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姝推他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给他,哄道:“等船出了卫家的地盘就随你,现下才刚刚离开吴州,我有些担心。”
“不该叫你露面的,是我太鲁莽了。”虽然并没有出什么意外,但阮明姝现在想想却有些后怕。若是徐府大婚那日,有别有用心之人潜伏,就糟了。
“便是有人跑到卫怀远跟前告密,他也不会信的。”陆君潜安抚道。他来吴州前便叫人暗中放出消息,说他明为回秦,暗中入蜀。
如今,西军已经攻入蜀都纳降,京城那帮人更会深信不疑。
陆君潜放下青瓷小茶碗,又对阮明姝道:“到了京城,你先回家,过几日我去接你。”
“啊?”阮明姝紧张起来。
他明明答应的,她可以不回陆府!
陆君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派人将东街宅子收拾收拾,搬出来同你住。”
明眸睁大,阮明姝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什么、什么意思?”
“我俩从陆府搬走,自个儿过,就这个意思。”陆君潜拉过她的手,略微一施力,便叫阮明姝歪倒在他怀里。
“不行,这样不行!”阮明姝想到老太太,当下拒绝。
陆君潜眉头皱得紧紧的,没想到她会不答应,这不该正合她意?
“老太太那么疼你,你这样、你这样......”阮明姝本想说“太不孝了”,但想到若不是她事儿多,陆君潜又怎会这样提议?当下便说不出一点儿他的不是,只觉又心疼又自责。
“你这样,老太太会伤心的。我也,”阮明姝顿了顿,“我也担不起骂名。”
若陆君潜真的为了她从陆府搬出来,她定然逃不了“狐媚人心”、“不知廉耻”潮水般的骂声。
“你......”阮明姝还要劝他,陆君潜按在她腰侧的手却陡然加力,疼得她轻呼一声。
“阮明姝,”陆君潜捏着她的下巴,恼火道,“除了我,有什么是你不顾忌的?”
阮明姝下意识地要反驳,在察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委屈时,却梗住了。
是啊,她怎么这么多顾忌?旁人怎么议论,她管不着。那她和陆君潜怎样,旁人也别想插手。
而且,从陆府搬出来,明明是陆君潜在迁就她呀。他大可继续舒舒服服住在陆府的,若不是为了她,又何必费这些心思。
真的论起来,只怕陆君潜遭的骂只会比她多,不会比她少。
“我有点信了。”阮明姝忽地笑了,轻轻掰开陆君潜的手,还低头亲了亲。
陆君潜的恼火登时偃旗息鼓:“信什么?”
“信你会娶我的。”阮明姝看着他,双眸璨璨。
“现在才信,还只‘有点’?”陆君潜冷臭着脸。
阮明姝忍不住笑出声,趴在他肩劲上求饶:“我错了嘛,别生气。”
“只是你若搬出来,老太太会伤心的。”过了一会儿,阮明姝还是放不下,对陆君潜说。
“我自会时常回去看她,即便住在一起,也不是每日都见。”陆君潜不以为意。
阮明姝虽有些内疚,但陆君潜搬出来陪她,这事儿太诱惑了,她便让自己不要想这么多。
就这样自私到底吧,她就是想让他天天陪在她身边,想让他舍不得她,迁就她。
“你那宅子是先前皇帝赐的么,几进院子呀?有池塘假山花园没有?”阮明姝想到要和陆君潜小两口般过日子,不由兴奋起来,拉着他问东问西。
陆君潜起初还认真答着,结果见阮明姝越问越起劲,便有点吃味:“就高兴成这样?我还不如个破院子?”
把我哄好了,别说十间百间宅院,想要什么没有?
