是不是在心里头笑话儿我呢?我瞧大奶奶倒是很能干,席上自个儿一筷子没动,只顾着替你喂饭,想必你心里头也感念于她,等你好了,咱们可得包好大一包银子谢她呀。”

  她说“咱们”,仿佛他俩人才是绑在一起的人,哪管宋知濯轻聚眉心。

  一面说,一面自襟内牵出一条帕子蘸一蘸泪,额上凤冠又乍现风华。转瞬间,她仍是她——高贵娴雅的千金闺秀,隔着市井千百里远,永远盘在温香暖玉、锦绣叠帐的山河以内……

  已过戌时,夜深沉沉地压近。

  与鸾凤闲谈的功夫,二人已行至丫鬟们住的偏院儿,明珠拉她进去,三两下将青莲的门敲开,“青莲姐姐,这是太夫人新派给少爷的丫鬟,叫鸾凤,你认得吧?还请你给她安排个屋子。”说罢,她又扭头对鸾凤,“鸾凤,这是青莲姐姐,咱们院儿里的主事丫鬟,娇容姐姐死后,这院儿没个领头的人,又数青莲姐姐是最老的老人儿,我便自作主张请她管着这院子,方才我倒是忘了回太夫人了,明儿我再跟她说去。”

  门户半开,只见隐约的黄烛之光,青莲背光将阶下之人一瞧,霎时生出了然的笑,“认得,怎么不认得,鸾凤,怎么是派你过来了?正好小月的屋子空出来了,你住到她那里去,一应面盆被褥都是全的。”

  阶上二人对视之间,便有暗流互通,一切尽在不言。

  安顿一阵,明珠辞出去,不过几十步便回了自己院子。满院桂香扑面、木槿盛年,迎她晚归。而她的脚步也比平日更快一些,急切翻浪的裙边儿如游子归心,蕴藉着她欲语先羞的盼望。那烟云袅绕的盼望里,全是宋知濯同样盼望的眼。

  长亭戚戚,蓦然从里头转出个人来,拦了她的去路,“大嫂。”

  “哎呀娘啊!”明珠被这无边暗夜里冒出的人影吓了个半死,连连退了两步,蓝宝石小凤冠也晃作惊魂不定。

  细细瞧来,月色中站定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发髻高束,两条霜白缎亮过满目清辉,身上一身湛蓝直袍似夜下湖水幽幽明明,他挠着发顶,羞赧一笑,“吓到大嫂了?我不是有心的,望大嫂宽恕我。”

  好一会儿,明珠拂着贫瘠胸口的手才停下,望前探回两步,“三少爷?是三少爷不是?你怎么大半夜的不回去睡觉,跑到我们院儿里来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我,我是来……。”

  “是来找你大哥的?”明珠豁然一笑,声音温柔活泼,直令人想起广寒宫里的玉兔,“怎么不进去呢?在亭子里傻坐着,这天也凉下来了,回头仔细伤风,快,随我进去吧,你大哥见你肯定高兴!”

  侧身过去的时节,有风席卷桂香而来,扑了宋知远满鼻满脑,幸而在夜色中瞧不真切,否则他满脸的红亦要叫他无地自容了。

  他在后头轻喊一声儿,“大嫂!”待明珠旋裙转身后,他跨近两步,将头低垂如柳,“大嫂,我就不进去了,免得扰了大哥休息。我来,是想谢你那日的粥,婉儿同我说是你给做的,多谢你。其实我早就想过来道谢来着,可,可大哥这里不大方便,今儿在厅上见了大嫂,便想着总要来谢一谢的。我这就走了,大嫂进屋吧,改明儿我再来探望。”

  ————————

  ①南北朝 庾肩吾《和望月诗》

  ②宋 辛弃疾《青玉案·元夕》

  42. 佳人 占得人间,千娇百媚。

  从前不大方便, 怎么今儿就方便了呢?明珠思忖片刻,倒弄不懂他此番用意了,只客客套套奉上一个笑脸, “三少爷太客气了, 倒没必要这深夜里跑一趟, 赶紧回去吧,仔细吹了风胃里不舒服。”

  两厢辞过后, 明珠带着满脑袋困惑转身进屋,望见卧房里透出的光比外间亮堂许多,那便是她的归处了。她笑起来, 提着裙步子迈得大大的直往里走。

  可是不巧, 正于悬挂起的帷幔处与楚含丹迎面相逢, 这可又惊了明珠一跳,忙退几步,待看清人时,才缓过来。她扫眼里头窗下坐着的宋知濯,见他睇出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再看面前这位脸上似乎还有泪痕未干, 她了然于心,脸上绽一缕娇憨可爱的笑来, “二奶奶什么时候来的?这是要走?进屋坐会儿吧, 我才从太夫人那里回来, 耽误得没能跟你说说话儿, 进屋吧, 我给你烹茶喝!”