*
陆君潜一直将她送到阮家巷口,才调了马头,在护卫的簇拥下,扬鞭而去。
“好好歇息,一切有我。”他走之前对阮明姝说。
阮明姝只觉这一趟值了。同他闹过、离过、试探过,此时一颗心是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安定。
她信他。
“姐!”阮明蕙推开门便瞧见姐姐。
霎时如乳燕投林,扑到阮明姝怀中,呜呜咽咽、嘘寒问暖,撒娇个没完。
阮明姝红了眼圈,却又忍不住笑,摸着怀中小丫头的脑袋,柔声应个不停。
过了好一会儿,阮明蕙才抬起头,擦擦眼泪,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赵奚:“我也很想奚哥哥。”
赵奚宠溺笑笑:“嗯,只不过最想姐姐,现在才轮到我。”
“嘿嘿。”阮明蕙小脸红红,也不否认。伸手替阮明姝解下背囊,又探究地望向躲在赵奚身后的几个小娃娃。
“是从江南采买来的么?”她问。
赵奚点点头,让身后几个小鬼头出来行礼。
四人很听赵奚的话,虽然还有些畏缩,但都乖乖走上前,齐齐跪下给阮明蕙磕头,还叫她“二小姐”。
阮明蕙急得连连摆手,赶紧把她们拉起来:“叫我明蕙姐姐就行了。”
阮明姝却拍拍她的手,递了个眼神。
阮明蕙楞了一下,方才会意。于是稍稍端起一点架子,对几个小童说了些规矩。
“进去说吧。”赵奚道。
*
阮明姝回家后,波澜无惊地过了几日。
阮文举现下还未授官,被分在通政司观政。
这日晚间,一家人等阮文举回来了,才张罗起晚饭。
两个小童劈柴烧火,小丫头们则帮素绢洗菜打下手,很快便准备好六个菜连带面点、白粥。
素绢盛着粥,对跑过来帮忙的阮明蕙道:“大小姐眼光顶好,我本担心这几个孩子年龄小,帮不上忙,没想到一个比一个机灵能干。”
阮明蕙利落将蒸笼里的白面馒头夹到盘里堆起,笑着同素绢说话。
“对了二小姐,要不要给他们几个改个名呀。”素绢盛好饭,赶紧去接阮明蕙的活。
“我想了几个,晚点再问问姐姐。”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外面阮文举催促道:“好了没有,什么话不能吃完饭说。”
红绫绿绮出嫁,青罗被赶走,阮家登时冷清许多,阮明姝干脆叫几个小孩子也入座一起吃。
饭桌上,阮文举沉默不语,似有心事。
阮明姝没什么胃口,筷子拿在手上,心中想的却是陆君潜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好吧,虽然她们回京才只三天,而且他一定有成山的公务要处理。
她让自己不要瞎想,安心等着便好。
阮明姝正在这边胡思乱想,忽听阮文举一声长叹,搁下筷子。
一家之主放了筷子,其他人自然没有继续的道理。阮明蕙和赵奚都停下来,几个小孩子畏惧地看向老爷,动也不敢动。
“爹,你怎么了?”阮明姝这才注意到她爹今晚心情不太好。
阮文举看了看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我今日在署衙,遇见陆君潜了。”
阮明姝心中“咯噔”一下,整个人紧张起来。她还没同家里说,自己要搬出去和陆君潜住,而且这回是铁了心跟定他。
倒不是不敢,只是陆君潜那边还没有准信,她怕有什么变故,比如老太太反应激烈,就是不准之类的,那时她反倒尴尬。所以便想等见到陆君潜后,再同父亲说。
“他说什么了?”阮明姝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阮文举烦躁地捶着手,猛地抬头问:“姝儿,你是不是又和他好上了!?”
赵奚面无表情,只低头掩住眸中神伤,他从吴州一路相随,自然知道阮明姝与陆君潜情深更甚从前。
阮明蕙也早就猜到了,姐姐回家那日,她便问了,阮明姝也没瞒她。
阮明姝点点头,思索着怎样才能让父亲明白她的决意。
“哎呀!”阮文举瞧见她点头,登时恨铁不成钢般哀叹一声。
“你你你......”他指着大女儿,一时不知要怎样说才好,“你打小聪敏听话有主意,怎么就、怎么就!”
“陆家现已全然不把圣上朝廷放在眼里了,谋逆想来只在朝夕之间,”阮文举痛苦地抚着额,“姝儿,你糊涂啊!”
“爹,女儿想好了,”阮明姝认真道,“您对外只说没我这个女儿,观政结束后,便去外地赴任,远离京城争斗。这样即便他.......他不顺,也连累不到您。”
“那你呢!?”阮文举问,“我眼睁睁看着你送死!?古往今来的逆贼,有几个是好下场?”
阮明姝正要说话,忽听得院中犬吠,有人在叩门。
赵奚先起身去开门,众人也好奇地站起身朝外走。
赵奚推开门,瞧清来人,不禁愣住。
“是谁啊?”阮文举没什么耐心,一边朝大门走,一边问。
“阮明姝。”陆君潜低沉悦耳的声音穿过月色,呼唤她。
阮明姝脚步一顿,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很快,她便提着裙裾奔向他。
“你怎么来了!?”她又惊又喜,拉着他的袖子问。
“来接你。”陆君潜低下头,脸上略有疲倦之色,望向阮明姝的眼神却温柔至极。
“天都黑了,你怎么挑这个时辰,也不说一声!”惊喜过后,阮明姝又有点抱怨,尤其是感受到身后阮文举愤怒的目光,更是头皮发麻。
陆君潜挽住她的手,淡淡道:“因为现在就想带你走,一个时辰都不愿多等。”
第87章
“姝儿你过来!拉拉扯扯像什么话!”阮文举愠怒道。
“爹......”阮明姝转过身, 抓着陆君潜的手不仅没松,反倒更紧了。
阮文气得直跺脚。
他哪里能想到女儿去了趟吴州,魂又叫勾走了!如此一而再、再而三, 他也泄了气,暗道莫非姝儿上辈子欠了姓陆的, 今生注定要和他纠缠不清?
可即便这样,他还要尽己所能挽救女儿,不能看着她在歧路越走越远。姝儿要什么没有, 大可正儿八经嫁个好郎君,名正言顺、安安稳稳过日子。为何要给个乱臣贼子做小妾呢!?
“你大晚上要同他私奔么?你先过来, 咱们父女好好聊聊,等你冷静下来,过几日再做决定也不迟啊!”阮文举柔声细语,简直像恳求女儿一般。