  楚含丹清清嗓子,忙辞去,“我来瞧大奶奶回来没有, 坐着等了一会儿,既然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明儿给大奶奶带点我那边的料子来,你拿去做衣裳,我就先去了,大奶奶早些安寝。”

  见她面留涕痕,明珠也不好再留,只替她挑了灯笼送至院外,这才踅转回来。宋知濯原已苦等半宿,悬心半日,屋里总算也清净下来,他如何还捺得住,急忙从倚上起来拽了明珠到床上去。

  适才盘了腿,他便急着问,“太夫人可有为难你?可曾骂过你?或是又罚你什么?”

  “嗳,等我先把这身劳什子卸下来再说。”

  眼看她将一身钗环缓缓卸尽,连外氅也脱到架子上去,这才盘腿下来,两眼弯成月牙,“嗳,你怎么不问她叫我去什么事儿?”

  替她将裙边理得遮住锦袜后,宋知濯方乜眼一笑,“哼,还能什么事儿,无非是娇容这一死,她缺了个眼线,叫你去,好将人安插过来。嗳,你可别驳她,省得她正好寻了由头治你。”

  “哎呀,你说晚了!”和风就暖,明珠也使了个坏,故作懊恼之色,瞧他脸上骤然间似有凝重,她才缓下来,往他盖住腿的衣摆上拍一下,“嗨,骗你的。我哪有那样蠢啊,这样小瞧我!我难道不知道她早烦了我去?从头遭见面起,她待我就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我何尝不知道她心里实则是瞧不上我这等平民丫头嘛,这回见你有起色了,她恐怕更厌了我去。我什么话儿都没说,只与她品茶闲谈,她说什么我应什么,她说给我人,我就将那人带回来了,刚交给青莲,就安插到隔壁院里住着,只等明儿她来随便分派她些差事。”

  瞧她说得眉飞色舞好不骄傲,引得宋知濯伸出几个手指望她咯吱窝挠去,“好啊,你也敢哄起我来了!”

  “哈哈哈……”这厢又躲又让,直缩到床角也避之不过,隐忍克制的笑声蓦然掀起帐中烟波涟涟,直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她才板下脸来,“好了,别闹了啊,你想让我笑死不成!”

  外头雾淡月浓、珠连碧水,里头红被翻浪、温绡惬语,艳景为凉秋平添暖意,宋知濯的心也生出暖意,将她扯过来纳入怀中,“我方才听见你在外头叫,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明珠者颈于他的肩头,愁上眉头,“遇着了你三弟,他说是来谢我那日的一饭之恩,嗳,你说怪不怪,让他进来他也不进来。我倒想不通了,一顿饭而已,哪里值得他这位少爷亲自跑一趟?”

  上头宋知濯也拧了眉心,忖了片刻,才缓出口来,“我这三弟因是庶子,又遇见太夫人那位不能容人的,自幼活得小心翼翼,若不是小时候我照拂他几分,他日子恐怕过得更苦,你虽只给他壹饭壹粥,他却有知恩图报之心。若他下回再来,你且随他吧。”

  “晓得了。”话头一转,明珠扯了他的耳朵倾身而上嘀咕好一阵。

  且见他眼中风云变幻,最后豁然一笑,捏了她的鼻尖,“你怎么这么聪明呢?成,就按你说的办,我倒是不知到这个鸾凤同荃妈妈是这层系,小尼姑,你心怎么这么细呢?”

  转眼间,已是香冷入瑶席,西坠月影,府中的一切俱落入沉酣的永夜,而宋知远的香梦始发,有一位倩女入梦来,她蓬松的乌发坠成慵松发髻,上头钗环夺闪的每颗宝石都如他情窦初开的心。她在月下笑着,如雁南归,结束了他谨小慎微的秋冬,带来永不落西湖的长春。

  离离落落的花瓣荡尽秋风,而秋风回报给天地间的唯有艳阳。一束光斜扑如棂心槛窗的每个漏洞里,撒满半间屋子的斑驳碎银,桂叶沙沙,将明珠从梦魇中唤醒。

  她猛地睁开眼,即见空账无人,探身而起,才瞧见依窗而笑的宋知濯,“什么时辰了,天都亮得如此了,你怎么不叫我?哎呀,烧饭都晚了!”

  “不急,”宋知濯抬腿到床边上,替她又是拿衣裳,又是摆鞋子,“晚了就晚了吧,我还不饿,少吃一顿也没什么。”

  才胡乱罩上一件浅草绿掩襟绉纱褂,便将脚急急插入绣鞋中去,起身时,还瞪恶巴巴他一眼,随口闲来,“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我这见天为你忙前忙后的。真成你买来的丫鬟了。”

  “嘿,你这人,”他送上一条彩缎,替她见满头青丝拢到身后,笨手笨脚地于发间战斗,“从前还说让我拿你当丫鬟使呢,这才半年就不耐烦了,可见你是心口不一。唉,罢了,就让我饿死在这里吧。”

  明珠忙着扭头睇他一眼,从他手上抢了彩缎坐到妆案前自己裹起来,从镜中望他,“我是说真的,你总说等时机,这时机是什么时候啊?兵书上说‘以攻为守’,我就只见你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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